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沙羅是在墜落大海的時候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當然這個說法也不太對, 那會她本來就要死了,當然知道自己會怎麽死去。
被冰冷的海水包圍,身上多處骨折加大出血, 鹹澀的鹽水泡着傷口, 讓她渾身上下都不自覺地抽搐起來。
就在這種時候, 她的腦海裏多出了一大段不屬于自己的記憶, 屬于未來的記憶。
大量的信息灌入腦海,反而沖淡了深入骨髓無處可避的疼痛, 沙羅咬緊了牙關,在瀕死的絕望中吸收了這些記憶。
原來自己是這麽和艾莉亞認識的,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是這件事。
艾莉亞見到的, 并不是“森下沙羅”其人, 而是她的替身“公式書”。
沙羅的替身能力“公式書”強大的地方在于裏面不斷填充的情報,而在那個世界線的沙羅手裏, “公式書”也從未停止過接收情報的腳步,西西裏的情報商聲名遠揚。
直到她被一個可怕的存在盯上,明明很少人知道“公式書”的存在,但那個白發的男子就如同傳說中全知全能的神一樣,在見到她的第一面就看透了她。
“怎麽辦啊,”他有些苦惱的樣子,“西西裏的情報商比想象中還要固執的樣子,看起來沒法完全把你納入我的隊伍中呢。”
他自顧自地撚着棉花糖,笑容甜膩,“不行不行,我要完全忠心的部下才可以。而且……沙羅醬這個樣子,對你的能力來說,是不是太過浪費了一點?”
然後, 沙羅就成了他培養罐中的一員。
在跨時代的“匣子”的威力下,許多的努力和掙紮都是徒勞的。
白蘭·傑索,他想要的至始至終都是沙羅的替身能力而已,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魔,這一點,從沙羅身邊同樣被泡在培養罐中的“ghost”身上也能看出來,他竟然把平行世界的自己都變成了容納火炎的工具。
他把沙羅的□□和替身分割開來,為了維持“公式書”的運轉,又把沙羅改造成了一個“人體計算機”,沙羅的大腦和全球各地的傑索家族情報部門相連接,源源不斷的情報送入她的大腦裏,轉化為“公式書”的一部分,至此,白蘭可以說掌握了整個世界的秘密。
“你還能保持自身的意志,這讓我很驚訝。”手掌貼合在培養罐的表面上,白蘭看向被浸泡在營養液中的女子。
她頭發上烏黑的染劑已經被分解殆盡,原本深紅的發色顯露出來,在粘稠的液體中飄飄蕩蕩,像是女巫的發絲飛舞,可惜的是沒法看到那雙被稱為最接近天堂的紫羅蘭瞳孔,但是白蘭并不遺憾。
“就人類而言,你已經非常優秀了,”這裏是某個幽深的海底,除了特別的研究人員外,只有白蘭有前來的權限,“也幫了我很大的忙,果然沒有早點遇到沙羅醬是我的損失啊。”
那雙紫羅蘭般的瞳孔出現了,白蘭敲了敲堅硬的培養罐,“醒過來了?沙羅醬想不想知道今天有誰來看你了。”
雖然他注定不會得到回應,可他還是樂此不疲地叩問着沒什麽自主意識的沙羅□□,期待着這雙眼睛裏能更多地流露出一點屬于人類理智的神色來。
而在這個黑暗的海底上方,正是艾莉亞和“公式書”第一次見面。
此時的艾莉亞已經誕下尤尼,而她剛靠近被白蘭重重保護的“公式書”,就看到了其上屬于自己的情報頁。
無論是她吉留羅涅家族首領的身份,還是繼承了橙色大空奶嘴和持有瑪雷指環的事實,甚至她們一族能夠預測未來等能力,都一覽無餘,如果是常人看到,恐怕會驚出一身冷汗。
“說起來,在其他平行世界裏,沙羅醬也和艾莉亞是好朋友呢,不知道看到好朋友如今變成了這個樣子,艾莉亞會有何感想?”白蘭沒能從那雙瞳孔中看出憤怒、悲傷或者是冷漠的神色來,沙羅又閉上了眼。
白蘭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他絕不會小看一個被改造成這樣還保留着自身意志的人——要知道,同樣接受了改造的真六吊花裏,沒有幾個還能保證自己還是原來的那個自己。
沙羅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絲溫暖,那是屬于大空火炎帶給人類的希望,以及艾莉亞本身的善意在通過“公式書”傳遞給她幾近麻木的靈魂。
對于常人來說要大加警惕的行為,艾莉亞卻能感受到其中的好意,西西裏的情報商在通過這種方式告訴她白蘭已經掌握了多少情報。
“說起來……我應該感謝你才對,”沙羅艱難地擡起手,觸碰到了冰冷的培養罐壁,聲音在厚重的呼吸機下顯得沉悶低啞,“畢竟……你也算完成了我一直以來的任務。”在白蘭這種世界級的大殺器面前,許多的Mafia和組織都覆滅了,就在不久前,這其中也包括了沙羅從十二歲起就投身其中的組織。
艾莉亞看着面前的公式書飛快地翻動着,足以震撼世界的情報一條條出現又消失在紙頁上,像是被曬幹的墨跡,連着某處的生命力一起流失了。
“難道你!”白蘭一拳打在培養罐上,號稱無堅不摧的材質瞬間破裂,粘稠的營養液溢了出來,但他依舊慢了一步。
“Addio.(永別了)”沙羅最後擡高了脖頸,自上而下地對他說的話就只有這一句。
超負荷地使用替身能力,就和過度使用火炎一樣,到最後的時間會榨取其本身的生命力,沙羅在沒有基礎情報支撐的情況下一瞬間攥取了太多屬于世界核心的情報,于是公式書和她的□□一起,在最後一點聯系下走向了滅亡。
“被擺了一道啊……”白蘭看着懷裏失去最後一點氣息的人,和她一模一樣的紫羅蘭色瞳孔裏映出淩冽的殺機。
靠傑索家族的力量解決了想要解決的敵人,然後幹脆利落地離開,連他都要贊嘆一聲對方的忍耐力與意志力。
唔……那她死得還是很早啊,沙羅在不斷下墜的時候這麽想,後來那個白蘭·傑索似乎還是創建了名為密魯菲奧雷的Mafia,在整個世界範圍內掀起了驚濤駭浪,不過那已經和她沒什麽關系了。
而且,這一次她又是死在深海裏……?離海面越遙遠,沙羅能感受的光與溫暖就越少,因為脆弱的皮膚自小就被教導要遠離的東西,現在卻顯得如此珍貴,如果可以的話,她以後也想脫下長袖長裙,寬檐的黑紗禮帽,完完整整地在陽光下沐浴一回。
最後一點光芒消失的時候,沙羅微微笑着閉上了眼。
“沒有我在旁邊,你就如此狼狽麽。”
即使海水已經足夠冰冷,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沙羅還是渾身一顫,仿佛刻入骨髓的條件反射讓她瞬間醒了過來。
“咳……咳咳。”她一睜眼,還殘留在面頰上的海水就争先恐後地往眼眶裏流,強烈的刺激讓她紅了眼眶,不受控制的眼淚唰啦啦地流。
“哼,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軟弱,太難看了,君度。”在她面前的正是琴酒!他穿着鯊魚皮的潛水服,氧氣罐和呼吸器擺在一旁。
從琴酒下意識掏煙卻沒有點燃的動作上判斷,沙羅猜想他們應該是在一個比較狹窄,空氣流通不佳甚至很可能氧氣都不算充足的空間裏——也就是小型潛水艇。
沙羅很想反駁他的話,但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不僅僅是肺部積水的問題,她覺得自己的內髒和肋骨也是一陣陣的難受,單純的疼痛在過了臨界值後反而麻木起來,那種若有若無的難受勁才是最致命的。
她努力眨眼,排出一部分眼淚後好受了許多,也看清了琴酒的狀态。
他一頭銀白色的發濕漉漉地貼在臉和後背上,倒是少了幾分平時的肅殺氣氛,墨綠色的瞳孔始終像狼一樣盯着某處,鯊魚皮潛水服緊緊地包裹住了他高大的身軀,從沙羅的角度,能夠看到他常年鍛煉下造就的精壯肌肉,線條流暢,和那些為了健美比賽鍛煉出來的相比不是那麽誇張,但一看就極具爆發力,現在盤坐在那裏,就有一種巨狼小憩的氣勢。
再想想在地面上奄奄一息的自己,沙羅眼睛一閉,安詳地躺了下去。
傷口似乎被簡單地處理過了,更嚴重的傷勢大概要到醫院裏進行專業的檢查,沙羅當然不會覺得自己逃過一劫,琴酒出現在這裏必然有他的理由,而出于直覺,沙羅并不想知道那個。
如果剛活下去就有要斃命于教導自己多年的老師手下,她一定會死不瞑目的。
“咔噠”,然而自欺欺人是沒用的,感受到額頭上熟悉的伯萊.塔M9.2F的槍口觸感,沙羅薄薄的一層眼皮底下,眼球不自覺地轉動了幾圈。
“別裝死了,這點傷還不至于。”琴酒打開了保險栓,“你的異能力真的是貝爾摩德所說的僞裝嗎?”
所以身上的傷口是琴酒幫忙包紮的……意識到這一點,沙羅嘴角抽了抽,否則琴酒應該不會如此篤定她身上的傷疤還在。
一般來說,琴酒用反問句的時候,你最好用陳述句來理解,沙羅一開口,就咳出一口鹹澀的海水來,“咳咳咳。”密集的咳嗽緊随其後,她只能用微弱的力量搖了搖頭。
她現在這身受重傷的模樣,倒是還省了一番審訊的前期工作。
“呵,你果然沒有和那個女人說實話。”不知道為何,琴酒得到了這個回答聽起來心情還好了一點,槍口不再緊貼着沙羅的額頭,“接下來的問題,你也只需要用搖頭或者點頭來回答。”
“你知道組織的叛徒,代號貝麗爾(Baileys)的家夥嗎。”
沙羅緩緩睜開了眼,對着黑洞洞的槍口,露出了茫然無知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