第3章 江銳
華星俱樂部和ACE俱樂部的友誼賽傳統由來已久。
友誼賽最初誕生的具體緣由已經不可考,據說是因為雙方俱樂部實力雄厚且不相上下,多年來S市出自于這兩個俱樂部的花滑選手們經常會在各大賽事上互別苗頭,争奪獎牌。一來二去,雙方就結下了這麽一段不解之緣。
每年新賽季之初,這兩個俱樂部就會安排一場友誼賽。
男子單人滑、女子單人滑、雙人滑、冰上舞蹈,花滑四個項目雙方每項各派出一組選手,一争高下的同時,也算是雙方對彼此新賽季準備的一次提前摸底。
過去三四年裏,基本都是華星略勝一籌。
今年ACE的那對冰舞組合男伴受傷,後繼無人,只有一對十四五歲的小選手撐場面,簡直給本就人選不寬裕的俱樂部雪上加霜。
……
隔天下午,一輛印着ACE俱樂部LOGO的大巴車駛到華星花滑中心的大門前停下。
友誼賽場地一年一換,今年正好輪到華星主場作戰。
車門一開,車上浩浩蕩蕩下來十多個人,除了幾名教練之外,選手來了不少,一行人穿的都是統一的隊服,上黑下白的運動服,背上繡着金色的俱樂部LOGO,左胸口繡的則是S大的校徽,身上都背着各自的冰鞋包。
一行人有說有笑地進來了。
按照慣例,兩個俱樂部的席位分列冰場兩側,遙遙相對。華星的人已經提前将一側觀衆席空了出來,ACE的人便自發坐到了空着的另一側觀衆席。
“居然還笑得出來。”周延大大咧咧坐在唐黎身邊,目光看着在對面落座的ACE的選手們,滿不在乎地跟另一側的幾個狗腿子們調侃。
身邊的人立刻附和:“就是啊!往年他們也就只有冰舞和女單比較拿得出手,今年他們冰舞那對涼了,鐵定會輸。延哥,你一會兒要不還是手下留情,免得把他們虐哭了。”
周延大氣笑道:“也是,虐哭了多傷和氣。”
這話一說,周圍幾人頓時都嘚瑟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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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黎在一片笑聲中默默擡頭看了周延一眼。
她知道,手下留情是不可能的,只要市隊的教練在,周延今天一定會卯足了勁好好表現。
她順着周延的視線一看,果然發現周延的注意力基本都在柴元教練那邊。
沒一會兒,華星的主教練辛明過來了,将接下來上場的順序公布了下。按照男單、冰舞、女單、雙人的順序,根據現場雙方抽簽,決出了由華星這邊先行上場。
正式開始前,雙方選手上冰試滑。
本來坐在周延身側的男單選手汪凱文站了起來,熱完身就上了冰。
周延身旁的幾人議論道:“對面今年會派誰?”
“應該還是方信維吧?聽說他今年進步不小,連4T都跳出來了。”
“還4T呢,就他那成功率,腦殼壞了才會拿出來丢人現眼。”
“哈哈哈,那老汪贏定了啊!你猜第一把咱們能拉開多少分?”
“至少20分吧!”
“不是吧?這才短節目啊,這麽大分差怕是要被老汪虐哭。哈哈哈哈。”
一群人一陣哄笑。
唐黎根本不想聽他們說話,自顧自地熱身,一轉身,卻見對面站起來的卻不是與她有過幾面之緣的方信維。
她記得方信維身量不高,一米七出頭,長得一張娃娃臉,頭發又軟又卷,天生眉眼帶笑,笑起來一副奶油小可愛的感覺,很好認。可此時對面下來的卻是個極高挑的男生,目測至少一米八以上,身形修長筆挺,戴着耳機,背對着他們在場邊熱身。
而方信維正坐在那人的側前方笑着說着什麽。
然後,就見那個男生擡手将黑白色的隊服上衣脫下來,漫不經心地順手丢給方信維,被方信維自然地伸手接住,随手挂在一旁椅背上。隊服一脫,露出了裏面黑底銀紋亮片交織的考斯騰,勾勒出他挺拔緊實的肩背線條。
看來這回ACE代表男單出戰的并非方信維,而是這個人。
唐黎對對方派出什麽人根本不感興趣,正要收回目光,卻正好看到這人轉過身,從對面入場口滑進場。
額前碎發下,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仿佛斂着波光。他的五官極為出挑,白淨的臉上表情帶着幾分冷峻,看着大概十七八歲左右。不知怎麽,冷着臉也依然讓人移不開眼。
唐黎一頓,視線在對方似曾相識的臉上停住了。
他是……誰來着?
有點眼熟啊。
不等她的思緒轉過彎,還沒想明白這張臉究竟屬于記憶中的誰,就看着這個人的目光同時也鎖定在了她的身上。他定定地看着她。
兩人四目相對。
唐黎腦袋忽然“嗡”了一下,慢半拍地回憶起來了。
久遠記憶裏,那個從小跟她一起長大,跟在她身後學滑行,練跳躍的小小身影倏地鮮明起來。
他——
他不是——
一直在美國嗎?他什麽時候回來的?為什麽要回國?阿姨跟他一起回來了還是他一個人回來的?
她記憶裏的少年似乎發生了不少的變化,身條抽長,五官長開了,從前的稚嫩褪去,眼神中的不羁卻更勝以往。年少時的倔強不馴在這幾年間被無限膨脹,然後積澱成了如今這個張狂到極致的樣子。
是的,張狂。
在看清他眼神的瞬間,浮現在唐黎腦海的就是這個印象。
她怎麽都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在中國的土地上遇到他。更加沒想到的是,他會作為ACE的成員出現在冰場上。
只見他筆直地滑過冰面,向她而來。
他在冰面邊緣圍欄前停下來,看着她半晌,忽地勾起微薄的唇,帶着寡淡地笑意喚了一聲:“Lizzie。”
Liz是唐黎的英文名,從小到大卻只有他喊過她Lizzie。
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也叫出他的名字:“Raymond……”
仿佛對上了什麽暗號,這兩個名字就像是一枚鑰匙,瞬間打開了記憶的大門,被她刻意封存的記憶瞬間從門內湧出來——
她三歲跟着母親去了美國,母女倆與江家比鄰而居,他的媽媽是花滑選手,後來當了教練,她和他就一起跟着練花滑。他比她小一歲半,兩人從小一起打打鬧鬧着長大。想當年,他們曾因為初練花滑摔得太苦而抱在一起哭,也曾因為作業太多湊在一起狂補,總之關系特別親近,宛如親姐弟。
唐黎正感慨着當年的青蔥歲月,就見他微擡下巴,眼神輕蔑地掃過她身邊的周延,張狂地問道:“你當初不是說這天底下沒人配得上跟你搭嗎?結果卻找了個這樣的,你回國是回來撿破爛的?還是來扶貧的?”
唐黎:“……”
周延:“……”
衆人:“……”
唐黎還沒來得及生出一丢丢久別重逢的感動,轉眼就被這人嚣張至極的話給打得七零八落。
好嘛。一開口就得罪一片人,險些将她糊弄大業拆個幹淨。
是江銳那個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死小孩無疑了。
……
身後的衆人不敢置信了半天,慢了好幾拍才反應過來,意識到眼前這個陌生的男生居然真的敢在他們面前如此大放厥詞,居然敢說周延是破爛。
其中一人跳起來:“喂,你——”
江銳理都沒理他們,深深看了唐黎一眼,腳下利落地向後滑,直接試冰去了。
唐黎下意識看了周延一眼,發現他臉色果然很難看。
他盯着江銳的身影,沉聲問道:“唐黎,他是誰?”
唐黎不知道該從何介紹起,她抓了抓頭發,猶豫地答:“就,就一男單選手啊……應該挺強的吧。”
具體有多強她也不知道,她已經太久沒見過他了。
應該是更強了吧。
雖然她當年一直覺得以他從小就目中無人的性子,遲早有一天會被人打斷腿來着。
六分鐘的試滑結束之後,江銳率先回到對面的席位上,将冰面留給華星這邊的男單選手。
汪凱文在去年的全錦賽上拿過第五名,在S市算數一數二了,他一上場,華星這邊的選手們立刻大聲給他加油。
汪凱文在冰面上站定。
他的短節目是《圖蘭朵》,音樂在場館上空悠揚響起。
唐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音樂選得不錯,編排得也還行,只可惜汪凱文這人水平也就那樣,滑得中規中矩,不會給人多少驚喜,看過他的動作結構大致也能猜出他能得個多少分。
大概也就70分出頭吧。她在心裏給他打了分。
然而,她到底還是高估他了。
短節目後半段,汪凱文不知怎麽出了差錯,原本一個3+3的連跳直接摔了,第一跳分數摔了大半,第二跳的分數直接沒了。短節目滑完,等裁判分數一出,只有63分多一點。
唐黎搖搖頭。有點慘。
汪凱文垂頭喪氣地回來,周延擡手拍拍他肩膀,安慰:“沒事,只是友誼賽而已。”
唐黎擡頭,看着江銳起身上冰。
音樂在他站定後響起來。
他順着音樂的節奏姿态優雅地起步滑出。
唐黎只聽了一點點前奏就聽出來了,他的音樂選自《教父》,悠揚的小提琴聲拉出耳熟能詳的調子,随後在逐漸變得激昂的變奏中他轉身後滑,右腳虛接觸冰面,在身體右邊滑出一個半圓的同時左腳內刃起跳,身體在冰上轉過四圈,然後平穩落冰。
一個完美的4S幹淨利落地完成。
ACE俱樂部那邊瞬間歡呼着鼓起掌來。
而華星這邊一下就沒聲音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這一跳GOE能加滿。
光是這一個跳躍,妥妥就能碾壓了之前上場的汪凱文。兩人的實力之間隔着天塹,連相提并論都是對汪凱文的嘲諷。簡直碾得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