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真可憐啊, 脆弱的人類。”黑發青年悠悠然的嘆息道。
說着憐憫的話,他的臉上卻絲毫沒有憐憫同情的神色,反而溫柔悠閑的像是在欣賞一場出色的歌劇。
阿芙拉開始懷疑他是在嘲笑自己了。
“看來大人您的生活很悠閑。”阿芙拉說道。
以至于可以從早到晚待在訓練場門口, 然後對着她一個普通的人類喋喋不休說廢話。
“不是悠閑, 是無聊。”黑發青年神色嚴肅的糾正道。
“哦?”阿芙拉說道。
“你想想啊, 假如你每天待在這裏, 哪裏也不能去,看着同樣的風景, 見着同樣的面孔, 将可以做的事情反反複複重複無數遍,一年十年一百年無數年……”黑發青年停頓了一下, 眼神寒冷, 笑容近乎柔和, “……你當然會感覺到無聊,想要找一些事情做。”
一瞬間,血色殘陽下, 黑發青年溫柔表象下的壓抑情緒又如此清晰,好像是寒冷深淵, 又像是無盡烈火。
憤怒、絕望、殘忍,這些詞語都不足以一概而論,
阿芙拉悚然一驚。
“你怎麽了?”黑發青年無辜的問道。
“我……”
阿芙拉低頭一看, 發現自己剛才無意識的後退了一大步, 就好像身體本能在那一瞬間快過意志,做出了逃跑的舉動。
“我大概無法領略到您這樣高尚的思想境界了。”
阿芙拉說着忍不住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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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非要打一個比方來形容, 她短短十幾年的人生就好像是橫掃大地的飓風,雷霆密度的暴風雨,充斥着不可莫測的危險與轉折, 而她只是一只小螞蟻,在這些天災裏玩命掙紮,想要停息一下喘口氣都是做夢,更不要提感覺到無聊。
這大概就是站在世界樹頂端的大人物與小蝼蟻的差別了。
世界對有些人來說只是個游樂場,而對另一些人來說,卻是一個鬥獸場。
“哦,通常而言,所有人都很蠢,沒什麽人能夠在思想境界方面與我相提并論,但沒關系,我可以纡尊降貴和其他人交談哲學,就
好像現在和你說話一樣。”黑發青年熱情大方的說道。
阿芙拉“……”
可真會說話。
這個黑發青年怎麽長這麽大,還沒被地獄裏看他不爽的人打死?
離開訓練場後,尼德霍格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每一分鐘時間都很寶貴,阿芙拉現在也想走了。
“那麽大人,我就不打擾您了。”阿芙拉略一點頭,說道。
阿芙拉轉身向外走去,卻感覺到被拉住了袖子。
“等等。”黑發青年微笑說道。
阿芙拉盯着前面的出口,閉了閉眼睛,無奈問道:“您還有什麽吩咐?”
“陪我聊聊天,我真的很無聊啊。”黑發青年柔聲說道。
阿芙拉不為所動。
俊美的青年放柔了聲音說話,嗓音沙啞又磁性,簡直可以讓任何一個少女都為之軟下心腸。
如果她現在沒有受傷,恐怕也會願意陪他聊一會兒天。
但是她現在全身上下都很疼,只想回去躺下。
“您可以去找其他人嗎?比如說我的導師尼德霍格,您和導師的交情似乎很好。”阿芙拉說道。
黑發青年微笑着,将手緩緩放在了阿芙拉的脖子上,然後一點點用力。
那力道極大,黑暗而冰冷的力量讓阿芙拉渾身動彈不得,只感覺到咽喉劇痛,空氣一點點消失,耳畔響起劇烈的轟鳴聲,眼前出現陣陣重影。
如果黑發青年用的力量再大一點,說不定會直接掐斷她的喉骨。
“可我現在只想和你聊天,你願意嗎?”黑發青年用更加柔和的聲音問道。
真是個瘋子。
“咳咳、咳。”
瀕臨死亡的感覺清晰無比。
阿芙拉完全沒想到他會這樣做,一時間呼吸急促,感覺到自己心髒飛快跳動,喉嚨裏發出的聲音斷斷續續,用最後一點力氣扳開黑發青年的手之後,迅速點了點頭。
“願意,我非常願意!”阿芙拉說道。
她同樣恐懼死亡。
訓練場這個半位面的出口被安排的很隐秘,出去之後,就是同樣在雷霆堡裏一條裝點奢華的長廊,
從外面看上去,和其他裝點奢華的房間門扉沒什麽兩樣。
這條長廊的地毯上,鋪滿了柔軟的黑色地毯,像是某種生物的皮毛或頭發,帶着冷冰冰的涼意,地毯上面有精金磨成粉末之後塗出來的繁複精致花紋,并且與符文很好的結合和裝點在了一起,在陽光照射不到的角度裏,隐約閃爍着瑰麗的銀藍色光彩。
各種種族的骨架,錯落有致的擺放在長廊左右兩邊,從海洋國度的美人魚到天堂的天使,森冷的白色骨頭落在黑色地毯上,對比強烈而沖突。
這些都不是普通的骨架,一旦有外敵侵入,骨架就會瞬間複活,成為一只絕好的亡靈小隊。
阿芙拉掙脫了黑發青年的手後坐在了窗口邊上,旁邊就是一只半人馬的骨架,剛好可以将額頭和手臂抵在人馬的白色頭骨上。
她黑發裏的鮮血都已經凝結在一起了,打結纏繞,不用照鏡子都知道有多醜陋惡心,只能草草的往耳後一挽。
“您想聊什麽?”阿芙拉厭倦的問道。
她剛剛才差點被黑發青年殺掉,實在擺不出好臉色來。
“你現在是不是很憤怒?很恨我?”黑發青年微笑問道。
可供巨龍栖身的城堡一向很寬廣,相對而言的窗口也一樣,窗口下的大理石平面可以讓一個人橫躺下。
明明地方很寬廣,黑發青年卻故意坐在了阿芙拉的身邊。
“沒有,您想多了。”阿芙拉說道。
“但我想聽實話。沒關系,很多人都恨得想殺了我。”黑發青年誠懇的說道。
可惜他們做不到,哪怕是安格斯也做不到。
他們最大的成就,就是讓他關到了這個巨大無比的牢房裏。
“這就是實話,當然,或許您這樣的大人物無法理解。”阿芙拉說道。
黑發青年困惑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阿芙拉動了動身體,漠然地移開視線,看向窗外光輝閃爍的半山腰。
半山腰上,有數以百計的黑色法師塔沉默屹立,在暮色下形成連綿起伏的深色剪影,一只拍打骨翼的煉獄魔龍就在此時飛過天空,順手在地面上叼走了一個奴隸吞入口
中。
那個奴隸似乎有獸人血統,大半個臉都隐藏在毛發當中,他本來拿了一個裝滿血肉的木桶,正在喂那些魔化的植物吃,驟然遭到無妄之災,被吞入大張的口中時還在慘叫。
周圍看到這一幕的學徒,指指點點的發出了笑聲。
“物競天擇,适者生存,不就是這樣嗎?最熾熱的龍火才能打造出最鋒利的長劍,地獄國度又不是地面上那些軟弱的羊圈,讓所有沒用的廢物,都可以活的平庸軟弱。”阿芙拉冷淡說道。
他比她強,所以可以這麽肆無忌憚,想殺她就随時都可以動手。
她如果感到不舒服,待會兒出去可以随便挑選一個奴隸虐殺,這種發洩怒火的方式也沒有人會說什麽。
地獄國度裏的黑鐵種族,已經習慣和适應了被欺壓與欺壓。
“不管是對大人你,還是對尼德霍格導師,又或者是那些與我互相競争的學徒,比如黛芙妮,其實我都沒什麽怨恨的感覺。”阿芙拉又說道。
到處如此,總是如此。
從很久以前,身為這污黑沼澤當中的一份子,阿芙拉就不再咬牙切齒的怨恨了,
她只是覺得厭倦而已。
聽完阿芙拉的解釋後,黑發青年眼神幽深,微笑說道:“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你知道嗎?你那意興闌珊的神态,還讓我以為你對地獄國度有所不滿呢。”
阿芙拉動了動身體,蜷縮着,将自己的臉深深的埋在了膝蓋和胳膊當中,似乎根本沒有在聽黑發青年的話。
“因為我疼的沒有力氣了。”阿芙拉說道。
黑發青年愣了愣,左手握拳輕輕一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怪不得你剛才不想陪我聊天,現在又一副很沒精神的模樣。”黑發青年說道。
阿芙拉不想回答這麽愚蠢的問題。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扔進了寒冷無比的冰海裏,失血帶來的冷意讓她只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覺。
可她必須要保持清醒。
“真是抱歉,我總是忽略很多小細節,比如說黑鐵種族脆弱到随便一個小傷口死掉,而且受了傷以後也很難愈
合……據說需要幾個月時間,對嗎?”黑發青年好奇問道。
阿芙拉一動不動。
“受了傷不能瞬間痊愈,連最低等的惡魔都比不上,真脆弱啊。”黑發青年感慨道,伸手輕輕點在了人類少女的額頭上。
阿芙拉臉色一變,想要躲開卻沒有來得及。
當黑發青年的力量進入身體時,阿芙拉輕輕的打了個寒戰。
在她所有感受到過的強者裏面,達到神明級別的只有三個人。
在這三個人當中,如果說衆光之主安格斯的力量屬性與她相反,但依舊可以感覺到浩大溫暖的話,那麽尼德霍格的力量就是深入骨髓的陰冷。
而眼前這個黑發青年的力量,則很難以形容。
他的性格一言難盡,溫柔愉悅裏帶着隐約的肆無忌憚,但不管怎麽說,那都是外向的、炙熱的,可真正接觸到他力量的一瞬間,阿芙拉才發現他力量有多麽黑暗而死寂,仿佛要剝奪走目之所及的一切生命。
幸好,這樣的力量屬性與她所信奉的神祇恰巧一致。
這幾個月來受到的新傷舊傷,在這一瞬間,全部都被這股力量治愈了。
“我有個問題想要問您。”阿芙拉說道。
“你說。”黑發青年大方的說道。
“您在地獄是什麽身份?”阿芙拉問道。
“你心裏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黑發青年反問道。
阿芙拉的神色凝固。
當初在煉金市場裏碰見光明神的回憶在腦海當中閃過,讓她不得不多思考一下那個幾乎不可能的可能。
她的運氣還沒有糟糕、不,幸運到這種程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