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小線人
虞秋望着餓死鬼手裏還剩下一大半面食的碗:“吃這麽少太辜負我的心意了, 你再吃點。”
餓死鬼乖乖地把面碗放在地上,朝虞秋面前一推,細長的手臂環着身體,往竈臺下又縮了縮。
虞秋嘆口氣, 手指朝面碗上虛虛點了一下, 招出她融在裏面的靈氣, 然後團成球, 直接彈到餓死鬼肚子裏。
餓死鬼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它的肚子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氣球, 黑氣順着那個小眼瘋狂地湧出來,餓死鬼急得用手去捂小眼,但也沒有任何效果。黑氣依舊從它細細的指縫間溢出來。随着黑氣的流走, 它的肚子肉眼可見地癟了下去,過于纖細的四肢也逐漸地恢複正常的模樣。
直到黑氣流盡,這只鬼生前的樣子也顯現出來。
那是一個不足十歲大的孩子,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她的額上破了一個大洞,鮮血汩汩地冒出來,血糊住她半張臉, 另半張臉慘白,黑色的瞳仁望着虞秋的時候充滿了畏懼。
一直縮在門口的包汶銘忽然驚呼一聲,甚至忘記了害怕, 他直直走上前,盯着女孩的臉:“你是不是貝琳?”
小鬼轉過頭,對包汶銘乖巧叫了一聲:“包叔叔。”
包汶銘神色複雜:“還真是你啊!”
貝琳低頭道歉:“叔叔對不起, 我真的是太餓了。”
包汶銘擺擺手:“沒事。”對着這麽個小鬼,還是之前認識的人, 包汶銘說不出重話。他轉頭和虞秋解釋:“道長,這是住在附近的一個小孩,兩個月前從學校的樓梯下墜落……哎,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虞秋看向了貝琳。
貝琳垂着頭,垂下的手緊緊攪在一起。
“你放下執念,才能走。”虞秋說。
貝琳擡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虞秋:“我要吃飯,吃我父母親手做的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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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呈崇打開門,看到了包汶銘和他身邊的虞秋:“你們有事?”
包汶銘歉意地說:“挺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來打擾你,是你女兒想過來吃你們夫妻做的飯。”
貝呈崇黑着臉說:“我女兒死兩個月了,你開這玩笑有意思嗎?”
他擡手就要關門,包汶銘連忙上前一步攔下來:“是真的,我沒騙人,你女兒就在我們身邊。”
貝呈崇見他說得篤定,忍不住旁邊看了看,雖然那裏空空蕩蕩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覺得很冷,從腳底竄上一股涼氣。他猛地推開包汶銘的手,“嘭”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包汶銘被推得踉跄了一下,看着在自己面前緊閉的房門,有些回不過神來,就算是鬼,但是回來的是自己女兒,怎麽是這個态度?這讓孩子心裏怎麽想?他低頭去看身邊的貝琳,發現貝琳只是雙眼發直地盯着前面的大門,整張臉上冷冰冰的,看不出情緒來。
虞秋自始至終一直沒說話,現在問貝琳:“你還想吃你父母做的飯?”
貝琳半秒都沒猶豫:“想。”
虞秋:“你也真是想不開!”
貝琳咧開嘴笑了起來,只不過在她滿是血的臉上,這笑容有些可怖。
……
房間內,貝呈崇急匆匆地跑回了卧室。
馮淑剛把面膜敷在來臉上,見丈夫白着臉進來,奇怪問:“誰來了?”
貝呈崇緊緊抓住馮淑的手:“是小區外開飯店的包老板。他說……說琳琳回來了!”
馮淑立刻捂上了自己的肚子。
貝呈崇連忙抱住她安撫:“別着急。”
馮淑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把那股悸動壓下去:“你說,這孩子怎麽還沒走?”
貝呈崇:“包老板說她想吃我們做的飯。”
馮淑皺着眉:“這飯她還惦記着?給她做吧,我肚子裏還有個小的,不能接觸這些東西。”
貝呈崇:“我也是這麽想的。你先去廚房,我和他們說。”
房門外。
包汶銘等了半天,終于等到貝呈崇開門,不過他沒讓他們進門,而是自己堵在門口說:“我老婆懷孕了,怕沖撞到她,你們就在門口等吧,一會飯菜就做好了。”
包汶銘聽着有些不舒服,又去看貝琳,見她笑着說:“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喜歡弟弟。”
包汶銘忽然想起來,他偶然間聽別人閑聊說起過,這家人比較重男輕女,但孩子要上路了,連最後一面都不見,有些無情了。
站在門口,也能聽到廚房的動靜,不過做的菜應該很簡單,因為他們很快聽到關火的聲音。
馮淑在廚房叫了貝呈崇的名字,貝呈崇很快進了屋。沒多久,他端來一個大海碗,軟塌塌的白米飯呈在碗底,上面澆了一層西紅柿炒蛋,他另一只手拿着一雙木筷子,笑着說:“我們家琳琳喜歡她媽做的西紅柿炒蛋,今天特意做了一大碗。”
他想把手上的大碗交給包汶銘,但沒想到剛一擡眼,就見到包汶銘身邊站着一個穿着藍白相間校服的女生,正滿臉是血地望着他。
貝呈崇心間一顫,手下意識地松了,大海碗直接朝地上砸下去。
不過在離地面還有半米的距離時,一只手伸過來,穩穩接住墜落的大海碗。
虞秋托着碗底,朝貝呈崇伸出手:“筷子。”
貝呈崇聽到虞秋的聲音,才堪堪回過神,呆呆地把筷子給了虞秋。眼神還是不自覺地掃向包汶銘身邊的位置,那裏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但貝呈崇心裏靜不下來。
虞秋接過木筷,插到了碗裏。兩根木筷正好插在米飯的正中間,穩穩當當地豎在上面。
很快,貝琳手裏多了一碗西紅柿炒蛋,她用筷子夾起一塊西紅柿放在嘴裏,酸酸甜甜還伴着一抹蛋香,那天早上她想吃的就是它,但沒有人給她做早飯。
前一天周末,寫作業的時候做錯了幾道題,被罰不能吃晚飯,她很餓,能從卧室裏嗅到廚房那邊飄來的香味,但她只是壓住自己的欲望,點亮臺燈,拿起筆去算還沒有解出來的題目。
媽媽懷孕了,大家都說是弟弟,他們都很喜歡他。同學告訴她,有了弟弟大家就不喜歡她了,她想讓自己變得更聽話,更優秀,她不想讓爸爸媽媽不喜歡自己。
那天晚上雖然很餓,但她還是努力學習到了很晚,後面的幾道題都做對了。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爸爸把她叫過來:“你媽現在懷孕早上起不來床,我們別打擾她,現在做飯來不及了,你早上吃個蘋果吧。”
書包裏被塞了一蘋果,然後她被推出家門。
一晚上沒吃飯,肚子裏像是有東西在燒着她,貝琳把那個不算大的蘋果吃了,但還是覺得有點餓。要上課要做操,饑餓感越來越明顯,貝琳覺得渾身都沒力氣,好不容易到中午了,鈴聲一響,孩子們争先沖出教室。
貝琳走到樓梯邊,身後有人輕輕撞了一下,她沒抓住旁邊的扶手,一頭紮了下去,有一瞬間很痛,然後她的世界徹底暗了下來。
但饑餓感在她死後也沒有消失,一直糾纏着她,她收到一小堆的金元寶,她拿着它們去買吃的,可是她怎麽都吃不夠。
直到被漂亮姐姐叫醒,帶她回到了一直找不到的家,嘗到了媽媽做的飯,貝琳忽然覺得不餓了。她把這一大碗飯吃完,笑着對虞秋和包汶銘說:“謝謝。”
包汶銘覺得這孩子有哪裏不一樣了,但還不等他細看,貝琳的身影就化成一片光雨消失了。包汶銘不解地看向了虞秋。
虞秋淡聲說:“她上路了。”
同樣聽到這句話的貝呈崇悄悄松了一口氣。
虞秋笑了一下,對包汶銘說:“走吧,事情都解決了。”
包汶銘心裏有點不是滋味,點點頭,跟着虞秋走向電梯。
貝呈崇則是立刻關上了門,剛走沒兩步,聽到廚房傳來瓷器碎裂聲,然後是重物落地的聲音,馮淑的哭嚎緊随而至:“貝呈崇,我肚子疼,我們兒子……”
貝呈崇魂都要吓飛了,立刻沖向了廚房,剛進門就看到馮淑褲底下洇濕的一片紅。他腦袋嗡地一聲,連滾帶爬地抱起了馮淑。
包汶銘和虞秋剛走出居民樓沒多久,就見到貝呈崇又哭又叫地沖出來,抱着一個女人鑽進了車裏。
車燈在夜裏閃了一下,随後一陣風似的開走了。
包汶銘愣愣回不過神,等那輛私家車都看不到影了,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長,這是怎麽回事?”
虞秋腳步沒停,已經拉出包汶銘一段距離,清冷的嗓音透過夜風傳過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
後來包汶銘又給虞秋發了消息,說貝家這個孩子雖然保住了,但是還要後續産檢看孩子的情況。
虞秋當時正坐在回H市的高鐵上,随便看了一眼就劃過去了。
是男是女不過是皮囊,只是凡世的人喜歡把性別填上各種附加的價值,在他們修行者看來,沒有任何意義。
虞秋繼續玩手機,另一只手從桌上捏了一塊紫薯蒸米糕,是這邊的特産,兩塊米糕中間抹了一層紫薯,切成了方形,外表簡單大方,口感卻細膩,入口清香軟糯,甜度适中,是虞秋喜歡的味道。
挂在她耳朵上的守護者見虞秋一會一塊糕,米糕肉眼可見地減少,它饞得直吸溜口水,不過這是高鐵上,前後左右都是人。
虞秋不好喂它,守護者只能望糕興嘆。
眼見着一袋米糕被虞秋吃完,她又從包裏拿出一袋,守護者有點急了:“這不是你給我們買的特産嗎?”
虞秋:“沒事,還有兩袋在包裏裝着呢。”
守護者:“你偷偷給我一塊。”
虞秋:“我上車前不是給你吃半袋了嗎?你還吃?這段時間你體重一直在增加,下次出門別挂我耳朵上,你在我衣領上待着。”
守護者不高興了:“我最近一直在做拉伸跑步運動,不可能胖!”
虞秋:“回去你稱一下體重。”
守護者頓時虛了:“……我不要!”
它移開目光,不去看桌上的紫薯蒸米糕。視線在車廂裏打轉,想找個事情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不過,它很快感受到一股偷窺的視線,守護者感受一下視線的來源方位,然後忽然把眼睛轉過去。
随後,它看到了一個粉色線團纏着的小人,圓圓的腦袋,上面粘着兩顆黑曜石的眼珠。四肢同樣是粉線纏出來的,左手上抓着一顆大紅色的愛心,愛心足有它的頭大。
見守護者看過來,它緩慢地擡高左手,提了提手裏的愛心。
因為它還不到人的手指高,這變化完全沒引起人的注意。
守護者激動地拉了拉虞秋的頭發:“秋秋,你看那是什麽東西?”
虞秋擡起頭,聽守護者指揮,往那邊去看。首先看到了坐在西北角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卡其色的毛衣,露出的手腕上纏着一圈手工編織的五顏六色的手繩,在手繩下,挂着一個用線纏成的娃娃。
那個小娃娃正用一雙大眼睛看着他們這個方位。
普通人或許覺察不到,但虞秋能從那黑曜石做成的眼睛裏感覺出一抹靈性。
這個時候,原本正在看手機男人忽然擡起頭,禮貌地露出一抹笑容,這人肌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笑起來的時候顯得牙齒很白,給人親切溫和的感覺。
虞秋也朝對方笑了笑,然後她收回了視線,在心裏和守護者說:“不認識那東西,但應該不壞。”她沒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什麽陰邪的氣息。
半個小時後高鐵抵達H市北站,虞秋拿着自己的行李下車,往出站口走的時候,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等一下!”
虞秋轉回頭,看到了一個幾乎全身裹在羽絨服裏的人,有一瞬間,虞秋感覺棉被成精了。對方努力地把手從厚厚的羽絨服裏伸出來,拉下帽子拉鏈,露出了半張臉。
虞秋認出這是高鐵上的男人。
男人特別不好意思地說:“我家小巫有話想說。”他的視線掃過虞秋的耳朵。
虞秋來這裏這麽久,和不少道士還有和尚打過交道,誰都沒注意到守護者,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感覺到它的存在。
因為在車上守護者已經和小巫眼神短暫交流過,現在它大大方方地撩開虞秋耳邊的發絲,探出小腦袋問:“有事?”
細聲細氣的聲音,一般人聽不見,不過男人手腕上的小巫立刻激動跳起來,男人連忙把它摘下來,托在掌心裏。
虞秋看了看小巫的體型,估摸着聲音也不會太大,于是好心地把守護者從耳朵上摘下來,也放到手心裏。
這下兩個小東西終于交流無障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