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探望
如夢姓蘇,不過這裏姓氏皆抛棄不用,多數用藝名。又或者本名不錯的,用本名也行。如夢的父親是耍魔術的,母親是打驢球的,偏她瘦瘦弱弱,估計很難女承母業,于是她娘覺得她學文藝比較靠譜點,就把她扔這兒來了。教坊司是一個很寬的範圍,主建築就是現在周幸所處的院子,所以即使是如夢這種教坊子弟來的次數也很少。雖說女伎并不是結婚就直接退役,可是結婚面臨着生孩子,生了孩子又面臨着身材變形。男人們家裏的黃臉婆還沒看夠,難道還來看你這兒的黃臉婆不成?久而久之,至少就女伎而言,結婚就自動圓潤的滾了。教坊司會按照退役等級和得臉程度配給房子,讓她們繁衍生息。為此,如夢有些怕生。
周幸都被人稱作木頭了,哪裏可能有那麽靈巧的欺生心思?只是如今她要學琵琶算盤書法,多少還要做些雜活,剩下的可不都壓倒如夢身上去?好在每行每業都有行規,即使是教坊子弟,也沒有幾個嚣張的。你個賤(蟹)人嚣張個球,都不用前輩動手,陳五娘直接扔出去要多遠有多遠,你是來伺候人的,誰理你的架子喲?在這裏,能夠嚣張的估計也就是月恒這種直接帶着一身的才華從官家娘子淪落到這兒來的。或許因為曾經是同一階層的人,或許因為人心犯賤,總之第一代官妓總能得到一些諒解。更有甚者,商戶或者非大官子弟心存一種——我也能調戲一下大家閨秀的龌龊心思。所以月恒才能傲的起來。就這樣,背地裏還不少人吐槽!
總之,如夢安安生生的接過周幸手中所有的活計,并第一天就跟阿南提出要學習琵琶。阿南心想,這一個可比周幸聰明多了。阿南畢竟是外頭來的,在此處沒有根基,心想找點關系也好啊,至少嫁人的時候不是兩眼一抹黑。存着這個心思,加上如夢的誠心請教,不過幾天,她們倆就隔着宿舍打的火熱。周幸還渾然不覺。
周幸的琵琶着實天賦坑爹,就是出師,估計也就是個三四等女伎的命!可是都混這一行了,不練不行啊。只好慢慢的跟琵琶死磕,還沒幾天就被如夢追上。這回連阿寧都悄悄勸她:“你也上點心罷!若到時選不上,你跟着你姐姐一輩子不成?”
“有什麽不成的?”
阿寧一跺腳:“哎喲,你當這裏是大戶人家的後院吶?跟着娘子伺候一輩子也無妨?我就實話與你說,月恒姐姐都多大了?今年三十一了呀。她還能做幾年?退下來最多不過是個教頭,她又不會做人,說句到家的話,徒弟也不怎麽會帶。自己技術好,但帶出來的一茬不如一茬。若是日後哪個彈琵琶的比她會帶,她又何去何從?她尚且保不住自己,你跟着她又有什麽用?你不覺得最近點她的人少了呀?”
“呃,是啊,最近好像沒那麽忙了。”周幸也奇怪,最近怎麽人突然就少了呢?
阿寧一點周幸的額頭:“歡歡出師了!又年輕貌美,又笑靥如花。便是琵琶差着些,誰又是來這裏光聽琵琶的!你再不努力,仔細丢你去大堂掃地!”
一番話吓的周幸冷汗直冒,她不怕去大堂掃地,但粗使的錢真的很少啊!她拿什麽去練字?上輩子吃沒文憑的虧吃的夠慘了。這輩子好容易有機會學習,她還沒學夠呢!再說,就算她想脫身,那也不是從粗使脫呀。京城教坊司歸禮部管,她們想要從良得禮部官員批準。你個大堂掃地的,上哪去見官人?誰搭理你呀?苦逼了!趕緊抱起琵琶拼命去!
事實證明周幸不傻,至少在學習能力上并不比別人差,不然上輩子高考也不至于考的那麽好了。她只是不知道學琵琶的重要性,既然知道了,肯下苦功夫,便是天賦差點,還有勤能補拙這一說呢。只要不奔着行首去,估計只當女伎是沒問題的。這會兒她才虛歲十歲,教坊司沒那麽容易放棄她。只是目前她小人物,還沒到被上頭關注的地步。這樣一來周幸的日子就更忙碌了。洗衣掃地不算,一天臨帖要那麽多張才能保證字不變成狗爬;算盤要時常練習才不至于手慢腳亂;一個合格的女伎還得有點墨水,讀書是實在沒時間,只好練字的時候邊抄邊記。一些要背的文章就先抄一遍,帶到洗衣服的地方邊洗邊看,反正還是她自己抄的,弄壞了不心疼。此外還要管理月恒的賬目,還要練習琵琶背誦曲譜,怎忙亂二字了得!
一片忙碌中,迎來了六月十六,正在抽空拯救瀕臨死亡的繡花技藝的周幸接到同事的友情通知——你媽來了!
一晃半年不見,周娘子在專門接待的房間等的惴惴不安。不知道女兒過的好不好?不知道女兒恨不恨她?哎喲,半年不見,真是做夢也想見女兒。好容易等到農閑才得空,不知道她怎樣了,有沒有挨打?吃不吃的飽?正胡思亂想,忽一個标致的小姐一掀簾子,她本能的站起來打招呼,對方卻先開了口:“娘娘怎麽有空來?”
周娘子吓了一跳,怔怔的盯了自家女兒半晌,這這這是她家大娘!?
“娘娘?你怎麽了?”
周娘子醒過神來,傷感的眼淚都吓了回去,語無倫次:“你你……還好好……長高了!”
周幸點頭:“嗯,高了一點。爹爹可好?嫲嫲呢?四哥病好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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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娘子勉強找回了點狀态:“好,都好。四郎沒事了。”把“可憐我的兒”這句感嘆生生咽了回去,閨女長的白白胖胖,實在跟可憐不搭邊。秦嫲嫲真好人,給閨女找了個這麽好的地方,可惜少生了幾個女兒。
鄉下人進城多少有些拘謹,周幸也不在意她娘的慌亂。只繼續問道:“我捎回去的書,四哥可看了?”
“看了看了!什麽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我也聽不懂。秀才誇他聰明呢,好一本書都背下來了。就是學費收了三百個大錢!只是大娘啊,背那個有什麽用呀?四郎被兄弟好一陣笑話!”
“笑話什麽呀?”
“也沒什麽,就是嫌棄他玩的時間少呗。”
“學了好,日後到東京來撿錢。”周幸道:“識字的人,工錢多的七八貫一月的都有。少的也有一兩貫,比去做苦工種田都劃的來。”
周娘子瞪大了眼鏡:“一兩貫!?真的呀!”那三百錢不虧!
“嗯,那得真識字,就一本千字文還不算。”周幸說着就從袖子裏掏出一本白居易的詩集遞給周娘子:“這是我近來抄的,帶回去讓他看着吧。”白居易的最好懂!反正目标在于識字,可惜這年頭沒有《三字經》,據說那個效果更好。
周娘子帶着一臉崇敬的看着手裏的書,戰戰兢兢的翻開,一頁娟秀的字跡呈現在眼前。額滴神啊,我女兒成了戲文上才女了!這比上一本炭條寫的也強太多了吧?看女兒的眼神就變成了敬畏。
周幸抽抽嘴角,就知道她這手破字能騙過農民。要是她上輩子的審美觀,必須也覺得能寫毛筆字的都是才女。
“對了,娘娘,你怎麽來的?”
“走來的。”周娘子道:“昨夜在城外歇了一夜才三個錢。若是坐車,少說也要二十文呢。”
周幸笑笑:“回去便坐車吧,我給你錢。”
周娘子沒有拒絕,但心裏想着還是拿了錢走回去。
周幸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我半年攢了一貫錢,你要不坐車,被人搶了怎麽辦呢?再有,我撿了舊棉絮打了兩床被子,你又如何搬的回去?”
周娘子瞪大了眼:“棉被!?”
“嗯!”
周娘子緊張的抓着女兒的手:“你上哪弄的?別是偷的吧?”
“不是啦,他們不要的,我重新叫人彈過了。”
“老天爺!這裏到底多有錢哇!棉被還有不要的?”周娘子還是不信:“別是麻被吧?”
周幸無奈的道:“是棉被,棉絮裏子。就是量也不多,我湊了一張雜棉被,只有一床棉被,你背回去蓋。另外還有幾套衣裳,你也帶回去吧。”
“那季季有衣裳不?”周娘子有些暈眩,棉被耶!秀才家見過一回!咱家也有棉被了!
“也不一定。我趕上好時候了。”嗯,東西可以給家裏,但錢不能多給。
周娘子已經很滿意很滿意了!臉上露出幸福的笑。
周幸推了下桌上的碟子道:“娘娘還沒吃飯吧?先吃些點心墊墊,我去給你買飯。”
周娘子拉住周幸道:“我有帶幹糧!”
“不妨,你先吃着。”說完迅速跑了。
周娘子一個人怔怔的看着眼前精致的點心,愣是沒敢下嘴。
不多時,周幸端着一個捧盒,大米飯一缽、炖肥肉一份、小菜一份。周娘子看的狠狠咽了口口水,卻問:“可以帶走不?”
周幸眼睛一酸:“你先吃!回頭帶你上街買一角好肥肉帶家去。”
周娘子端起碗就狼吞虎咽起來,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麽香的飯!沒見過這麽大一碗的肉!
看到自家親娘的吃相,周幸把內心那一點點不滿抛到了九霄雲外。崇尚自由沒錯,可是若此時還在老家,連飯都吃不飽,這種自由她也一點都不想要!要努力成為東京人,一定!
作者有話要說:唉,古時生産力低下,農民是真窮,真的很窮很窮我幼年的時候,經常看到因洪水出來逃荒的災民。老人家讨了飯不舍得吃,先給孫子吃了。所以,改革開放三十年,真的天翻地覆了。我現在再沒聽到誰說老家有人餓肚子微博上那些公知滿嘴噴糞時,我總是在想,這群人沒吃過苦吧?真在鄉下地方生活過,就知道我們的國家真的在一點一點的變好。只是沒有足夠好,可是人不可以逆天,沒誰能一口吃成胖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