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晝的微光從窗外透進來, 一點一點向下攀爬挪移,越過雕刻了巨龍的窗棂後,落在橡木床上。
阿芙拉側躺在床上, 手伸出來放在鵝毛被上酣睡。
這一晚上沉沉入夢, 她累的沒有醒來過半次, 直到陽光落在眼睑上, 打出一小圈陰影後,才抖動着眼睛睜開, 濃藍色的瞳孔渙散無神, 只知道望着天花板上的黑龍雕刻,幾秒後才重新聚焦。
她已經不在那個白晝黑夜不分的空間碎片裏, 而是又回到雷霆洞穴了。
黛芙妮也死了。
同一批進來的将近兩百個學徒, 如今将近八年時間過去, 有的成了實驗品和材料,有的被罰成了奴隸,還有的直接被處以死刑, 到如今剩下的寥寥無幾。
黛芙妮死了以後,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出去挑選學徒, 沒想到會惹出來這麽多意外和麻煩,魔力沒有增長,在角鬥場裏受的傷卻還沒有好。
也不知道極光會的人現在怎麽樣了, 有沒有在中庭安定下, 伊琳娜過的好不好……
阿芙拉扶着額頭從床上坐起來,腦子裏茫然又紛亂的閃過無數念頭, 半響才清醒,赤着腳踩下地開始洗漱。
昨天尼德霍格說要考核她的法術進度,要提前做好準備, 将高階法師可以使用的魔力恢複藥劑和卷軸都帶在身上,再将各種咒語和符文冥想幾遍才可以。
不過現在時間還早,她要先去看望一下艾倫。
之前常常穿在身上的那件黑色法袍,已經在人偶角鬥場裏被摧殘的幾乎毀掉了,上面附加的魔法幾乎全部失效,符文暗淡無光。
那還是她成為死亡之神祭司被賜予的法袍,是所有衣服裏面防禦力最高的一件,可惜已經毀了。
想到這裏,阿芙拉打開了自己的儲蓄空間,将裏面附加了魔法的長袍和珠寶全部拿出來倒在了地上。
霎那間,滿地珠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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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各樣的長袍和長裙、珠寶和法杖落在黑色的地面上,大多都附加了魔法或刻畫了符文,和黛芙妮的喜好
不太一樣,她不喜歡只有裝飾沒有實際用途的的東西,魔法的輝光在上面閃爍,像是深夜裏細碎的星辰。
這些裝備有的來自于尼德霍格的賜予,有的來自于她給別人抄寫卷軸配置魔藥後的交換,還有一些是掏金幣在煉金市場裏買的。
阿芙拉蹲在地上,将這些東西挑挑揀揀,重新歸類了一遍。
已經不再适合高階法師的裝備,可以拿去送給艾倫和其他人,讓他們自己用或者是交換對自己有用的東西,好看的長裙和珠寶也全都重新收起來,抽時間可以去換成金幣,剩下的就是兩件淺藍色和灰色法師長袍了。
阿芙拉的手落在淺藍色長袍上,摸着上面冰涼的星光藍寶石,遲疑了一下後,走到鏡子前,拿起了另一邊的灰色長袍穿上。
艾倫的情況不太好。
像這種喝了龍血而轉化的龍仆,雷霆洞穴裏沒什麽地位,只能充當雜役。
他們住在山腳下的一排排低矮房屋裏,通常受傷生病了也不會有人在意,只是往裏面放着不管,也不會用什麽魔法藥劑治療,只是靠龍仆們本身的愈合能力了。
能扛得過來自然很好,如果扛不過來,就随便往岩漿一丢,一瞬間就骨肉消融,不會留下半點垃圾。
阿芙拉推開石門,低頭彎腰走進這個黑暗又炎熱的石制小房間裏的時候,只看見牆角裏一道起伏的身影裹着魔獸皮一動不動,胸膛裏傳出的聲音沉悶而斷斷續續。
帶她找過來的龍仆搓了搓自己的手,陪着笑說道:“阿芙拉閣下,請放心,艾倫還沒有死,我們是親兄弟一樣的朋友,這幾天我一直在用心照顧他……”
阿芙拉望着那道人影,拿出一把金幣,丢在了龍仆攤開的手裏。
龍仆立刻眉開眼笑,緊緊的将金幣握在手裏,千恩萬謝了她的賞賜,左右偷瞄一眼後轉身離開。
“咳咳、咳……疼、好疼……”
阿芙拉幾步走到牆角跪下,伸手抱起艾倫的肩膀,讓他的頭靠在了自己的懷裏。
艾倫臉上黑紅的鱗片脫落了不少,露出了指甲蓋大小
的、血肉模糊的皮膚,牙關緊咬,斷斷續續說出的喊疼聲不是哀求,而像是被逼出來一樣。
他的神智不清醒了。
尼德霍格不會在意一個龍仆的命,他大概直接對艾倫用了精神威懾的方式詢問,效果類似于阿芙拉曾經感受過的神明威壓,只是在這個法術裏,如果說話的人撒謊時心中會産生半點動搖或不安、懷疑,就會瞬間感覺到靈魂撕裂一樣的痛苦。
幾乎沒有人能通過精神威懾,因為一個人騙不了自己的內心。
阿芙拉垂下眼睛,手指輕輕抖了一下,緊接着在腰間摸索着,取下一個裝滿了淡綠色藥水的小瓶子,将上面的木塞擰開,慢慢灌進艾倫的嘴裏。
“喝下去這些藥,艾倫,你能不能聽見我的話,快點喝下去。”阿芙拉低聲說道。
艾倫眼睛緊閉,昏迷裏喉嚨微微一頓,将魔法藥劑慢慢咽下。
片刻後,他睜開了眼睛。
“……阿芙拉。”艾倫說道。
“是我。”阿芙拉說道。
魔法藥劑的品質很高,起效的時間也很快,沒過幾分鐘,艾倫就可以扯着嘶啞的嗓子連貫說出話語。
“他拷問我,我忍住了!我說了你要我說的話,沒有透露半點。”艾倫說道,聲音嘶啞幹燥無比。
“他”是指尼德霍格。
“抱歉,我沒有早點過來……”阿芙拉愧疚說道。
艾倫打斷了話,急躁的問道:“他懷疑你了嗎?”
阿芙拉靠近艾倫的耳朵,聲音很低的說道:“懷疑過,但我已經隐瞞過去了。”
艾倫努力擡起頭來,緊緊盯着這張一半毀掉一半精致的少女面孔,喉嚨裏控制不住地發出了低低笑聲,緊接着越來越大,越來越暢快。
“你還在,希、希望還在。”艾倫咬着牙說道。
“是我拖累你了,這次我只要早回來一天,你就不用……”阿芙拉說道。
“別說這種話!”
艾倫仰起頭來,緊緊握住阿芙拉的手臂,力道大的如同溺水之人拉緊最後一根稻草,指甲深深刺入肉裏也沒有發覺。
“将我迫害到
這個地步,讓我待在這個小屋子裏茍延殘喘的人不是你,是這裏的所有人,是地獄國度的所有人……”艾倫的眼睛在黑暗房間裏似乎閃爍着火光,呼吸急促清淺,布滿黑紅鱗片的臉上一半興奮一半絕望,“……這不算什麽,什麽也不算。這是個教訓,教訓你以後要做事謹慎,你不要優柔寡斷,只要活着,總有一天要實現目标。”
——把淪入地獄的國度,重新拉回人世間。
“……你是我的信仰。”艾倫說道。
寂靜。
“對。”阿芙拉,聽見自己發出的聲音輕而沉穩。
狹小悶熱的房間裏,一切都顯得黑暗模糊,只有手臂上刺入血肉的疼痛,如此清晰鮮明。
艾倫笑出了聲。
阿芙拉不敢停留太久就離開了,她還要去雷霆堡裏找尼德霍格導師。
臨走前,阿芙拉多給了艾倫一瓶生命藥劑,以備不時之需,同時還将其餘的裝備給了他。
有那些東西在,就算是在危機重重、勾心鬥角永無止境的雷霆洞穴裏,艾倫也能靠着那些底牌繼續好好活着。
在山峰頂端的雷霆堡,阿芙拉在法師決鬥的訓練場外沒有看見尼德霍格,反倒看見了另一個不速之客。
——昨天在冥河上臨時擺渡做生意的神秘人,賺走了她三顆靈魂寶石。
他靠在黑曜石的大門的門扉上,黑袍的領口敞開,露出內裏緊致的肌肉,那種姿态松松垮垮,毫無防備,根本不像是地獄國度裏常見的站姿。
阿芙拉剛剛走上高高的石階,四目相對間,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這個青年就眼睛一亮,笑容濃郁的迎了上來。
“您看起來和我的導師關系不錯啊。”阿芙拉随意的說道。
“确實不錯,我們是相識多年的好朋友,多相處相處就知道了,作為學徒,你也應該了解自己導師的品德,尼德霍格可是有很多優點的,比如說狡詐,比如說狠毒。”青年誇贊道,笑容愉悅,眉目裏帶着近乎魔性的魅力。
阿芙拉“……”
或許在地獄國度裏,這确實算是優點。
阿芙
拉單手撫胸,彎腰對他行了一個法師禮,然後平靜的說道:“看來您也是一位尊貴的大人物了,如果可以,是否可以告知我您的名諱,免得我有所冒犯。”
“沒關系,我一向不介意別人的冒犯。”黑發青年笑容不變的說道。
反正,如果有人讓他真正感覺到了不悅,直接殺了就好了。
不是什麽值得費心的事。
“這不太合适。”阿芙拉說道。
“有什麽不合适?我一向平易近人,哦~”這個青年忽然靠過來,伸手摸上了她臉上那個腐蝕出來的傷口。
當時下手太狠,将惡魔的毒液直接倒在了臉上,這麽久以來也沒有特意治療過,拳頭大小的傷口之前是什麽樣,幾乎現在還是什麽樣,醜陋的讓人不忍心細看第二遍。
“你做什麽!”
阿芙拉一驚,立刻向後退了一步,想要避開這不自在的觸碰。
“太可惜了,這麽漂亮的臉上有這麽大的傷疤,簡直是在暴殄天物,比精致的人偶娃娃被摔碎都可惜……”黑發青年笑容濃郁,沒等阿芙拉反應就說道:“……我幫你治好臉吧。”
話音一落,深藍色的流光閃過,流淌過的肌膚重新恢複冷白色,将面前人類少女的臉修複。
“開心嗎?”他笑盈盈的問道。
“……”阿芙拉說道:“多謝您的好意。”
深吸了一口氣,阿芙拉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法師訓練場,确定尼德霍格導師還沒有過來,開始在四周搜尋起來。
“你在找什麽?”黑發青年迷惑道。
她在找一個合情合理讓自己毀容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