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沉淪
大概是因為太過疲憊, 又或者是藥效生效太快。
前一秒才牽着她的手輕聲說着話的少年,沒過多久就合上了眼睛睡着了。
白桃坐在床邊,一邊用信息素安撫着他,一邊留意着他的神情。
比起剛才來的時候沈斯年的情況要穩定多了, 身上的熱度還沒有完全褪去, 卻也沒有那般燙灼。
他的臉色蒼白, 額頭和鼻尖不知什麽時候沁了一層薄汗, 額發也濡濕了。
白桃指尖微動,拿了一旁放置着的醫用毛巾幫他将汗水給擦拭幹淨。
他的嘴唇也很幹, 呼吸清淺有紫羅蘭花的香氣,好似花葉舒展吐息。
之前林海告訴她要是他還熱的話就用酒精幫他降降溫,這些她都照做了。
就是這嘴唇不知怎麽辦才好, 畢竟現在沈斯年已經睡着了,總不好叫他起來喝口水再睡?
正在白桃有些頭疼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她餘光瞥見了床頭放着的一盒醫用棉簽。
還有那杯喝了一半的水。
她頓了頓,拿了一根棉簽出來在水裏浸濕,然後湊近小心翼翼地點在他的嘴唇。
沒一會兒便水澤潋滟,清晨海棠花葉凝露一般昳麗。
沈斯年很漂亮,這是白桃從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深深烙印在腦海裏的認知。
不是那種過于陰柔長相, 而是純粹的精致美麗,和性別無關。
只是大多時候這種美麗是帶刺的,是不可靠近, 只可遠觀不可亵玩的。
白桃很少有這個近距離注視着他的機會。
好像是從發熱期之後, 他們兩人的關系開始有了變化。
他不再渾身帶刺 , 不再對自己冷淡疏遠,冷若冰霜。
他會對自己笑,會關心自己, 會把烹饪課上做好的東西緊張期待的拿給她。
白桃不是傻子,她雖然能夠感覺到沈斯年一直克制着保持距離沒有逾越,但是到底是天命,一點信息素她就能覺察到他的情緒。
他是不滿足現狀的,他是想要再近一步的。
她不是想要揣着明白裝糊塗。
而是無論是沈斯年也好,還是謝峥也罷,他們兩人的轉變都是在發熱期之後,這讓白桃想要不多想,不以為他們是因為标記加深所以才離不開自己都難。
而且還是初次發熱的标記。
這算喜歡嗎?或許是,至少他們是真心的,只是這更多的是信息素影響下的虛妄的愛意。
初次标記大約在半個月之內消除,可彌留的感覺卻還在,靠近标記對象越近越強烈。
這便是雛鳥情結。
這是要最少一年才會徹底褪去的,是長時間的。
他們分的清到底是喜歡還是基因本能嗎?
別說是他們了,就連白桃也分不清她此時對他們究竟是什麽想法。
明明之前是想着遠離,過自己的安生日子的,可是他們每一次靠近她都很下狠心把他們徹底推開。
尤其是在這一次易感期标記了謝峥之後,那種天命之間的感知似乎更加明顯了。
身不由己,被影響的不止是他們。
同時她也理解了,為什麽謝峥和沈斯年會在發熱期時候那樣渴求自己。
就在剛才,只是稍微一點刺激她就險些失控。
為什麽她要是alpha,要是分化成beta該多好?
這樣自己想要什麽,喜歡什麽,一切都清晰明了,根本用不着像這樣痛苦的從信息素和自身情感裏區分抽離。
白桃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看着沈斯年的嘴唇又有些幹了,準備再給他潤潤的時候。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她心下一驚,莫名有些做賊心虛的想要收回手。
然而晚了一步,門已經推開了。
來人不是別的什麽看病拿藥的學生,而是林莉莉。
少女比白桃還要更早過來看沈斯年,當時少年吃了藥睡着了,她想着等一會兒他醒過來可能會餓,就去小賣部買了些吃的東西。
不想回來便撞見了這麽一幕。
她站在門口一愣,看着沈斯年的手緊緊握着白桃的手,因為窗簾拉上了,昏暗的環境裏莫名有一種暧昧的氣氛。
omega之間的感知很敏銳,林莉莉能夠感知到空氣中悠悠浮動的紫羅蘭香氣,不再是之前那樣苦澀和壓抑,而是泛着濃郁和鑫甜。
這比一開始已經好太多了。
白桃尴尬地想要站起來,只是沈斯年手抓得太牢了,要是太用力掙脫會弄醒他。
可這麽當着人青梅的面拉拉扯扯的的确不大妥當。
“那個,你別誤會。我不是趁着他睡着偷偷占他便宜,我只是……”
“我知道。”
林莉莉雖然因為之前的事情誤以為白桃對沈斯年別有用心,卻也沒有把她想的這樣龌龊。
再加上omega對alpha的信息素那麽敏感,要是有一點惡意沈斯年都不可能睡得這麽安穩。
況且到底是誰占便宜還不一定呢。
畢竟是沈斯年喜歡白桃。
說實話林莉莉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展開,在試膽大會之前她都是以為沈斯年是被追求,被觊觎的一方。
他現在是omega了,她還擔心他被欺負,三番五次讓他盡量遠離白桃。結果人白桃老老實實沒有招惹他,反倒想方設法貼上去。
主動得讓她都震驚。
想到這裏她神情複雜地看了白桃一眼,見她不自在的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這才稍微收斂了下視線。
“你吃午飯了嗎?我買了一些吃的,你要不要吃一點?”
因為沈斯年還在休息,她聲音放的很低,不過兩人距離不遠白桃還是聽得很清楚。
“我還好,來之前吃了點零食。”
白桃并不是客套拒絕,而是的确和陸星鳴一起吃了不少東西,現在還有飽腹感。
她一邊說着一邊不着痕跡地留意着林莉莉。
對方似乎并不害怕自己,甚至還極為自然地坐在了靠窗位置,就在她的身旁。
這讓白桃心下松了口氣。
盡管兩人是在一個學校,平時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程度,但是自從和林莉莉道歉之後她怕她看到她還是膈應,平時就算在走廊不小心碰見了,白桃也會刻意回避。
除了昨天試膽大會之外,這還是白桃穿過來到現在頭一次這樣和林莉莉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聊天。
林莉莉感覺到白桃在看自己,要是換作以往她肯定會覺得渾身不自在 ,然而這一次沒有。
少女的眼神多是好奇和探究,沒有一點惡意和那種alpha對omega的凝視視角。
因此她并不在意。
“那好吧,你要是想吃就拿,我買了很多。”
這麽來回折騰了這麽久林莉莉也餓了,她拆了一個炒面面包吃了起來。
“對了,剛才林醫生有告訴你他這是怎麽回事嗎?看着像是發熱又不像,我問他他含糊着沒說,估計是斯年怕我擔心不讓他說。”
沈斯年不想讓林莉莉知道,一方面的确是怕她擔心,另一方面是就算她知道了也沒什麽用。
白桃其實完全可以也說不知道的,只是這件事是她造成的,她沒辦法那麽心安理得地隐瞞。
“……抱歉,是我的問題。”
“之前他發熱期的時候我沒陪在他身邊,因為是初次發熱,留下了後遺症,可能要很成一段時間才能痊愈。”
“?!你!”
林莉莉瞳孔一縮,激動地站了起來。
看到一旁病床上躺着的沈斯年聽到動靜皺了皺眉,深吸了一口氣平複着心頭的情緒。
“你依賴期沒有陪他?那可是初次發熱,你就算和他有什麽深仇大恨你也不能這樣啊!”
她壓低了聲音,臉都氣紅了。
白桃張了張嘴,很想要說當時不是她主動标記他的,是他用信息素刺激了他,是他強求的。
她太生氣了,不想再被他牽着鼻子走。
可是此時因為在易感期,白桃充分體會到了被信息素左右的無奈。
她也覺得自己太過了。
那不是他能控制的,就像她之前時候一樣,懲罰人的方式有很多,她不該這樣的。
“……抱歉。”
白桃紅唇抿着,再一次說道。
“這件事是我沖動了。不過你放心,在他情況沒有好轉之前,只要他需要我我都會陪在他身邊,直到他痊愈為止。”
她說不上後悔,因為當時那個情況要是她再選擇一次她估計還是會一上頭做出來的。
此時白桃低頭更多的是因為她和沈斯年關系緩和了,她是真的把他當成了朋友。
從朋友這個角度來看,她不能再丢下他不管。
林莉莉看着白桃這樣誠懇的樣子,再想要說什麽也說不出了。
“我真不明白,你看上去也不是讨厭他啊,為什麽要這樣做?還有他也是,明明那麽難受了卻還是自己忍着,也不去找你。”
“他明明很需要,很喜歡你的……”
聽到最後一句,白桃眼睫一動。
“那不是喜歡,他是受信息素影響了而已。”
林莉莉不解:“那不都一樣嗎?”
“這怎麽能一樣?喜歡信息素是喜歡信息素,怎麽能一樣呢?”
要是以往別人和她談論這個問題白桃可能不會那麽較真,覺得生長環境不同,思維不同而已,沒必要強行扔對方理解自己。
只是這幾天她被标記給影響得一會清醒一會混沌的,已經很煩躁了,林莉莉突然提起這個,她難免有些沒控制住情緒。
“他之前有多讨厭我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這才過了兩個月不到,就因為陰差陽錯我标記了他,他就對我有了好感,這種程度怎麽能算得上喜歡呢?是信息素左右了他的判斷,這并不是出自他的真心。”
“等到這個初次标記的影響褪去了,他對我的那些感覺就會蕩然無存的。”
她能夠相信沈斯年辨認出了她不是原主,而對她有所改觀和自己做朋友。
可單單只是因為這個,就說明他脫離了信息素的影響喜歡自己,這根本沒辦法說服她。
林莉莉沒想到自己就這麽随口反問一句,對方反應竟然這麽大。
她眨了眨眼睛,理清楚了白桃的意思後斟酌了下語句。
“唔,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糾結信息素是否影響了他,在我看來信息素不也是他的一部分嗎?他的信息素喜歡你的信息素,就像你喜歡他的長相一樣,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嗎?幹什麽非要這麽較真?”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有的信息素,但是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你的信息素。”
她說到這裏停頓了下,那雙杏眼剔透澄澈,清晰得映照着白桃的模樣。
“沈斯年喜歡你的信息素,和一堆人裏只看到了你一樣,是你吸引了他,僅此而已。”
白桃從沒有想過把信息素當成長相或者其他什麽吸引異性的點來看待,因為她覺得這東西就像是迷香,是勾起人的欲.望,是不正常的。
如今聽了林莉莉的話她才意識到,或許信息素并沒有她想象的那麽可怕,是因為她不屬于這個世界,對不了解不可控的存在太排斥了。
她一直覺得自己沒辦法融入這個世界,不能理解他們的思維方式。
反過來呢,她似乎也從沒有真正想過去換位思考理解他們。
謝峥分化成了omega才抛下了身為alpha的傲慢,她也是在被标記影響後才開始理解發熱期時候沈斯年他們的痛苦和失控。
是的……
其實沒那麽可怕,也沒那麽難以理解,是她自己把學自己和外界隔絕了。
白桃笑了笑,眉宇之間這才真正舒展開來。
“你說得對。”
“信息素也是我的一部分,我沒必要那麽較真。”
……
沈斯年醒過來已經是下午兩點了,正是外面日光正盛的時候。
白桃将窗簾拉開了一點,讓光透了進來,然後将林莉莉給他買的東西放到了他手邊。
“剛才林莉莉來過,她下午有個短跑項目要參加,看你一直沒醒,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沈斯年咬了一口面包,聽到白桃的話咀嚼的動作停了下。
“……她有和你說什麽嗎?”
盡管他不認為林莉莉會把昨天試膽大會的事情告訴白桃,可有些擔心對方說漏嘴,這麽試探着詢問道。
“沒說什麽,就簡單聊了幾句。”
白桃沒有留意到少年的異常,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見熱度退下去後松了口氣。
“這裏還有一副藥,是穩定信息素的藥劑,晚飯時候吃……你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沈斯年直勾勾注視着白桃,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眸子帶着淺淡的笑意。
“沒什麽,就是突然想到了之前體育課我暈倒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在醫務室守着我醒過來,然後絮絮叨叨叮囑了好多,比醫生還像醫生。”
白桃也想起了當時的情況,那并不是什麽愉快的記憶,可是如今提起她竟然覺得有些懷念。
“是說的挺多的,你還嫌我煩把我趕出去了。”
少年神情一僵,薄唇壓着,不甚自在地摩挲着手中的杯子。
垂眸不大敢看白桃。
“……對不起。”
白桃也就是随口調侃了一句,沒想到少年竟然當了真。
“诶不是,我不是責備你的意思,你不用和我道歉。畢竟是我欺負你在先,你要是給我好臉色才奇怪。”
她不說還好,這麽一說沈斯年似乎更難受了,好像自己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事情。
兩人離得近,從白桃這個角度稍微擡眸就能看到他眼尾泛紅,鼻尖也似掃了一層胭脂般。
“不止是那一次,我好像一直都挺惹你嫌的……”
“後來好不容易讓你對我有了改觀,我又總是給你添麻煩,就像今天這樣。我沒想到林海會去找你,這種程度其實沒什麽的,你以後不用管我,你來了我才會更難受。”
他這話不是在逞強,而是事實。
白桃的安撫對他來說的确比任何藥劑都要有用,可是以他對白桃的依戀程度,簡單的信息素安撫是沒用的。
他會索要的更多。
反倒是他一個人待着,忍耐着,至多也不過是疼暈過去。
睡一覺就會好了。
“我沒有覺得你是個麻煩。而且我們是朋友,你不用這麽小心翼翼。”
“剛才你睡着的時候我和林莉莉聊了一會兒,雖然聊得時間不長,但是她讓我想明白了不少事情。”
白桃是逆着光坐着的,日光帶她身上鍍了一層金邊,光影之中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柔和至極。
“她說得對。信息素也是我的一部分,我不該那麽排斥它。”
“它對我的影響也好還是其他什麽也罷,就像你們從a分化成o一樣,我也該去坦然地接受它,面對它。”
“所以以後,你需要标記的時候不用那麽忍耐,你可以直接來找我……”
她提起這裏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發絲之下耳根泛紅。
“相反的,我易感期也可以來找你嗎?”
白桃對其他omega沒有感覺,她能夠給他們正常标記,但是于她沒有絲毫緩解的作用。
就像她在給陸星鳴标記之後,不僅信息素沒有穩定,反而失控了。
她既然選擇信息素對自己的影響,至少從标記開始。
畢竟在這個世界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沈斯年愕然地看了過去,神情很是難以置信,蒼白的臉色在日光的映照下近乎透明。
好似下一秒就要羽化一般。
“……你不怕嗎?”
“什麽?”
他喉結滾了滾,喑啞着聲線沉聲說道。
“你不怕會失控甚至……成.瘾嗎?你應該看到過,我和謝峥發熱期和依賴期時候,有多狼狽瘋狂。”
“那你不怕嗎?”
白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這麽反問道。
她的神情很認真又帶着一種莫名的審視,好似窺探着他的靈魂一般,讓他無所遁形,無法喘息。
“你和謝峥明明知道每一次标記都會陷得更深,為什麽還要來找我?難道你們不怕嗎?”
怕嗎?一開始是害怕的。
不然他也不會被标記之後那樣排斥,害怕,寧願忍耐着依賴期也不願意去找她安撫。
只是到了後來,才意識到他喜歡她之後,他似乎什麽都不想了。
後果如何,結果如何,似乎都不重要了。
與其說是他害怕離不開她,倒不如說他更害怕離開她。
少年眼眸閃了閃,一直壓抑着的感情在心頭翻湧。
他俯身靠近,一片陰影覆在了白桃身上,紫羅蘭的香氣馥郁。
“我不怕。”
那聲音在她耳畔低低響起,海妖般蠱惑人心。
沈斯年擡起了手,試探着碰觸着她的面頰,很輕,羽絨一般。
然後輕輕捧着她的臉,半強迫着她擡起和自己對視,日光隐約裏,那雙眸子晦暗明滅。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後果,可那又如何?因為害怕就安于現狀什麽也不做嗎?”
“白桃,我和謝峥不一樣,他從小到大想要什麽都唾手可得,可是我想要什麽必須得自己去争取。我比他更早的知道,想要什麽就要付出代價。”
她感覺得到,對方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信息素又開始紊亂。
這一次沈斯年沒有克制,沒有壓抑。
一時之間,屋子裏的紫羅蘭濃烈。
他眼睫微動,骨節分明的手從面頰移到了她的腺體。
不出所料,覆上胭脂般緋紅。
“我也比任何時候都清醒,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麽……”
她心下一動,聽懂了他未盡的話。
除了之前發熱期失控的時候,這是白桃第二次看到沈斯年這副模樣。
然而這一次她竟然沒覺得可怕,反倒心癢癢得厲害。
她沒有再刻意收斂自己的信息素,她能夠清楚得感覺到它在因為沈斯年偏執的感情而戰栗。
出乎白桃的意料,她比想象之中還要喜歡沈斯年的信息素。
這就是他們在面對她時候的感覺嗎,或許還要更甚。
白桃也不知道自己在兀自興奮什麽,因為壓抑的情緒得以釋放,又因為遵從了基因的本能?
這些似乎都無所謂了。
既然她不讨厭他們,為什麽不試試?不試試怎麽知道最後的選擇?
她不該排斥自己的天性的。
一直清醒着有什麽意思——
只有真正沉淪進去才算真的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