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陰陽謀 這麽怕死
你算什麽東西?
步練師冷嗤一聲,張口還未說話,只聽得耳邊倏然一聲巨響!
——砰!
這铳聲好似一聲霹靂,平地炸出三丈有餘,鳥驚散、人寂靜,老神婆吓得手一不穩,青鈴铛哐啷掉在了地上。
薄将山擅刀,蔻紅豆用掌,上山四人中,只有步練師和沈逾卿佩了火神铳。這一槍肯定不是步練師自個兒打出來的,她下意識地觑了眼旁側的沈逾卿,只見沈大猴兒也是一臉的驚詫:
他的火神铳,在薄将山手裏。
薄将山神色愉悅,單手持铳,這一槍開得看似随意,龍王廟裏奉着的神像,寶相莊嚴的頭顱整個兒炸開,露出一截四楞八叉的木芯子來。
這一槍把所有人都打懵了。
只有薄将山低低地笑了起來:
“你為了根木頭,就殺了這麽多人?”
老神婆驚得呆了,她裝神弄鬼這麽多年,第一次遇上這等兇神,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巫祝娘娘,”薄将山笑容滿面,嗓聲溫和,“不理我啊?”
砰!
薄将山再次擡手,火神铳轟聲開火,這一次铳口對準了人——老神婆旁邊站着的擡轎人——他的頭顱不翼而飛,碎血紛揚,腥氣翻湧,脖子下的身體還好端端地站在地上。
薄将山放聲大笑。
村民終于被這槍打醒了,尖聲驚叫着四散逃去;剩下三個擡轎人吓得魂飛魄散,跌坐在地抖成一片片葉子。
老神婆被濺了半身的紅,哪敢再有其他心思,撲通一聲跪在薄将山腳下:
“大、大人……”
薄将山笑容紋絲不動:“巫祝娘娘怎地不回答我的問題?”
無人膽敢應聲,四下一片安靜。
“——哦,”薄将山恍然,“是我孝敬龍王爺孝敬的不夠?”
他笑着調轉手中铳口,冒着騰騰白煙的火神铳,對準了下一個擡轎人:
“那我再送一個神使大人,去拜見那老龍王!”
被指中的擡轎人放聲慘叫起來。
步練師看不下去了,伸出手來按下了薄将山的火神铳,與薄将山交換了一個眼神:
夠了。
差不多得了。這群神棍裝神弄鬼,害人性命,固然可惡;但最可惡的還是那老神婆,這些擡轎人雖是為虎作伥,但罪不至死,殺一個敲震其他就已足夠,再殺下去那就太過了。
薄将山涼悠悠地看了步練師一眼,他還真就停手了,像是被勒住項圈的惡犬:
“薇容說了算。”
按照大朔禮俗,女子的小字,旁人是不能截去姓氏随便亂喊的。能把步練師喚作薇容的,除了已故祖父和當今聖上,那也只剩下在京城的幾個閨中密友了——他薄将山算是她什麽人?
我們很熟麽?
步練師當即就要翻臉,又想到薄将山放過擡轎人,是賣給她一個面子。人情不過禮尚往來,她也不好當面駁了薄将山,只能咬牙忍下了這個稱呼:“……”
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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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老神婆跪在地上,瑟縮不止:“我、我、我是受人指使的啊!!!”
——又是受人指使?
步練師眉尖一蹙,正要說話,沒成想薄将山突然伸出手去,按了一下步練師的唇瓣:“這是破了?”
步練師:“……”
在做正事呢,你發什麽癫!!!
步練師的唇生得色澤豐/盈,朱丹瑰潤,細按下去,像是花瓣一樣柔軟的觸感。薄将山低頭端詳,只見步練師下唇上,似乎是生了顆小痣,乍一看像是破了皮,這千般嬌麗萬般妩媚,從這一缺口上流溢出來。
薄将山淡淡地看了,嗓聲倒是又柔又輕:
“那就少說點話。”
暧/昧的語氣,親昵的動作,警告的臺詞。
薄将山這句話聽上去是在體貼她,實際上是一記冰冷的敲打:
這事歸我管了,不需要你插手。
步練師面色一寒,拍開他的手,轉頭就往外走。
身後傳來風輕雲淡的一聲:
“鈞哥兒,跟着薇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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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練師面無表情地走在山道上。
沈大猴兒捧着水瓢:“令公喝水!”
不喝。
沈大猴兒拿着山花:“令公快看!”
不看。
沈大猴兒舉着小孩:“令公你餓了嗎?”
步練師:“……”你這是讓我吃小孩嗎?
步練師沒忍住,揉着太陽穴道:“快還給人家!”
沈逾卿苦惱地撓頭:“令公別生氣了嘛,我真想不到怎麽哄人了。”
沈大公子其實就沒哄過年輕姑娘。唯一一次還是為了給璎珞公主賠禮道歉,沈逾卿一揮手送了公主一條街的地契……他現在微服私訪,身上就沒地契,也不知道對步練師管不管用。
步練師一皺眉毛,她又不是小姑娘,怎地需要別人哄?
——她旋即意識到了不對,自己負氣走開的行徑,怎麽看都像是小姑娘。
步練師:“……”
她明明沒有這麽幼稚的。但是薄将山那話一出,步練師确實被激怒了:
你既不讓我插手,那帶我來做什麽?
氣死人了!
“……”沈逾卿小心翼翼地觑着步練師的臉色,“相國,……相國不是那個意思。”
步練師冷冷道:“那是何意?”
“巫蠱之風在此村橫行多年,光靠那老神婆一張嘴游說,斷然是不成立的。”沈逾卿老實巴交地解釋道,“這巫祝後肯定是有勢力倚靠。暴力和神學雙管齊下,原本就并不開化的村民,才會走上獻妻祭女的道路。”
步練師心裏還有氣,這還用你教?她一眼就看出來了,這老神婆背後定有世族支持,搞不好就是那個梧州胡氏——還沒待她仔細審問,薄将山居然叫她住口!
他怎麽敢這麽對我說話?!
沈逾卿頭大如鬥,夢回兒時年少,他老子爹和老子娘吵架,猴兒夾在其中可憐巴巴,不知如何是好:
娘啊,你別跟我爹計較!
“……那是因為,”沈逾卿艱難地組織着語言,“這老神婆是鼓搗巫蠱之術的,又是受人指使,那心神堅定必是異于常人。相國為了節約時間,省去那些彎彎繞繞,要她吐露真相……這場面一定,不太好看。”
是很不好看——沈逾卿這話沒說,他知道步練師為人剛正,又心存慈善,以往就看不慣薄将山那些刑訊的法子,還往皇帝面前參過好幾本。
步練師皺着眉心,擡頭剛想說什麽,就看見一個農家少婦,怯怯地站在五步開外的地方:
正是之前在龍王廟前,被人五花大綁,準備祭祀給龍王爺的女子。
沈逾卿也瞧見了:“夫人,何事?”
“……”少婦面露難堪,小步上前,朝二人斂衽一禮,“民女意鵲,見過二位大人。是恩公教我,要是無家可歸,可投奔先前那個‘慈悲心腸,國色天香,氣度高華’的大人,民女、民女思來想去……”
就是步練師了。
步練師心下恍然,先前那個叫二五的男子,她也見了是什麽德行;這意鵲倒是個果斷的,絕不肯再跟他過日子。步練師手下确實缺人,添個手腳勤快的婦人,倒也能讓幼娘閑下來好好識字。
見步練師點了點頭,意鵲面上一喜,再次斂衽一禮:“只是……”
步練師啧了一聲:“我喜歡有話直說的人。”
意鵲看了看沈逾卿,沈猴兒當即識趣地走開,爬一邊樹上涼快去了。意鵲碎步近前,與步練師附耳道:
“恩公說:‘薄某狗嘴一張,象牙不吐,望薇容可憐天見,大度容我’。”
到底是認錯了。
步練師繃着一張冷臉,耳尖有些發熱:“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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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将山沒瞞着步練師的意思。步練師回到樓船不久,就見紅豆披風斬雨而至,她的輕功運到極致時,還真像一剪火燒雲,袅袅婷婷地落在甲板上,連聲落地的響動都沒有。
紅豆是來替薄将山,把老神婆所供,傳達給步練師聽的。步練師靜靜地聽了,眼瞳轉動幾輪,整理出了三條信息:
一,這老神婆果真是梧州胡氏所派,為的就是控制當地民衆思想,方便梧州胡氏壓榨他們;
二,胡氏自稱是秉持步練師的意志,把周遭良田全部收為己有;
三,這場大雨經久不停,農戶們早已心下惴惴,這梧州緊鄰烏蘇江,地勢低窪又處下游,怕是又有一場天災要來。
——不對。
步練師屏退紅豆,在房中踱了幾圈:
不對。
這梧州胡氏如此猖獗,不似地方大戶所為,她倒是隐隐聞出了,一些刻意招搖的意思……
嘶?
步練師猝然站定,出聲喚道:“幼娘,薄止人在何處?”
“小姐,”幼娘在珠簾後應聲,“剛剛紅豆姑娘來過了,說是相國今晚在太守府上,有事就與沈右丞說。”
步練師突然笑了起來。
幼娘奇道:“小姐這是樂什麽?”
“這薄止,”步練師笑道,“還真是跟我想一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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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太守抖襟理袖,躬身一揖:“見過相國。”
薄将山一身重紫官服,背手緩步走來時,器宇軒昂,魄力十足。梧州太守感受到了重臣威勢,心知這絕非池中之物,身子壓得更低了些。
薄将山笑容溫文,語氣和善:“陳大人身體近來如何?”
“承蒙相國擡愛,”梧州太守連聲道,“我這身子骨,還能撐上個十年半載。”
“十年半載?”薄将山笑吟吟地重複,“啧,十年半載……”
嘩!
薄将山手上冷光一掠,居然是柄纖巧匕首;它縱直地劃開太守官服,冰冷的刀尖頂在他心髒的位置!
太守哪裏見過這陣仗,吓得面無人色;薄将山觑着他的臉色,朗聲大笑了起來。
太守被這神經病笑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薄将山笑容和善:“太守大人,這麽怕死啊?”
太守哆嗦着:“相國這是何意……”
“派人刺殺朝廷命官,可是株家滅族的大罪。”薄将山在他耳邊道,“那瘦金牙可是什麽都招了——陳大人,你猜猜,你這一家老小,夠不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