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天亮之後, 付姝婉和十一前往暗衛六所說的那處山匪窩。那個地方樹高林密，山路不通，要不是暗衛六提前透露了消息, 他們根本想不到無路之地還會居住着山匪。
付姝婉：“六說過, 這裏的山匪從不侵擾山下百姓, 只打那些奸商貪官的主意，但是官府那邊卻沒有山匪相關的報案。”
十一聽着付姝婉說着情報, 補充道：“這窩山匪要麽神通廣大, 要麽和當地官府狼狽為奸。”
付姝婉輕笑一聲，“你知道此處官府是誰在主事嗎？”
十一見她神情放松, 并沒有什麽警惕的模樣, 忍不住揚眉，“是殿下認識的人？”
付姝婉點點頭, “你也見過的, 是沈璇。此處原本是沈璇在管轄，因為政績突出, 經我和戶部尚書共同舉薦升任到安康城當知府。”
十一和沈璇接觸不多, 但是沈璇來到安康城後頒布了一些律法讓城中那些達官貴人安分了些，十一對沈璇這個官員還是有幾分認可的。
十一看着付姝婉的眼神多了幾分崇拜, “殿下知人善用, 任人唯賢，是大齊最好的公主。”
付姝婉聽到十一用這種語氣和眼神稱贊她，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些羞恥，但是羞恥之餘, 還挺高興。她也不謙虛, 坦然受了，順便再誇誇十一, “在我眼中，十一也是最好的姐妹。”
十一的表情僵了僵，垂眸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樹叢雜草中響起腳步聲，有人正從山下上來。兩人立刻停止對話，放輕呼吸暗中觀察。
付姝婉看到了三個人出現在視野裏，其中兩個穿着粗布衣衫的彪形大漢，行走時步伐穩定一致，體型高大卻一點也不顯笨重，一看就是行伍之人。站在最中間的是個稍顯瘦弱的中年男子，比兩人矮一些，但是完全沒有被身邊兩人的氣勢壓下，那神采和氣質，與梁玉君很類似，應該是個軍師般的重要人物。
一看這三人，就能猜到，這哪裏是山匪，分明是藏在山中訓練有素的兵！
中年男子很是敏銳，停下腳步朝付姝婉他們藏身的方向看來，身邊的人問他，“先生在看什麽？”
中年男子眉頭緊蹙，“我覺得有人在暗中窺探我們。”
他說着就要朝付姝婉所在的方向走來，付姝婉正在琢磨要不要現身，蹲在她身邊的十一不知道從哪裏捉到了一只兔子，在這個時候放了出去。
兔子竄過中年男子身邊，被他身後的一個大漢眼疾手快抓住，大漢笑呵呵地說道：“這山中野兔的味道那叫一個絕，今日回山又逮到了。先生，我們今晚可以打打牙祭！”
中年男子看到那只兔子，發覺被人暗中觀察的感覺消失了，整個人放松下來，他俯身去摸兔子的頭，脖頸間有一塊拇指長的黑色吊牌露了出來。
付姝婉一看到那黑色吊牌，眼睛都瞪大了，她第一時間去看十一，正對上十一驚詫的目光。
等到那三人離開，付姝婉一把抓住十一的手腕，眼睛裏充滿興奮的光芒，“十一！你看到那個人脖子上挂着的牌子了嗎？”
十一點點頭，“和裴家兵符一樣的材質！”
十一是煉器大師，對于制作物品的那些材料如數家珍，他當年從火海逃生，懷裏就揣着裴家兵符，放在身邊這麽多年，兵符制作的材料看一眼就能認出。
付姝婉趕緊拿出随身攜帶的裴家兵符，遞給十一，“十一，如果我沒猜錯，這裏的山匪就是當年消失無蹤的裴家軍。這塊兵符給你，你可以收服你父親留給你們兄妹的兵馬。”
十一看着那裴家兵符，沒有想到公主殿下竟然會這麽果斷利索地交還給他。很多有野心稱帝的人，都恨不得把所有權力握在手裏，殿下卻把這麽重要的兵權輕易交付給他。
十一感受到了公主殿下對他的絕對信任，他鄭重接過裴家兵符，“殿下，待我收服裴家軍，我再将這兵符還你。”
付姝婉笑着戳戳她的額頭，“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這兵符本來就是屬于你的，不用再交給我。我相信，你永遠不會背叛我的，對不對，十一。”
十一重重點頭，“我誓死都會捍衛對殿下的忠誠。”
付姝婉趕緊捂住十一的嘴，眼裏帶着嗔怪和無奈，“這種話在心裏想着就好了，不要說出來。十一，我不希望你為我而死，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
十一微微一笑，沒有對這句話給出承諾。
如果有一天殿下遇到了危及生命的兇險，他們之間只能活一個，他想，他會義無反顧擋在殿下身前，活下去的那個人一定是殿下！
付姝婉看着十一沒有給出答複，大概知道她的叮囑成了十一的耳旁風。她不由得想起前世。
……
前世，在冷落十一的第九年，付姝婉在春獵裏遇到一場刺殺，護衛傷亡慘重，她在暗衛掩護下逃離，又步入第二場刺殺中，不得不跳崖求生。
在落崖的那一刻，有人和她一起跳下，在空中抱住她的腰，抓着山崖突出的岩石穩住了下落的勢頭。
付姝婉擡起頭，因為面生第一時間沒有認出這個暗衛的編號，直到撞入那人潋滟如春日梨花的美麗雙眸，才出聲叫了一句：“你是十一。”
被黑色面巾擋住臉的暗衛，聽到這四個字，眼睛微微彎起，聲音還帶着幾分雌雄難辨的清冽，“殿下記得我？”
付姝婉面露複雜，此時他們命懸一線，但是這個備受冷落的暗衛竟然還在為這種記得名字的小事高興。這種高興，她不能理解。
十一眼中的笑意又加深幾分，“殿下，請您放心，十一一定會護您周全。”
付姝婉的視線越過她，看向懸崖邊緣，他們已經落下一段距離，只能看到懸崖邊緣有人影晃動，卻辨不清是敵是友。
被人暗殺不得不跳崖求生的付姝婉，此時心情并不好，聽到暗衛十一的話，只是面無表情開口：“你要怎麽護本殿？就這樣挂在半空中嗎？”
付姝婉說完，就看到暗衛十一眼中的光暗淡了一些。
暗衛十一默了默，語氣堅定說道：“總之，我會護着殿下的。”
暗衛十一說完，松開了握着岩石的手，等下落一小段距離之後，又精準地抓住突出的岩石，就這樣一落一抓，十一抱着付姝婉在山崖下安全又平穩地下落着。
尖銳的岩石刺破了暗衛十一的手，鮮血順着十一的指縫緩緩流下，有一滴血落在付姝婉臉上。
付姝婉心中的郁氣全部消散，她出聲阻止，“停下！這樣下去，你的手會廢掉的。我們賭一把，如果山崖下有藤蔓，我們或許能活下來。”
暗衛十一低頭看她，笑着搖了搖頭，“殿下，您不能拿您的命去賭這樣的生機，如果能用一只手換取殿下的安全，十一榮幸至極。”
付姝婉想說什麽，張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她伸出手，去觸摸那些岩石，卻發現她的力氣根本連石頭都抓不住。被廢除武功之後，她算是半個廢人了，她只能抱緊暗衛十一，不給人添亂。
天黑之前，暗衛十一順利将她護送下山崖底部，付姝婉毫發無損。
暗衛十一落地的時候，雙腳有些虛軟，付姝婉趕緊扶着她到一旁的樹下坐好，她打開十一的手，十一的手掌已經血肉模糊，連骨頭都能看到。
那一刻，付姝婉緊抿着唇沒有說話，眼裏的淚水卻不受控制地落下，淚珠落在十一的傷口上，十一的手掌顫了顫。
付姝婉趕緊擦去頰邊的淚，“我聽到了水聲，等我接點水幫你處理傷口，你先把傷藥和火折子拿出來。”
付姝婉快步循着水聲找到水源，用一張寬大的樹葉舀了一些水，加快腳步回到崖底。
十一安靜地坐在那裏。
付姝婉側坐在她身邊，将樹葉中的水放到一邊備用，取下發間的金簪，用火折子燒着簪子尖銳的一端，然後拿起十一的手，小心挑出血肉間的碎石，等到碎石清理幹淨，再用樹葉裏的水沖洗。
她拿出幹淨的手帕，讓十一撕成兩半。一半用來擦幹水漬，一半用來包裹覆蓋着藥粉的傷口。
做完這一切，付姝婉松了一口氣，擡頭去看十一，卻發現十一眼睛亮亮的，十一甚至笑着歪了歪頭，聲音十分好聽，“謝謝殿下為我處理傷口。”
付姝婉：“你不疼嗎？為什麽還能笑得出來？”
暗衛十一愣了愣，重新笑起來，“殿下包紮時很小心，十一一點也不疼。”
付姝婉沉默片刻，微微起身去解十一臉上的黑色面巾。
黑色面巾落下，一張美麗明豔卻又含着病氣脆弱的絕世容顏露了出來。
比起九年前的那驚鴻一瞥，如今的十一更加漂亮，但是她受了傷，這美麗便染上了一層病弱。十一臉上微白，是失血過多的征兆，她的唇上也有傷口，那是因為忍受劇烈疼痛時咬破唇瓣落下的傷。
付姝婉垂眸，“還說不疼，你的唇都被你咬破了。”
十一輕笑一聲，“殿下請不要自責，保護您是十一的使命，這些都是十一應該做的，只要您沒有受傷，就是萬幸。”
付姝婉：“你為了救我，連性命都可以不要。為什麽呢？你來到府上也有九年了吧，我并不看重你。”
十一：“是我不夠好，才沒有得到殿下的重用。至于為什麽救您，當然是因為您是公主殿下。”
……
付姝婉從回憶裏抽身，那時候她不懂十一的為什麽那麽義無反顧，重來一世，終于懂了她的情深義重。
付姝婉看向十一，憶起前世，突然忍不住罵了十一一聲，“花清臣，你真是個大笨蛋。”
十一一臉迷茫，他在表明自己的衷心，殿下為什麽要突然罵他笨蛋？
付姝婉：“你還用這種表情看我？你連你自己都保護不好，又怎麽能保護好我！聽好了，無論你遇到什麽，你都要以你的安全為先，你要是敢讓自己受傷，我就罰你不準見我！“
十一聽到這個懲罰，立刻挺直腰背，一副正襟危坐的慎重感，“殿下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也會保護好你的。”
付姝婉：“裴家軍的事情我就全權交給你了，十一，我希望裴家軍成為你的盾牌，讓你所向無敵，平平安安。”
十一點頭，将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殿下送給我玻璃梨花我還随身帶着，有了殿下的祝福，我一定會平安歸來，定不負公主所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