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

第61章

鄧川盯着手機裏新冒出來的這條信息， 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十八年來都沒這麽尴尬過。

可逃避總歸是沒有用的。深呼吸幾次後，鄧川還是在宿舍群裏回了一句：不用， 我看見你們了。便擡腳往她們三個人的方向走。

周知回了一下頭， 看見她了，沖着她招招手。

李明棠拉了一下鄧川的手腕，驚喜地說：“你回來了呀。”她指指周知懷裏抱着的一堆零食如數家珍：“我們買了奶酪威化， 薯片，蝦條，海苔， 還有果凍！你看看你還想吃什麽？”話音剛落，謝遙就關心地問她：“鄧川， 你吃晚飯了沒有？”

“是哦。”李明棠很自然地接上她的話， “那買袋小面包吧， 吃不完我們還可以明天當早餐。——鄧川， 宿舍我還有麥片， 你要吃嗎？”

來自同齡人的熱情和笑語，幾乎教鄧川一下子就忘了剛才的那些推谀和尴尬，她抱着李明棠遞過來的小面包，有些好奇地問：“怎麽忽然買這麽多東西？”

周知說：“她們晚上要看電影。”

“嗯嗯。要一起嗎？”李明棠轉頭看着鄧川，目光殷切， “宿舍生活怎麽能沒有一起看電影熬夜這種活動呢？”

鄧川抱歉地說：“可能不能和你們一起， 我晚點還有項目書要寫。”

李明棠遺憾地“啊”了一聲：“好吧。那我們可能會有點影響你。不過我們會很輕很輕的，你覺得吵就提醒我們一聲。”

“嗯。”鄧川點點頭， 溫和地說：“沒關系，我可以帶耳機。”

李明棠嫣然一笑，拉着她往前走：“走走走， 我們看看還有什麽要買的。”

一行人又在超市轉悠了一圈，結過帳，往宿舍樓走。鄧川有些擔心去照顧醉酒同事的徐薇，看了好幾次手機。

置頂的消息欄裏并沒有動靜。群聊消息倒是很多，大創項目群裏還在就項目素材和可行性步驟進行讨論，項目書的初稿要求周一在組內進行整合，而裴青玉是明天早上的飛機到北京，她生了病，比之前到北京的時間延緩了半個月。如果鄧川要把明天一天的時間都留給她，今晚就得把下午開會要求的項目書初稿寫完。

那勢必只能熬夜。

熬夜對鄧川來說并不尋常。從小到大，家裏人一直教育她，健康的生活狀态大于一切。作為醫生，唐麗鵑認為，健康的狀态是守恒的，身體和精神狀态上的平衡，則是維持健康的必要條件。

也正是因為這樣，長大離家住宿之後，鄧川也很少熬夜看書，因為她明白，熬夜消耗掉的精神影響第二天的學習情況。兩相權衡之下，最終還是得不償失。

但生活淩駕于一切個人意志之上。上大學之後，成長教給鄧川的第一課，便是與過去的生活态度背離，明知不可為，卻仍然無可奈何。做出熬夜決定的那一瞬間，鄧川正走在宿友們的笑鬧聲裏，她尚且對一切即将要到來的改變毫無所覺，更不能聽到夜色中，在她靈魂深處的最初，所發出的一聲小小的嘆息。

這天晚上，p大銘德樓412宿舍的燈徹夜亮着。

李明棠，周知和謝遙三個人坐在謝遙的桌前，看一部名為《釜山行》的韓國電影，咔擦咔擦地吃薯片，蝦條和威化餅幹。

鄧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筆記本屏幕的微光映在她的眼睛裏。咔噠咔噠的鍵盤聲也十分流暢，她偶爾停下來，擰眉思考片刻，或是看眼手機上的信息。

夜色如水，屏幕上文檔裏的方塊字沿着進度條向下流動，徐薇在遠方的那座城市裏沉睡着，鄧川在得知她平安到家之後終于終于放下心。兩人互相道了晚安，鄧川的心也随之寧靜下來。

她全神貫注地投入到了手頭的工作中。大創比賽的群組裏，大家都在熬夜。幾個小時之前，鄧川還坐在顧凝露的副駕駛座上思考，在北京，燃燒的究竟是燈火，還是人。如果說，在那時，她尚且只是擁有了提出問題和思考問題的敏銳直覺的話。那現在的她大概擁有解題的資格了。

412的燈一直亮到天光熹微。

裴青玉的飛機十點落地。鄧川短短地睡了兩三個小時之後便被塞在耳朵裏的鬧鐘吵醒了——她怕鬧鐘影響同樣晚睡的宿友，連睡覺都帶着耳機。

輕手輕腳地洗漱過後，鄧川收拾了一個簡單的挎包，裏頭裝着紙巾，防曬，學生卡，身份證等一切出門必備的零碎物品，悄悄地溜出了門。

外頭天氣很好。鄧川出門的時間是九點多鐘，正是早晨積極的時候，校園裏随處可見背着包拿着書的學生們。鄧川不太清楚他們分別都要去做什麽，但他們身上那股子嚴謹自持，篤行從容的氣質，在她十八年來的人生中格外熟悉。

校園裏風光明媚，鄧川的精神也随之一振。熬夜所帶來的疲憊和困頓早就消散掉了，她還年輕，身體的機能相當完備，恢複能力也強。

鄧川出了校門，在不遠處的地鐵站口坐上通往機場的地鐵，周末出游的人潮比平常多，像她這樣的學生模樣也不少。車廂裏人挺多，她找了個位置站着。

地鐵裏挺安靜，大家都帶着耳機，站點與站點之間的路途上，只有挂在車廂前方的顯示屏在響。鄧川在無意之間擡頭看了幾眼，像是在播放一支球隊的紀錄片。

鄧川沒有在意，到機場的時間還很久，又是一站過後，她終于得空坐下來，開始查看大創比賽相關的信息和郵件。徐薇昨晚上睡得早，現在已經醒了，跟她說早安。

熬夜的負面影響總歸是在的，鄧川的心防變得有些脆弱，徐薇的消息讓她的心很軟。鄧川無意識鼓了鼓嘴巴，不跟她說早安，跟她要親親。

徐薇看着鄧川回複的消息，只覺得她當初看走眼了，鄧川實在是一個很喜歡撒嬌的小朋友。

當然，她也捱不過小朋友的撒嬌。好脾氣地回：好，親親。

愛撒嬌的小朋友回了一長串親親的表情。

緊接着又開始報告今天的行程，要去機場接裴青玉，然後帶她去學校附近的烤肉店吃午飯。那家烤肉店之前她和同學去吃過一回，覺得很好吃，以後徐薇來北京，她也要帶她去吃。

徐薇對小朋友的安排沒有異議，她很高興鄧川頻繁地把她放置在她想象中的未來計劃裏，這讓她感覺到鄧川并沒有離她很遠，于是她溫柔地回：好，我有空就去看你。

兩人聊了一會天，時間過得出乎意料的快。鄧川身邊的人流換了又換，地鐵也終于到了最後一站，首都機場站。

廣播裏響起到達提醒，鄧川站起身，整理下衣服，準備下車。

因為是終點站，大家都在做下車的準備。拉鏈聲和背包的摩擦聲不時響起，鄧川挎着包，打發時間地看眼車廂盡頭一直在播着記錄片的顯示屏。

上面似乎是一個球隊的故事。鄧川看不太明白，不一會，地鐵到站，廣播聲和人聲嘈雜，蓋過顯示屏裏播着的視頻的旁白聲：

“時間無法阻止他們老去的匆匆，因為總有人正年輕；他們也不會懼怕匆匆的老去，因為他們也曾認真年輕過……”

這樣的臺詞湮沒在下車和上車的人潮中。

鄧川出了地鐵站，往機場接人的站臺走，距離裴青玉到達的時間還有十幾分鐘，飛機還尚未落地，出站口已經站滿了人。

鄧川給裴青玉發了消息，裴青玉在幾分鐘之後回複，她說飛機還在滑行，她很快就到。

十五分鐘後，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裴青玉出現在鄧川的視線裏，裴青玉也看見她了，拖着看上去份量不輕的行李箱沖着她飛奔而來。

鄧川接住了她這個重重的沖刺，笑着說：“小心點。”

又很自然地接過她手裏的包幫忙拎着，問她：“累不累，早上幾點起的？”

“北京好熱啊。一下飛機我汗都下來了。”裴青玉說，又答她的話，“我六點半就被叫醒了。太誇張了。我昨天收拾行李收拾到兩點多。”

鄧川輕巧地“哈哈”了一聲，領着她去坐地鐵。

大半個月不見，裴青玉的話也變得多起來，一路上都在叨叨，無厘頭地對着地鐵站裏的設施大驚小怪個沒完：“這就是首都嗎？我大為震撼。”

她說的是地鐵站裏的引導機器人。鄧川配合地附和她：“見識到了吧，是不是好高級。”

兩人上了地鐵，只有一個位置，鄧川讓裴青玉坐下，又幫着她把行李箱在旁邊放好，站在她面前幫她擋着身後挨挨擠擠的人。

裴青玉鬼鬼祟祟地發微信給她：鄧川。我忽然有點羨慕徐老師了。

鄧川回了個充滿疑惑的問號。

裴青玉繼續補充：你好貼心，跟你談戀愛一定很幸福吧。

鄧川：？

裴青玉：姐姐看看我。

鄧川看了她一眼，裴青玉仰着頭看她，嘴角憋着笑。

下一秒，鄧川居高臨下地踢了下她的小腿：“起來。我站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時間無法阻止他們老去的匆匆，因為總有人正年輕；他們也不會懼怕匆匆的老去，因為他們也曾認真年輕過。”

——《天下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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