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付姝婉走進璇玑水榭,因為剛才給十一送的那個石上梨花工藝不佳,臉上還帶着幾分懊惱。她決定從水榭回去,就給十一準備新的梨花丹青。
付姝婉看到折月閣主的身影,調整好表情,笑着走過去,在折月閣主面前坐下,“母親,你找我有什麽事?”
折月閣主笑着給付姝婉倒了一杯甜酒,“這是我剛釀好的果酒,想着你喜歡吃甜,所以邀你來嘗一嘗。”
付姝婉非常捧場地哇了一聲,迫不及待端起杯子,觸感光滑清涼,仔細去看,杯壁隔層裏還雕了一株小小的葡萄架,太精致了,她看了看那晶瑩剔透的杯體,笑眯眯望向折月閣主:“母親,這杯子是玻璃做的吧?”
折月閣主揚眉,“你這語氣是打什麽鬼主意呢?”
付姝婉的指尖在玻璃上輕輕點了點,“母親,這玻璃是怎麽來的?”
折月閣主也不瞞她,“西衍滅國的時候湊巧救了玻璃工藝的後人,她為做報答,将玻璃的制作工藝全都留在了星辰閣。閣中弟子聰慧,琢磨了幾年,不斷改進,工藝更加精湛了。”
付姝婉喝了一口果酒,說話的聲音都是甜的,“母親,你要不要和我做一筆玻璃生意呀,我這邊有經商的大才,你提供技術,我的人提供服務,到時候你六我四,保證可以讓你賺得盆滿缽滿!”
折月閣主很疑惑,“你很缺錢?”
付姝婉看着折月閣主的眼睛,很認真地伸出食指,指了指天,“母親,我想坐到那個位置上。”
折月閣主愣住了,良久,才蹙着眉追問道:“你怎麽會生出這樣的想法?那個位置是冰冷殘酷又無情的,走上去的話要踏過很多人的鮮血和屍體。更重要的是,會很累很辛苦。”
折月閣主是一個不重名利的人,當年成為東齊太子妃,因為愛情收斂個人的喜好,放下刀劍穿上宮裝輔助東齊太子處理東宮政務,與各方勢力來往周旋。愛情的美好也是有的,但是壓抑本性的痛苦更多一點。後來,東齊太子志在征戰四國,完成大一統,她随行出征,脫離東宮、離開尚京城,才重新找回自己煥發生機。
折月閣主想起往事,她作為孩子的母親,其實舍不得孩子去經歷那些爾虞我詐,“争權奪利很危險,一步踏錯或許就萬劫不複了。”
付姝婉眼睛微眯,右手不自覺放在前世左肩被重箭刺穿的位置,“母親,我做了一個夢。夢裏,大齊皇帝派田超攔截我,用兩支重箭刺穿我的肩胛骨,廢了我的武功。我纏綿病榻多年,可是最後,他還是派人送上鸩酒送我上了黃泉路。”
前世的一切,還如此清晰,從田超放的那支空箭開始,她的肩胛骨就有着隐隐的痛,如果不解決掉田超,或許這陰影會一直存在。
這一世,無論誰勸說,付姝婉都不打算妥協。大齊帝位,她勢在必得。
折月閣主聽到付姝婉的一席話,驚得手中杯盞都掉了,裏面的果酒全部灑了,水榭裏彌漫着一股甜烈的酒香。
付姝婉看向折月閣主:“母親,你說我做了這麽一個夢,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預兆?”
折月閣主神色凝重,突然問道,“婉婉,你知不知道,為什麽你的名字叫姝婉?”
付姝婉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問出這個問題,但還是不假思索回答道:“我知道,‘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女之美者曰姝’,這個名字很美好。”
折月閣主卻搖了搖頭,她伸出手指,指尖沾了一點灑落的果酒,在桌面寫下兩個字“輸”“晚”。
付姝婉皺眉,“母親,你這是什麽意思?”
折月閣主目光深遠,仰頭看向東方,“你出生的時候身體孱弱,我讓提星給你蔔了一卦,蔔完她就說了這兩個字。我對蔔卦之術一竅不通,只聽她的安排取了諧音,叫你‘姝婉’。我想,這個事情或許和你的夢有關。”
提星是折月閣主的師妹,如今大齊王朝的國師大人。
付姝婉想起前世,她養病期間,提星姑姑其實來拜訪過她,但是她們總是因為一些陰差陽錯無法見面。那些陰差陽錯裏會不會有大齊皇帝的手筆?
付姝婉垂眸,略過這個問題,想起死前的那一刻。
她的前世很少為自己而活,她按照大齊皇庭期許的模樣去生活,力圖做一個合格的賢良的公主,得到父皇的肯定,得到朝臣的肯定,可是那些虛妄的名聲過去,她的快樂自在又剩下多少?
人來這世上短短一遭,如果不能活得快活自在,為了別人而妥協壓抑,何嘗不是一種浪費。
或許,輸和晚,可以這麽解讀:醒悟得太晚,所以才會滿盤皆輸。
付姝婉眸光堅定,“我确信,這一世我一定不會輸,也一定不會晚。”
折月閣主的眉頭松開,她定定看了付姝婉一會兒,“婉婉,你回尚京城的時候,記得去找一下你的提星姑姑,她或許可以為你指點迷津。還有,你剛才說的玻璃生意,我接了,不過分成要改改。”
付姝婉笑了,“改成多少呢?”
折月閣主:“你八我二,要登上那個位置,財權、政權、兵權缺一不可。財權相關我來幫你,至于兵權……”
折月閣主咳了一聲,“婉婉,你……知不知道十一有個雙胞胎哥哥?”
付姝婉瞬間領悟,然後眼睛微瞪,“難道,我那時候看到的登徒子是十一的哥哥?”
折月閣主并不意外付姝婉知道這些,她說:“是的。”
付姝婉有點激動,那個和十一長相相似的男子,在前世為她起墳,她說過要報答他們兄妹的,她的語氣帶着幾分急迫,“母親,他在哪裏?我想見他!”
折月閣主眨眨眼睛,“嗯……确定是個誤會我就放他走了,你們有緣自會相見。我和你說這個事情,是想問問你,你之前是不是撿到了一個黑色牌子?”
付姝婉點點頭,自從那日下山帶着這黑色牌子就一直在她身上藏着,要不是折月閣主突然問起,她都有些忘了。
付姝婉取出那塊黑色牌子,遞給折月閣主看,“母親,這牌子有什麽問題?”
折月閣主看着這個可以號令大齊裴家軍的令牌,仿佛陷入回憶中,好一會兒才開口:“婉婉,你看着這個牌子,能不能猜到十一母親的身份?”
付姝婉看着黑色牌子上的“晏”字,不可置信地驚呼道:“是清晏公主?!不可能吧,清晏公主不是在載元十三年就跳城牆殉國了嗎?她怎麽會是十一的母親?”
折月閣主笑得慈祥,“她原本要死了,但是我救了她,十一的父親也是如此,你能猜到十一的父親是誰嗎?”
付姝婉想了想,“應該是裴家軍的一位重要将領吧,我猜田超當年殺人奪寶,奪的就是那塊裴家兵符——”
付姝婉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她瞪着那塊黑色牌子,“難道!難道這就是裴家兵符?!”
折月閣主笑得很開心,“婉婉真是冰雪聰明。等十一回來,讓他陪你去一趟南儀皇陵。”
付姝婉:“南儀皇陵有什麽東西?”
折月閣主故作神秘,“太早說破就沒意思了。”
她望了望水榭外,“天色已晚,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我會讓人帶你去看看玻璃的制造情況,你們可以談着生意了。”
付姝婉心情不錯,告別折月閣主,提着燈回住處。絹布燈籠輕巧精美,透出的光照亮一片小小的區域。
付姝婉走在石子路上,仿佛回到了昨天夜游時分,十一帶她夜游鬼宅,卻沒有夜游過這星辰閣。等手頭的事情忙完了,她們一定要好好再來一場夜游。
付姝婉回到房間,擺好紙墨筆硯,蘸墨畫了幾筆,卻怎麽畫都覺得不好看,折騰許久,不得其意,她只好暫時擱置
沐浴過後,付姝婉吹熄蠟燭,躺在床上想着十一。
十一現在在做什麽呢?她明天就要去忙事情,是不是要很早就起來,還是連夜就離開星辰閣了?明天早點起來,還是去星落湖看看好了,要是能來得及送十一程就好了。
好想知道十一在做什麽啊……
十一在做什麽呢?
夢中驚醒以後,十一換好夜行衣,拿好暗器毒.藥連夜下山。別人的事情,他能做到從長計議,公主殿下的安危,他卻做不到。不立刻動手解決田超這個隐患,他什麽都做不好了。
星辰閣的弟子大部分從小就要接受暗衛訓練,十一是其中的佼佼者。之前折月閣主派了一群人下山順便盯着田超,十一剛進入安康城就找到了閣中弟子留下的特殊标記。
十一循着标記順利找到田超一行人的住所,那宅邸離衙門不遠,深夜了還有巡邏的人。
十一躲在暗處觀察,這些巡邏的人員應該是臨時抽調的人手,紀律性一般,有些人還在打哈欠。此時已是寅時,人們入睡最深的時刻,他們的精神都有些不濟。
以十一的身手,這些人他都不放在眼裏,他完全可以悄無聲息避開他們潛入宅邸,但是,田超身為一營主将,還是東策軍的首領,耳力敏銳度遠超常人,外圍的動靜要是驚擾到他,那就是典型的打草驚蛇了。
十一瞅準時機,翻牆進了宅邸,他步履輕巧地在院中時而藏匿,時而探尋,很快進入宅邸深處一座守衛森嚴的院落。守衛的那些人還有點眼熟,赫然就是酒樓裏田超的那些手下。
這些手下也不是十一的對手,但是十一忌憚着田超,他沒有和田超正面交過手,如果發生纏鬥,這些護衛還有外面的那些巡邏人,都會成為咬死大象的螞蟻。
十一藏在陰影角落,思考着破敵的法子。夜間巡邏的一行人舉着火把從附近走過,十一看着那熊熊燃燒的烈焰,想起夢中十一的決定:讓仇人業火焚身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