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喬以莎一口氣沖進洪佑森房間,屋裏一片漆黑。他剛在睡覺,房間封閉,悶出了比他身上更濃烈的氣味。
她走到窗邊,一把拉開窗簾。
有古詩言,初八月,半鏡上青霄。今夜的明月像半面鏡妝,懸挂天空。喬以莎打開窗戶,冷風無形撫平了她緊張的心跳。她回過頭,看到被月輝籠罩的淩亂的床鋪,她能從深灰色薄被堆在一邊的造型推想出他掀開被子下地的動作……
正愣着神,洪佑森進來了,他拿着兩瓶水,反手關上門。
“渴嗎?”他問道。
喬以莎心情舒暢,覺得剛剛的魔鬼試煉都變得親切起來。她走到洪佑森面前,他垂眸看她,又問了一遍:“渴不渴?”
喬以莎努努嘴,指尖在他胸前一刮:“給我擰開。”
他擰開水遞給她,拎起她丢在門口的包,掂了掂,喬以莎笑着說:“沉吧,今天要喝的東西比較多。”
他們走到桌邊,喬以莎将包裏一堆瓶瓶罐罐翻出來。
“我把藥方升級了,這幾個你先喝了。”
洪佑森例行先喝光補腦試劑,最後喬以莎掏出一管藍色藥水,洪佑森問也不問,拿過來仰頭就要倒。
喬以莎拉住他:“這個,”她放低聲音,“這個是我最近一周的閉關成果……”
聽她這麽說,洪佑森晃晃藥瓶,多看了兩眼,問:“這是管什麽的?”
喬以莎:“這個不是用來幫你學習的,你喝完可能會有點難受,做好心理準備。”
洪佑森想了想,說:“又是苦的?”
喬以莎:“沒那麽簡單,這對你來說應該算是毒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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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佑森看着她,喬以莎進一步解釋:“這是抑制狼人力量的藥劑。”
洪佑森微頓:“什麽意思?”
喬以莎:“如果你定期喝這個藥,會封鎖你的血脈,控制力量,如果不是面對面接觸,其他異人很難發現你的狼人身份。”
洪佑森蹙眉:“我為什麽要喝這種東西?”
喬以莎:“有血族來這座城市了,他們在找狼人。”
洪佑森:“找狼人幹什麽?”
喬以莎:“我也不清楚,不知道他們要找誰,但最好別扯上關系。”
洪佑森放下試劑,說:“無所謂,我不怕他們,不需要躲藏。”
喬以莎:“你不怕我怕。”
洪佑森看着她,靜了一會,神色認真道:“我絕不會讓他們傷害你。”
啧,小騷話一套一套的。
喬以莎笑起來:“不是指這個。”她曲線救國,“你想,就算沒有別的事,吵吵鬧鬧也不好,萬一他們打擾到你複習怎麽辦?這麽關鍵的時刻,成績掉下來你爸不得蛻了我的皮?你看看剛剛那場景,再來一次我小心态要爆炸了。”
狼人腦筋直,很容易被歪理邪說帶偏,喬以莎緊緊握住洪佑森的手,目光凝重,深沉道:“一切都是為了學業,我們要共同度過高考這道難關!”
洪佑森沉默幾許,重新拿起藥水。
他打開瓶蓋,聞了聞,露出不太好的表情。
喬以莎說:“肯定不好喝,忍着點。”
洪佑森舔舔牙,仰頭喝下。
藥水有些濃稠,喬以莎緊盯着它一點點流入洪佑森的嘴裏。
剛入口,洪佑森臉色就變了。他低估了這藥水的猛烈程度,這比當初喬以莎腰上那帶抗生素的藥劑可怕無數倍。淺藍色的藥水就像一流寒川,從喉嚨開始,一路向下冷凍,直取胸口位置,它無限擴張,像綿麻的蛛網,将他熾熱跳動的心髒整個包裹起來。
他呼出一口不勻的氣息……
他極罕見地感受到了寒冷,他甚至沒有握住瓶子,玻璃瓶掉到地上,摔碎了。
喬以莎怕驚擾洪闫德,趕緊去門邊施了一層保護咒。再回頭時,洪佑森已經彎下腰,呼吸急促,口中吐出蒼白的寒氣。
他背脊戰栗,身體漸漸呈現變形的征兆。
狼人是一種忍耐力極強的生物,不會輕易表現不适,露出一分難受,下面必然藏着十分的痛苦。
房間內沒有開燈,這讓氣氛越發詭谲深邃。
喬以莎道:“你沒事吧……”這是她第一次制作狼人毒劑,成效如何,她也不能确定。
洪佑森埋着頭,雙目緊閉。喬以莎聽到關節錯落的聲音,他身體慢慢拉長了,肌肉膨脹,背脊張大,抽出利爪,生出鬃毛。他仰起脖子朝向窗外的月亮,身體撐破了襯衫,他牙關緊咬,控制着自己不吼出聲。他的頭骨漸漸變形,成了狼的形态。
屋裏的溫度急劇下降,喬以莎竟呼出了白色的哈氣。
他迎着月光,身體泛着清冷的光芒。
即便在如此緊張的氛圍中,喬以莎仍然不可避免地被這畫面驚豔了。
他以半狼之姿凝望月亮,冬風吹動他的毛發,像清泉裏的水草,柔韌而冰冷。
時光以月幕為題,空靈歌唱。
喬以莎一動不動,看了他許久,喃喃道:“……那是什麽?”
洪佑森的心髒部位正發出淡藍色的光,有螢火般的光珠随着心跳游走全身。
洪佑森根本說不出話。
他每做一次深呼吸,都好似巨鯨吞江,随着冷氣吸入,他渾身的肌肉群都繃緊了,喬以莎甚至以肉眼感受到他骨頭與皮膚的加固。
他挺直身軀,巍然的體格驚得喬以莎後退兩步,背靠牆壁。他全身都是冰塊一樣堅硬的青白色,毛發枯冷蒼白,發際線和鬓角猶如冰淩,隐隐向臉中間延伸,冷不防一看,像套了層盔甲一樣。
他的氣息綿長深厚,一呼一吸間,寬闊的背如同洶湧的海岸,緩慢起伏。
安定了片刻,他終于轉向她,喬以莎站在牆角,凝視他金色的狼眼,啞然道:“是不是……我藥配得太濃了啊?”
不管是全狼還是半狼的形态都不能說話,喬以莎目測洪佑森此刻身高至少兩米多,她伸手都碰不到他頭頂。
房間裏的地暖徹底失靈,寒氣逼人。喬以莎先去窗邊把窗戶關上了,窗簾也拉起,打開臺燈。
溫柔的燈光亮起,屋子的氛圍靜谧了許多。
喬以莎轉過身,
“冷靜了嗎?”
洪佑森呼吸沉重,心口跳動也不像平時那麽穩定,喬以莎說:“你去沖個熱水澡。”
他沒有動,喬以莎到他背後推他。“去洗澡。”掌下肌肉堅硬,鬃毛也沒有想象中那麽柔軟,稍有點紮手。她兩爪捏了捏。洪佑森半回頭看她。喬以莎不可能推動他,這動作只是意思一下而已。“快點。”他最終采納了她的意見,走向浴室。
喬以莎收拾了破碎的瓶子,想了想,又去把他的床鋪整理了。
被子揚開的瞬間,她又聞到了那股毛茸茸的味道。
洪佑森洗澡很快,七八分鐘就出來了,他恢複人類形态,赤着上身,頭上搭着條手巾。
他坐到椅子裏擦頭發。
被他撐破的衣服已經不能穿了,喬以莎拎起來,說:“浪費了。”她團起來捏了捏,“手感不錯,給保姆做抹布吧。”
他轉眼看她,臉色不是很好。受到藥力影響,他有些頹靡。
喬以莎打開衣櫃。自從洪佑森不住校,保姆整理的速度就趕不上他瞎拿亂放的速度了。衣櫃亂糟糟的,一眼掃過去大多是單一色調的普通款式。
她挑了一件跟剛剛差不多的襯衫扔給他,他擡手接,竟然沒接住,衣服掉地上,他重新彎腰撿起。
“不是吧,”喬以莎皺着眉來到他身旁。“有這麽嚴重?特別難受嗎?”
洪佑森換上衣服,低聲說:“幫我拿點吃的……”
喬以莎下樓,洪闫德已經不在客廳了,她悄悄溜進廚房,打開冰箱,裏面裝滿了各種肉制品。她拿了兩盒肉罐頭,一袋熟食扒雞回到房間。
洪佑森直接用爪子刨開罐頭,整只扒雞被他随随便便拆骨入腹。
一番狼吞虎咽後,他總算緩過點神。
喬以莎問:“好點了嗎?”
“嗯。”洪佑森看着自己的手掌,低聲說:“但是沒力氣……”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手掌握成拳。“不太舒服。”
喬以莎說:“先忍一段時間,魯萊他們很快就來了,等把事情搞清楚,确定沒事了馬上就不喝了。”
他看向她:“能有什麽事?”
喬以莎嘆了口氣,指着外面夜幕:“你感覺不出來嗎?這城現在簡直是黑雲壓境啊!”
他沒什麽反應,喬以莎又說:“你肯定感覺出來了,狼人對環境變化最敏感了。”
他說:“城市氣味變了。”
喬以莎說:“最近這裏來了好多血族,靜觀其變吧。”她點點桌面,“別分心,趕緊做試卷。”
終于進入補習正題,他埋頭看書,她就在一邊看他。
橘黃色的光照在他剛剛洗過澡的臉頰上,觀感格外潔淨。
坐了一會,喬以莎莫名嘆了口氣。
洪佑森側頭。
喬以莎:“沒事。”
他接着做題,沒一會她又開始嘆氣。
洪佑森:“怎麽了?”
喬以莎遺憾道:“氣味都沒了啊……”
他說:“因為剛洗完澡。”
喬以莎拄着臉,驀然勾勾嘴角。“不要緊。”她的手緩緩伸向懷裏,掏出一樣神秘物品,拿到鼻子邊聞了聞。
那是一小撮白毛。
洪佑森:“……”
“怎麽樣?”她欠嗖嗖地挑起眉毛。“剛剛趁機薅下來的。”
洪佑森神色複雜。
她拿着它,像拿着一朵玫瑰花。
“別偷懶啊。”喬以莎批評他,“快做題。”
他嘆了口氣。
他今晚效率偏低,半套試卷做了一個小時也沒寫完。喬以莎知道他身體不舒服,也沒有催他。
十點多,補習結束了,喬以莎囑咐洪佑森好好休息,沒讓他送她,自行離開了。
…
夜路陰冷,風吹着光禿禿的地面,卷起些微的沙塵。
喬以莎順着門口小路一直向前走,腦子有些亂,不時回想剛剛洪佑森失控變身的畫面。
她走着走着,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那是異人對異類生物的直覺……
她在空蕩的小路中間駐足,擡起頭,今夜仍是個明月夜,夜空朗然,顯得空中一團黑色的雲格外突兀。
喬以莎凝神,盯着那團雲朵。
盯久了,她發現它在移動。
雲會動得這麽快麽……
它離這邊越來越近,在距離一公裏左右的時候,喬以莎終于看清了,那并不是雲,而是一個巨大的蝙蝠群。黑夜中看不真切,一團湊一起好像一大片烏雲,但仔細看,它內部在密密麻麻移動着。
二月末,氣候仍然寒冷,這不是普通蝙蝠活動的季節。
這應該是血族飼養的血蝙蝠……
稍加思索的功夫,蝙蝠群已經行至她正上方。
喬以莎頭皮像刮過一層電流,身體汗毛微微立起,皮膚發麻。
她轉過身,視線回到路口。在陰冷黑暗的小路盡頭,有兩個人緩步走來。喬以莎遠遠判斷,那應該是兩個年輕血族,一男一女,搭伴前行。他們看起來很放松,跟随着頭頂的蝙蝠群,正有一句沒一句閑聊着。
喬以莎垂下頭,在他們走過來前拐到一旁的小巷裏。兩名血族聊得起勁,沒有注意到她,很快走了過去。喬以莎在後面悄悄觀察,那團蝙蝠群飄過洪佑森的小區上方,沒有任何反應。
她緩下一口氣,接着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