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遺棄
周幸不明白燕綏為何堅持要她打毛衣,但她還是覺得太暧昧了,萬一招的人家真有了什麽,那豈不是罪過?遂堅決抵制執行。禮是要送的,只是不能送這樣的東西。想了半天,用各色絹紮了一個小盆景花送了過去,既表達了善意,也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不沾邊,嗯,挺好!
收到禮物的謝威有些發怔:“如今連她都可憐我了。”
小甲看着幾個月來被迫成長的主人有些心酸,只能安慰道:“小郎想多了,小姐她就是有情有義!”
正說着,門外一個女使走進來福了福道:“大郎,娘子喚你去吃飯。”
謝威攥了攥拳頭,又費力松開,深呼吸一口,一言不發的起身往西苑走去。
站在西苑的門口,看着前方刻着壽紋的影壁,謝威差點噎的斷氣!這就是他現在不願見母親的原因,你倒自覺!好好的正房不住,跑到西苑來養老!你是不是我親娘!?正屋不是該我的妻子住的麽?若大娘是姐姐還好,勉強有個長幼有序的遮羞布。偏她還是妹妹,你讓我的臉往哪擱?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是啊,不管兒子還是女兒,總歸你是老太太,可我呢?我才是這裏的主人!
小甲輕輕推了推謝威:“小郎,進去吧。小的在外頭伺候。”
謝威頓時洩了氣,哭也哭過了,鬧也鬧過了。他母親永遠只有那句貌似慈愛的安撫:好孩子,你這麽小,何必受那個罪呢?等大一些再說吧。謝威氣的五髒六腑都燒起來了,他是混了點沒錯,可別把他當傻子行麽?
雙腳如灌鉛一般,一步一步的往內挪,恨不得門到正屋的距離永遠也走不完。可事與願違,西苑的院子并不大,仿佛一瞬間,他就站在了門口。女使打起布簾,将他迎了進去。
謝母坐在羅漢床上,旁邊放着個針線笸籮,見謝威進門,高興的道:“來來,看看這個料子,選一個喜歡的,我叫人替你做雙出門的鞋。”
謝威有些無力,應付的說:“随便。”
謝母嘆口氣:“你還在生氣。”
謝威沉默不語。
謝母委屈的眼都紅了:“我只得你一個兒子,還能外了你不成?那條路多兇險你難道不知道?我就你一個命根子,怎舍得讓你去……”話至半截,她實在不好說出“送死”兩個字,郎君是意外還是仇殺都不知道呢,謝家就這麽一個命根子,哪能白白抛出去?偏謝威死活不理解她,愁的想上吊了!如今是她的女婿兼侄兒在外跑,還不好分說的太明白!這可怎麽好哦!
見謝威沒精打采,謝母又道:“夥計們又有哪一個是好相與的?你還小,待長大了在操心不遲。何必跟你妹夫沒完沒了的置氣呢?”
正說着,謝如恒也來了。幼時要好的兩兄妹,如今連話都不說。謝母嘆口氣,一手拉了一個,在廳裏坐下預備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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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的味同嚼蠟,謝威覺得如果每天都這樣吃飯,大概會短命幾十年。謝母努力的調節氣氛:“中秋望過年,時間過的真快。我們年下要請的戲早早預備好吧,不然達官貴人排下來,我們都請不着好的。大娘最愛百戲,大郎可有熟悉的伎人?”
兄妹兩統統裝作沒聽見,飯局再次冷場。謝母頭都大了,她到現在還不明白這兩孩子到底怎麽了!五郎……好吧,入贅到謝家,便是二郎了。二郎雖要叫謝威一聲大哥,年紀卻大了四五歲,讓他幫襯一下有什麽不好?橫豎都是自己人!大娘也是,大郎從小別扭歸別扭,但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什麽時候忘記過妹子了?竟連一句軟話都不說。你不是自诩聰明麽?哥哥糊塗你也跟着糊塗?可這話謝母不能說,她悚着自家女兒那冷若寒冰的眼神。然而心裏确實很不高興,甚至懷疑女兒是故意的!撺掇着丈夫排擠自家兄長好奪權。從小就管着家裏一攤事,這是不舍得放手了吧?這麽一想,心眼更偏了。可惜她的偏心眼,實在是屁用沒有。
謝威一點都不領情,面對謝母的噓寒問暖統統當做沒看見,吃完飯一摔筷子走人。聽着母親追出來的腳步聲冷笑,不用到明日,外祖家就會知道自己的失禮,回頭借機訓斥吧!路過庭院,看着修剪花木的人的陌生面孔一陣悵然,這座宅子真的還姓謝麽?天下女人皆顧娘家,然而顧到把夫家産業兒子前途統統奉上的女人,怕也只有自家的母親了吧。既如此,當初又何苦嫁到謝家來?跟大娘似的,招贅上門,不就皆!大!歡!喜!?
胸口如同堵着棉花似的喘不過氣來,繼而覺得身上都燥熱不堪!煩躁!看什麽都煩躁!熟悉的使喚人陸續合約到期走了,也就剩一個小甲還剩大半年!可以想象等小甲離去,這裏會變成誰的天下!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不想在“別人”家搖尾乞憐,他必須做點什麽!
“小甲!”
“唉,小的在。”
“過來!”
“是。”
謝威深吸一口氣,再壓低聲音道:“你說那誰真的肯把東西送回給我?”
“幸幸小姐是這麽說的。”
謝威咬牙切齒:“送出去的東西再要回來,真個沒臉!”
“小郎打算做什麽?”小甲暗道,不要這錢,咱就會更沒臉。
“不知道,但我總要一筆本錢,翻個本叫他們好看!”
小甲頓了頓才道:“也就那個羊脂玉佩值個四五百銀子。”
謝威頭痛,平日裏大手大腳,舊年的私房哪裏還在?如今再去賬房支錢,絕對是自取其辱。想都能想到對着廖五一臉狗腿樣的賬房會說什麽話了。翻來覆去才發現,他還真只有去求一個教坊司的女使!真是奇恥大辱!
小甲想了想道:“小郎,我們不妨想想要做些什麽。”
謝威道:“還能做什麽,如今離過年還有些時間,我們去江南不拘哪一出進點貨物,拖到東京來販。年下人人要買東西,這還能虧不成?”
小甲倒是忠心,要論胡鬧他門清,然而要論做買賣,他簡直兩眼一抹黑。聽着謝威的話還算靠譜,便撺掇起來:“小郎說的對!這日子不是人過的!分明是謝家,卻偏看姓廖的眼色過日子,連大娘也……小的就跟着小郎走一遭,待發了大財叫他們瞧瞧!到時候買個大屋,自己做郎君,稀罕的他們!”
謝威聽到小甲如此一說,頓時充滿了信心,一掀袍子,擡腳就直往教坊奔去。
要說謝威身上沒錢,也不盡然。廖家不可能做的太絕,這樣道義上太失分,所以謝威口袋裏十來兩鈔還是有的,不至于連教坊的門都進不去。如今他也沒心情喝酒看戲,沖進教坊,拿了一張小面額鈔票使人去請周幸。謝家的飯吃的早,走到教坊,還沒到十分熱鬧的時候,謝威很容易挑了個角落的包廂,坐在那裏等待。要說不安是有的,空口白牙,那些錢財人家真的說給就給?但更多的是窘迫,只好不斷的給自己洗腦——等賺大錢了,翻倍還給她!
周幸來的有點晚,一進門先翻個白眼:“祖宗,今晚中秋!你怎知我姐姐沒外出的帖子啊?也不叫人送個信來!”
“那你姐姐今晚有帖子?”
“沒有。”
“那不就結了!”
周幸估摸着謝威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待謝威進入主題,就主動掏出一個小荷包,一抽繩子,往桌上一倒:“前日你寄在我這裏的東西且先拿回去吧。”
謝威神色複雜,周幸的說法幾乎全了他所有的面子。這麽一來他反而豁出去了,一梗脖子道:“不用那麽客氣,如今我也不怕人笑話,這些只當我借你的,你若不信,我們便立個字據,簽字畫押!”
都逼到跟她收回貴重物品的份上了,看樣子已是山窮水盡,周幸沒有打擊他的信心,只說:“不用字據,我信你。”
一句話說的謝威眼眶一熱,被傷的千倉百孔的心仿佛被一壺暖好的黃酒包裹着,溫暖而香醇,喉嚨卻猶如堵着大石,萬分艱難才含糊吐出一個謝字。
小甲比謝威要大幾歲,想法比較複雜,自以為這對鴛鴦還有私房話要講而自己當了燈泡,很厚道的悄沒聲息的退了。
沒有外人在場,謝威再也忍不住掉下淚來。至于為什麽把周幸當成了自己人,他也不知道。
周幸見謝威一臉憔悴,想着他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就經逢如此大變,不由産生一種同是天涯苦命人的感覺。到了此時,她知道所有的言語安慰都是蒼白,只拍了拍對方的手。
不想謝威反手将她抓住,繼而無聲的哭泣着。隐忍的哭泣引得身體微微顫抖,如同被大雨襲擊過的小狗。
周幸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的陪着。如同去年中秋,燕綏陪着她那樣的陪着。人到難過時,未必就想要誰的幫助,但一定不想連個陪伴的人都沒有。
周幸無聲的安慰和溫暖的手,讓人覺得安心。謝威産生了一種傾訴的欲|望,然而一張嘴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張了張嘴,又閉上。如此幾次,方才憋出了一句:“我娘不要我了!”話一出口,內心的委屈傾瀉而出,用盡全力攥緊周幸的手,嚎啕大哭。
雖說并沒有真正了解過謝威,然而這樣的傷心絕望,應該是從來沒有過。因為這種極端的情緒,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除非是神經纖細如柳永一般的才子。周幸看的一陣心痛,不經大腦的安慰便脫口而出:“不管你去做什麽,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