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4雅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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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因為最近習武的程度較為生猛,谯笪君吾走路姿勢不太對,慢慢吞吞的,時常扶着腰,但虞卿對此也沒說什麽。
左右閑來無事,周遭太過空靈寂靜,雖然平日裏嫌她嘴毒,但忽然這麽安靜無言還是有些不習慣,谯笪君吾覺得有幾分尴尬,于是好奇道:“我原以為你會嘲諷我,現在看來是習武的人必經這一環,你知道其中苦楚。”
他這般言語自洽,給她找好了理由,她好似并不認可,只說:“倒也不是,我只是覺得才練了幾天就凄慘成這樣的小郎君必是天生有點虛,只有你自己最是知道其中苦楚,我總不好在你的傷口上撒鹽。”
這是人話嗎?
谯笪君吾臉色有些發青,正想回怼過去,卻聽到附近有人聲,當即壓下了,乖乖巧巧走在虞卿身後,充當了一個尊卑有序的随從。
周遭竹林岔道走出了幾個人來,不熟,遠遠看見了,彼此作揖行禮,而後谯笪君吾看左右無人,憂慮道:“其實我這幾天一直在擔心雲城的事。”
剛走過竹間小道,頭頂竹梢略臨面,虞卿擡手欲上勾,身後谯笪君吾個子高一些,先撩開了,虞卿便順手揪了一片竹葉,漫不經心道:“你擔心他們會找我們?”
“必然的。”谯笪君吾身在權力中心,很清楚雲城這些年跟朝廷的貓膩,“我是個大麻煩,但利用得好也有利可圖,雲城完全可以抓了我當作威脅朝廷的籌碼,所以我們經常閉門不出是個嫌疑,出去了其實也有被認出的風險,但我看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所以即便你名聲顯赫,在江湖上事跡諸多,也沒人見過你現在這副樣子?甚至連魔教的人也不認得?”
“是不認得,也就兩個人見過我,老怪物死了,剩下那個如今地位還不算穩,魔教跟正道都想殺他,怕也不會輕易出來,而章青嶼跟楊伋那兩人一個管機密情報,一個管王都巡防督察,多多少少沾着雲城人的血,他們怎麽敢在雲城露面,不被七劍喬裝暗殺了才怪。”
是以,她基本沒有暴露的可能,除非運氣極不好,遇上碼頭那日其他的在場之人。
“倒是你,堂堂太子爺也敢跟我出來晃悠——自你成年後,朝廷重臣都沒見過你?”
谯笪君吾:“是一開始就不讓我見,大概是怕我串聯朝臣,培養自己黨羽吧。”
當時他再不受待見,在禮法上也是堂堂正正的嫡長子,中宮所出唯一嫡子,在禮制上會得到天下學者跟正統儒家擁護,為了避免這種可能,他的好父皇一開始就在布局了。
虞卿挑眉,“但章青嶼他們見過你,我可否認為這是故意讓他們見到你的,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但凡你出點事,便宜追查你。”
谯笪君吾沒想到她連這都想到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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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卿深深看了他一眼。
要讓一個嫡長子死得沒有隐患并不困難,随便編點體弱多病夭折即可,這麽多年都沒死,必是有顧及的原因,小昆侖上三宗裏面有人在關注他。
也許,正道的人也會來找他。
“既然都沒什麽人見過你我,自然還算安全,雲城的人要追查,也沒那麽容易。”
虞卿顯然不操這份心,指尖夾着竹葉翻卷把玩,谯笪君吾看了她一眼,也沒再多說。
須臾,兩人過了一片竹林,到了白鶴山下,往上走之後,只見眼前閑庭雅閣,文人聚集,其中一部分住在蒼竹別院,給虞卿下過帖子,此時見兩人踱步而來,姿容出彩,不由齊齊站起觀望。
終有人認出了随從谯笪君吾,笑着上前來打招呼。
“這位就是青魚公子吧,聽說你出自泾川書法世家青家,才學斐然,端是風采十足,今日果然傳言非虛。”
“我前幾日還與友人打趣,若是這位青魚公子來了,定要你們兩位比一比書法。”
谯笪君吾親眼看着虞卿一改之前待他的冷漠毒舌,含笑溫潤,言語清冷,只是身體似乎不太好,總帶着幾分羸弱,怪讓人憐惜的。
文人這個群體本就比較好晉之君子貴族慵懶之風,見她如此,越發覺得有好感,沒幾下,往日冷酷歹毒的虞卿就打入了內部,成了這些文壇新秀之中的風光人物。
一個魔教妖女,正跟一群酸腐書生談笑風雅,而且看着毫無破綻感。
谯笪君吾有些目瞪口呆,暗道這人真的能裝,難怪千人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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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鶴山美景在于白果瀑布,瀑布流水迢迢霧隐,在場文人開始對着瀑布流水品茗茶酒佳釀,谯笪君吾等随從站在一旁,來客越來越多,本來只以為是一場應付,差不多了就得了,日後若有人查問,這些雲城學子自會為她這個泾川青家的小公子背書解釋,完善身份。
不過就在虞卿想借口體弱多病要回家吃藥的時候,新客來了。
對方孤身一人,一襲青衫樸素,款款而秀謹,卻涼冷克制似他山磐石,質感堅毅且冰冷,拾階而上後,輕撩衣擺,踏上了階梯,落入中眼簾之中。
說是新客,是因為很多人都不認得他。
甚至還不如虞卿這麽一個閉門不出的病秧子來得虛假身份有名,他容色只算清秀,一身的氣質更像是在市井跟書屋間打磨出來的沉靜,他走上來後,旁人不識,但頗有門面的雅頌舉辦者卻親自迎了上去。
此次雅頌的舉辦者名為公孫陽宇,雲城世家大族,人面廣,一向好學知禮,樂于跟文人墨客相交,這次請的人多有來頭,眼前人必也如此。
虞卿跟谯笪君吾都了然,這人應該就是公孫陽宇此前提及的那個朋友。
“諸位,這是我至交同窗徐青城,他乃我恩師唯一關門弟子,去年王都淮陽樓論文之比魁首的《三衍題記》便是出自他手,雙奪書法與文章第一。”
這一說,全場的人皆鼎沸,議論紛紛,不少人投以欽佩或者嫉妒的目光。
谯笪君吾自然知道這件事的含金量有多厲害,而徐青城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功底,難免這些人驚嘆。
虞卿看了那徐青城一眼,低聲問他:“放在王都那邊,此人怕是要被榜下捉婿的吧。”
谯笪君吾抿抿唇,沒有否認,“是,但這般有才能的人物,以如今的官場風氣,即便被捉婿,也很容易被家族所捆綁,很難做個純臣。”
“你怎知他想做純臣?”
谯笪君吾緘默了下,說:“《三衍題記》,我看過,如果這是他發自內心的著作,那海晏河清就是他畢生所求。”
而當前的大雍并不能滿足他的期待。
虞卿并非此道中人,聞言也不多言,倒是公孫陽宇為人熱烈,熱情邀請兩人臨場寫字......
文人也有勝負心的。
徐青城看向虞卿,又看了虞卿身後的谯笪君吾一眼,眼底有些晦澀,既不贊同,也不拒絕。
虞卿兩人是什麽人精,都察覺到對方那微妙的神色變化。
此人好似有些芥蒂?總不會知曉他們身份吧。
谯笪君吾見過虞卿寫的冊子筆跡,上面的字體之算得上普通清秀,有些怕她應承下來,到時候露了餡。
“好啊。”虞卿很是随意地答應了。
谯笪君吾心中微動,但不露聲色,而興沖沖的公孫陽宇喊人布置筆墨。
“我來。”谯笪君吾主動隔開其他随從,站在虞卿身邊磨墨,一邊打量她。
這人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莫非她還有一番書法功底?
書法此道,沒有長年累月的練習是很難有造詣的,她至小入魔教,真的會麽?
估計是想利用真氣控制筆力,若是如此,那她還真有可能糊弄過去。
衆人齊聚過來,正要觀摩兩人下筆,就在虞卿拿起毛筆之後,竹林那邊傳來動靜。
還未反應過來,竹海嘩嘩風吹來,似風浪席卷,且聯袂了竹海中一片剛烈爆竹聲。
這變故巨響驚動了素來斯文的諸多文人。
風太大,桌上宣紙獵獵作響。
徐青城立刻用鎮紙壓住了宣紙,轉頭見那泾川青家的公子一手用指尖點住了宣紙,側身回看那林間,一襲發絲飛舞,探手去,指尖夾了一片飛卷而來的竹葉。
全場之中,唯獨這主仆兩人氣度風華,不露半點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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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發生?”
“剛剛似乎有動靜。”
衆人議論紛紛時,兩個人從山頂那邊下來了。
不是一般的下來,是人影掠閃,如驚恐孤羽,似山野鬼魅,且竄隐之間,兵器相交,比鬥十分兇險,那罡猛真氣肅發于尺寸之間,只見所過之處竹葉飛削無數。
不過些許,那執劍的劍客便在對方一刀之下...砰!
飄出竹梢上端後,被追來的人一刀劈下。
落水,水花濺起點點珠光。
他落踩水面後,竟将劍刃對着水面一削。
劍氣包裹着水汽,直接拉長了數米。從小而上擊中了于半空跳下時身體不易扭轉的刀客。
砰!!!
刀客後空翻落地,刀插入地面,胸口已然水跡明顯,而嘴巴腮幫子壓了壓,血水還是從嘴角湧了出來。
而水中的劍客跳水而出,落地則身體微抖,身上衣物中的水珠被這抖甩的真氣擠壓許多,刷刷噴射出來,打在邊上的竹子中,發出噠噠噠的聲響。
這一幕讓衆人目瞪口呆,而谯笪君吾曾見過虞卿跟那王家的刀客一戰,亦是大雲象級的厮殺,相比而言,這兩人似乎更強?
他被這種比鬥的場面給刺激的熱血沸騰,四下因為都被那兩個高手吸引,身邊無人,他忍不住探頭低聲問虞卿這兩個高手是誰。
虞卿在武林混跡多年,自然一眼認出。“蜀中劍客唐翎跟雲城所出的刀客楊宗恺。”
“你可認識?”
“不。”
兩人剛說着,卻察覺到遠處有人在看他們。
轉頭看去,卻見這人正在把宣紙捋平,一邊看着他們,露出微妙類似“一言難盡”的表情,但又很快轉頭回避,神色冷淡的樣子。
六目相對,這邊兩人都疑心這個才華橫溢的寒門學子是不是知道了什麽,而那邊的徐青城到底想什麽,沒人知道。
另一邊。
“唐翎,原來你竟領悟了半步宗師的劍道真義,難怪我敗了。”刀客面色頹唐,而對面的劍客插劍入鞘。
“你敗,是因為你輕視我。”
唐翎不再理他,而是朝林子裏喊了一句。
“少城主,我應邀而來,且勝了這一場,你可以把那魔女虞卿的消息告之我了吧。”
“我唐翎,定要将她千刀萬剮,碎屍萬段,再剁成肉泥喂狗!”
谯笪君吾看向虞卿。
虞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