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白馬翰如(3)
病好之後,沈盼重新攤開了蘇曜寫來的信。
那天陸仲和她聊了很多,不過她還是有些半信半疑。母親當初何嘗沒有鬧過,父親還不是一去不回?
陸仲說:“你父親對你阿娘沒有感情。但是你和蘇曜心裏都有彼此。真心愛重你的人,會考慮你的想法。既然放不下,就試着去争取,讓他知道你的立場。要是你諸般辦法用盡,他還是不肯稍作讓步,這樣的人也不值得你繼續付出,丢開了也沒什麽遺憾,你說是不是?”
将蘇曜的信看了好幾遍,沈盼終于提筆,寫了一封回信。
收到沈盼來信的那天,蘇曜笑得嘴都要合不上了。
因為打仗時常行蹤不定,他前世寫出的信很少收到沈盼的回複。何況他知道沈盼對他有心結,已做好她不會輕易回心轉意的準備。沒想到才寫兩了封,她便有了回應。看來她還是心軟的。雖然她只說信已收到,然後簡單和他交代了一下趙文揚的動向,但是蘇曜已經心滿意足。
傻笑許久,蘇曜才把注意力轉到信裏和趙文揚有關的部份。大概為防止信件落到別人手裏,沈盼信中并沒有說得很明白,只隐約暗示趙文揚很快會有行動。想來她和趙文揚達成了什麽約定。對他來說,這自然是絕好的消息。
袁進行動迅速,在蘇曜養傷期間,他已率軍攻入蜀地。在不知情的人眼裏,袁進不過是個剛剛接位、經驗粗淺的年輕人。蜀王最初還覺得此人自不量力。一場慘敗之後,他才終于慌神,再顧不得面子,将蘇曜請了回去。
雖然重新掌控了蜀地的兵權,可是蘇曜的局面并不輕松。蜀地兵力本有不足,又經過前次的敗仗,士氣頗為低落。他接掌兵權後費了不少心力,終于聚攏人心,又在袁進急攻時成功守住防線,終于停止了蜀軍的頹勢。不過要将袁進徹底逐出蜀地,以蜀軍目前的實力,還嫌心有餘而力不足。趙文揚這幾年崛起的速度不亞于他當年,奪取河東實權應該不是難事。他若能在取得河東之後馬上出兵對付袁進,自己的壓力便可大為減輕。沈盼應該是看出這點,才會聯絡趙文揚。她到底還是在為他打算,蘇曜微笑着想。唯一的問題是,趙文揚什麽時候能拿下河東?
這個疑問一直持續到了這年的五月。
五月初七,蘇曜和沈盼等待已久的劇變終于在河東發生。
事變的具體經過與蘇曜當年頗為相似——只不過前世蘇曜身在河北,沒有去河西剿匪。
河東這些年積極擴張,幾乎沒怎麽休養生息。又因為戰事頻繁,極力擴充軍隊。然而河東的財力并不足以供養這樣龐大的兵力。幾年下來,糧饷時常無法足額發放。軍中兵士對軍饷的拖欠不滿已久,一旦有人煽動,這種不滿很容易就轉化成了騷亂。這次的變化也始于軍隊嘩變。變亂初起之時,本應在河西剿匪的趙文揚忽然在河中府現身,立刻得到了軍隊的擁護。
趙文揚表面上還推辭了一回,然而禁不住各級将官的懇求,最後還是接過了指揮權。在他的統領下,軍隊很快攻占了晉王府。晉王帶着少量人馬連夜出逃,卻在出城不久被河東叛軍追上,死于刀下。短短數日,河東就換了新主人。
不過趙文揚還是比當年的他有優勢。沈盼因經營染織、櫃坊等生意,積累了雄厚的財力,可以給予趙文揚更多支持。當初蘇曜只能靠張沛籌集部份錢款,又以個人威信保證會在以後将軍饷補足,才暫時穩定了局面。趙文揚卻不需要面對他那時的難題。沈盼提供的錢糧讓趙文揚在奪權後能夠立刻補發拖欠的軍饷。這一舉措讓他在極短時間內獲得了河東軍隊的效忠。也只有這樣,他才能遵守與沈盼的約定,在五月下旬從河西攻入袁進後方。
蘇曜沒死,且順利拿回蜀地兵權,已經讓袁進盡快攻下蜀中的希望破滅。趙文揚出兵後,袁進的局面更加被動。介于沈盼曾對他提及她和趙文揚的關系,袁進很容易猜到了趙文揚忽然出兵的緣由。
袁進恨得牙癢,肯定這一切都是那對夫妻的陰謀:先在河東扶植趙文揚,又讓蘇曜潛進蜀中。若不是他們布了這一手好局,自己何至處處受制?雖然銜恨,但袁進畢竟是理智的人,考慮再三之後,他明白以他現在的兵力不足以兩線作戰,還是暫時撤兵保衛後方為妙。
蘇曜早就猜到袁進必會回援,自然不會錯過痛打死敵的機會。他數次在袁進回撤的路上設伏,令袁進損失慘重。不過袁進也不會坐以待斃,很快便穩住了陣勢,開始沉着應戰。蘇曜繼續搔擾也見無利可圖,暫時放棄了追擊,只在袁進退出蜀中後,努力将自己的防線推進至漢中一帶。
東線作戰的趙文揚則想趁袁進回兵以前突襲他的大本營。可惜袁進畢竟老辣,擺脫蘇曜的糾纏後一路急行,及時趕回,解救了自己後方,令趙文揚無功而返。蘇曜得知後頗覺遺憾。趙文揚的策略不能說不對,時機的判斷也算正确,可惜還是稍欠經驗,執行時不夠果決。如果是他自己,應該已經可以重創袁進。
袁進退兵,蘇曜有了喘息的機會,鞏固防線後,他将主力駐紮到劍州,開始大力整編。趙文揚卻似乎對之前的不利耿耿于懷,一直到秋天,他都在和袁進勢力範圍交界的地方徘徊,尋找與袁進決勝的機會。可惜袁進吃過一次虧後變得十分謹慎,一直堅守不出。蘇曜知道久攻不下必會影響軍隊士氣,去信給趙文揚,讓他暫時後撤,先恐固他剛剛得到的河東,來年春天再一起進兵攻打袁進。
趙文揚采納了他的的建議,暫時回撤,整個秋季都在處理河東內務。十一月初,趙文揚自覺已将河東內部暫時理清,才和張沛秘密來到蘇曜所在的劍州,商議次年的出兵計劃。
***
趙文揚和張沛抵達之時,蘇曜正在帳中看信。
之前交戰頻繁,他時常轉移陣地,并不方便一直和沈盼通信。沈盼猜到他的情況,除了最早的時候回複過一次,也很少再來打擾他。直到入秋以後,他長期駐紮在劍州,兩人才終于能夠保持穩定的書信來往。
起初沈盼十分拘謹,之前的幾封信總是顯得一本正經。不過近來的兩三封信,她的口吻已經有些輕快了。在蘇曜看來,這應該屬于好現象。
以前沈盼在他面前總是很謹慎,如果覺得某些話會引起他的不快,她便不會說出口。後來即使他們關系變淡,她也是沉默的時候居多。雖然這是她善于體諒的緣故,卻難免讓人産生疏離之感。
雖然不知道她具體的想法,不過蘇曜覺得她似乎也在試着改變。只是她向來內斂,又是女子,情緒的表達上總要含蓄一些。但是蘇曜已經非常欣喜了。有時他恨不能飛馳去徐州見她。可惜眼下還有硬仗要準備,他們不得不繼續這樣的兩地分隔。
然而兩地傳書總有隔靴搔癢之感。所以上一封信時,蘇曜開始有意和她描述蜀中勝地,比如成都少城之內的摩诃池。他告訴她此池乃是前朝所鑿,雖非天然而成,占地卻十分廣闊,有數百畝之巨。湖中有數座島嶼,蜀王在島上遍植花樹,又修築了不少宮殿。晴天裏這湖已十分美麗,若是逢上雨天,更是雲山霧繞,仿如傳說中的海上仙山。他寫這麽多,其實是暗暗希翼沈盼能來蜀中暫住。只是他怕自己表現得太過急切,又會把沈盼吓得縮回去,所以只敢隐晦地借景傳情。他說,這湖有個很別致的名字,景色也很優美,算得上人間勝境,盼望有一天她能親眼看見。
送出信後,他忐忑地等着沈盼回複。她的回信如期而至。可是拆看之後,他卻是哭笑不得。信上只有一句話:摩诃出自梵文,本意為“大”。
他不信以沈盼的聰明會看不出自己的意思。她不肯直接回答,自然是還沒有做好進一步的準備。這是他能夠意料到的情況。只是她回避的方式未免太狡猾了。以前他一直認為沈盼是善良溫厚的人。如今看來,良善不假,卻未必有那麽厚道。她若有心刻薄,大概随時都能把人噎得說不出話來。不知道當初沈盼看他犯傻的時候,背地裏是怎麽腹诽的?
不過這樣的沈盼也很有趣,只是他有點犯難,要怎麽回她這封信?他确實不懂梵文,可是直接示弱的話會不會太丢臉了?
他正在發愁,門外已經通報趙文揚和張沛來了。蘇曜只好暫時放下心事,起身迎接二人。
之前沈盼一反常态要求出兵時,趙文揚就猜想她的态度轉變也許和蘇曜有關。很快蘇曜和袁進在蜀地開戰,讓他的猜測得到了證實。他十分好奇這兩人之間又發生了什麽事。至少他最後一次見到沈盼時,她對蘇曜仍是很保留的态度。
走進蘇曜的營帳,趙文揚一眼瞧見蘇曜正将一張寫了字的紙折疊起來。看到蘇曜折信時小心翼翼,且面上含情,他便猜到那封信來自何處。
不等他開口詢問,蘇曜已笑着向他們走來:“好久不見。”
趙文揚的性格本就偏于深沉,這幾年地位不斷提升,顯得更加成熟。見到蘇曜,他也不似以前那樣喜形于色,不過态度仍很尊重。
蘇曜和他寒暄了幾句後轉向張沛:“張兄。”
張沛這一世和蘇曜接觸不多。蘇曜招呼他,他也只是禮貌地笑笑,沒有說話。蘇曜倒也不甚在意,直接進入正題。雙方就各自的情況做了溝通與說明。蘇曜也含蓄地提點了一下趙文揚和袁進作戰時的幾個失誤。
趙文揚對蘇曜一向信服,對他的建議都虛心接受。不過張沛看見蘇曜對妻弟耳提面命,表情卻有些不自然。好在蘇曜懂得适可而止。最後他和趙文揚約定好春季時共同出兵。對于兵力的部署,他也已經有了構想,也得到了趙文揚的認可。
正事談畢,趙文揚才終于找到機會,笑着向蘇曜道了一聲恭喜。
張沛本以為事情談完,準備告辭,沒想到趙文揚又開始和蘇曜閑聊,他只能停下來等妹夫。
蘇曜摸不着頭腦:“喜從何來?”
“我進來時,蘇兄手上拿着的信是阿姐寫的吧?”趙文揚笑道,“恭喜蘇兄終于守得雲開。”
蘇曜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你看出來了?”
趙文揚笑道:“我成親有五六年,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要是再看不出來,這幾年豈不是白活?”
蘇曜失笑:“你動作确實比我們快多了。”
人家孩子都能滿地跑了,他和沈盼還在原地打轉。
“當初……”趙文揚小心翼翼地問,“蘇兄和阿姐之間究間發生了什麽事?”
蘇曜并不想告訴他自己和沈盼兩世的糾葛,只輕聲嘆息:“是我做錯事,傷了她的心。如今也只能盡力彌補,希望有一日她能回心轉意。”
“精誠所致,金石為開,”趙文揚安慰,“阿姐會明白的。”
送走趙文揚和張沛,蘇曜又拿出了沈盼的信。趙文揚說得對,這時候最重要的還是把沈盼追回來,面子有什麽要緊?最後他老老實實地回複:以後帶你去大池子玩。
作者有話要說:
快要收尾了,最近有點卡。明天請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