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

第35章

六月六號是個聽上去就很吉利的日子。

饒是鄧川不是個迷信的人， 也免不了在前一天睡前默默祈禱：大吉大利，一切順利。

鄧川考前這天晚上睡得特別好，什麽夢也沒做， 她一向擅長在這種時候保持平穩而鎮定的心境。她什麽也不去想， 只一門心思地閉上眼，緊接着就能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天光大亮。

走在路上， 總感覺格外的安靜。除去高三外，其他年級都已經放假回家，學校附近也有安保守着， 安靜的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無聲且統一的莊嚴感。

考前的時間是在新的教室裏度過的。

考場鄧川已經提前和同學去看過。在自家學校考試就是這點好，方便。不像有些學校， 考前還要專程去跑一趟。

日頭漸漸地升起來， 早讀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 就到了出發去考場的時候。

他們出發的時候， 徐薇來了， 跟語文老師一同站在門口，同學走過去的時候一聲一聲地打着招呼，有撒嬌說緊張的，也有表決心的。

鄧川經過時也輕輕叫了她一聲：“徐老師。”

徐薇看着她，目光很柔和。她鮮少有這樣情緒直接流露的目光， 單單被她這樣看着， 鄧川的心像是被泡在了溫水裏，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只叫了一聲， 就沒有往下說了。

正躊躇間，語文老師反倒很敞亮地笑起來，提高聲音跟她說：“好好檢查一下， 帶好東西，別緊張啊！等你好消息！”

鄧川“嗯”了一聲，不敢再逗留下去，轉身出了教室。

窗外的蟬鳴一聲聲地響着。

坐在考場上，那種莊嚴感變得更加強烈，強烈到鄧川無法忽視它的存在。她深深地呼吸，閉了一下眼睛。

廣播裏正在宣讀考場紀律，字正腔圓的廣播女聲回蕩在教室裏。

再睜眼，她已經重新變得沉靜而篤定，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刀劍，靜靜地等待着。

考前的流程有條不紊地進行。

試卷被一張張發下來。詩詞默寫，閱讀理解，病句題，作文題，鄧川一路很順暢地做了下去。

這是一份在高考水準以內的試題，為了這份試題，鄧川已經做過足夠多的模拟題和練習。

她做好了十全的準備，落下的每個字都承載着過去的日日夜夜，和今後的無限未來。

語文考試的時間總是恰好夠用。作文剛落筆，又檢查過一遍客觀題的答案。考試的時間便很快就過去了。

等監考老師收完試卷核對完之後，考生才能離場。講臺上的老師們前腳剛踏出教室，等待多時的考生們紛紛魚貫而出。鄧川沒趕着出去，不緊不慢地把東西都收拾好，才出了考場。

走在樓梯上，考完了第一門，大家都有些放松了，臉上帶着笑意。

雖然老師都叮囑考一門丢一門，不要對答案。但大部分人都忍不住。鄧川走在路上，能聽見前後左右的人都在讨論選擇題。只是語氣都很溫和，不像以前考完試那麽激動，像只是在進行一種情緒宣洩的方式。吳傅武他們也沒來問她，怕問了丢分，影響心态。

路上還遇見了裴青玉，她也心情很好的樣子，她校考排名不錯，文化課的壓力就沒那麽大。湊過來拍了鄧川一下：“中午吃什麽？”

“你想吃什麽？”鄧川問她。

自從裴青玉回學校上課，鄧川的一日三餐都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據裴青玉自己說，她早上起床的時候就想好今天要吃什麽了。

果然，裴青玉說：“去吃飯吧！”

指的是食堂普通窗口的飯菜。

她解釋說：“考試了我們吃清淡點，等結束了我們去吃大餐！”

鄧川笑了一聲：“好。”

吃完午飯，短暫的休息過後，很快就來到了下午的考試。

下午考的是數學，相較于其他學科，鄧川覺得自己對數學的把握度是最高的，所以她從容地走到了考場，又從容地在座位上坐下來。

距離分發試卷還要一段時間，鄧川捏着手裏的黑色簽字筆，注視着挂在牆上的鐘，秒針一下一下地走着，發出很細微的單調聲響，在安靜的考場裏格外明顯。

監考老師檢查過個人信息，又等候廣播指示。試卷被一張張地發下來，考場裏響起一陣嘩啦啦翻卷子的聲音。

大家都在看後面的大題，已經有人出現了懊惱的神情。

鄧川也大致地浏覽了一下整張卷子，心裏有了底，很有把握地開始了她的答題。

短暫的熱鬧後，考場裏複又安靜下來。

如果要讓鄧川來評價的話，這份試卷的難度并不大，但是對于知識點的考察非常細致，很明顯，拉開分距的點在于某些題的導向性。

她做完一遍，又檢查一遍，還真讓她發現了幾個小錯誤。

數學考試的一分一秒都容不得浪費。鄧川抓緊時間又把幾個大題的計算重新複盤一遍，太快了，仿佛只是一眨眼，考試結束的鈴聲便響了。

監考老師收完試卷核對完畢，考生們逐漸離場。

她走出教室，數學試卷的難度偏低，給了很多人信心，考場外的氣氛挺輕松，大家都紛紛走回教室放東西。

鄧川動作不快。等她收拾完，裴青玉已經在教室門口等她了。

吃完飯，已經到了傍晚時分，天色還沒有徹底暗下來，太陽在地平線以上的地方亮堂着，把雲層都染成渲目的橙紅。

蘇眠她媽給她倆拿了切好裝盒的西瓜，鄧川把西瓜拿到教室裏分了，坐下來看複習資料。

今晚的晚自習照例是徐薇坐班。鄧川高中的最後一個晚自習，她坐在講臺上，素白的手指捋着頭發，垂首很安靜地翻一本書。

教室裏彌漫着衆人洗漱之後的清爽氣息，空調向外送着冷風，數學考試已經過去，再也沒有人在晚修的時候去圍住徐薇了。此時此刻，徐薇少有的閑适模樣，以一種陪伴的姿态，讓鄧川格外安心。

第二天的文綜考完，就只剩下最後一科英語。鄧川感覺自己的發揮比往常的模拟考試還要好。但她要的是萬無一失，毫無纰漏，不留遺憾，想要不出差錯，就需要比平時更沉得住氣。

英語考試結束前半個小時，考場上大部分的人都已經做完了，空氣中隐隐約約的躁動，不少眼睛盯着時鐘看，或者轉頭不停地看着窗外。

監考老師走下講臺，沿着座位的分組巡視考場。用無聲的姿态提醒考生，考試還沒有徹底結束，再享受這最後的短短幾分鐘的高中吧。

鄧川也已經做完了。英語考試的檢查不像別的學科，再怎麽檢查，也翻不出更多的浪花，她把試卷壓在草稿紙下，盯了一眼窗外，濃密的綠蔭裏似乎能看見校門口密密麻麻的人。

那些都是在等考生考完試的家長。唐麗鵑和老鄧同志也來了，他們很開明，說只是來幫她搬東西，至于她考完試要去哪裏玩，他們不管，只是要向家裏報備。

就算是鄧川，此時此刻也忍不住會想：暑假要怎麽過，未來會怎麽走。以往模模糊糊，只是在前方閃着光的影像，突然就到了能伸手抓住的時候了。

牆上的時鐘仍舊靜靜地走着，仿佛在默數時間。鄧川也靜靜地看着它，想到昨天下午的這個時候，她正在緊張地核算着計算結果，在今天之前的無數個下午，她都在為這一刻的到來做着準備。

鈴聲響起來的前幾秒，鄧川幾乎能聽到同考場的考生們心裏的倒計時。鈴聲一響，所有人的臉色都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緊接着是難以抑制的興奮。

老師們收齊答題卡，試卷和草稿紙，宣布考生可以離開的話音剛落，考場裏就爆發了巨大的歡呼聲。桌椅被推開的摩擦聲猶在空氣裏回蕩，大部分的人都已經沖了出去。

鄧川沒趕趟，她單肩背着包，準備回教室收拾東西。走廊裏鬧哄哄的，每個人臉上都挂着笑，裴青玉竄過來找她，問她吃不吃水果，沒等她回答就把兩個橙子塞她手裏。

橙皮被太陽烘得熱熱的，握在手裏很暖。裴青玉一轉身，又塞了幾個到別人手裏。鄧川估摸着，是她吃不完又不想帶回去，只能挨個分發減負。

鄧川拿着橙子，走過熟悉的走廊，身邊很吵，大家都在肆無忌憚地大聲說話，規劃着晚上要去哪裏玩。

終于結束了！這是所有人的共識，再也不用把每天安排得滿滿當當，試卷無窮無盡，像是永遠都做不完，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今天得到了最終結局。

但此時此刻的少年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只是從鉛塊字組成的樊籠中跳了出來，至于未來，是水泥森林，還是鮮花田野，還猶未可知。

鄧川身處在這樣巨大的興奮裏，她還年輕，即使她從不覺得高中是痛苦的，也被這些歡呼的人撼動了心神，連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

徐薇正站在教室門口，學生們圍着她說話，平時徐薇看上去冷冷淡淡，又帶着理科老師特有的嚴肅，學生們不太敢和她開玩笑，現在，這些平時不敢說的話，一下子全都爆發出來了。

有女生誇她好看，問她口紅色號，又說老師我真的好喜歡你，謝謝你高三一年的栽培。更有好事者把說這話的女生往徐薇旁邊推，女生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問：“徐老師，可以抱一下嗎？”

徐薇一直微微笑着，包容着這些孩子的興奮。她被撞得小退一步，還沒來及回答，就被熱情地擁住了。

大概是高考結束的興奮蓋過了對老師的距離感，學生們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要抱。

徐薇身邊的學生越來越多，她被一個又一個年輕的身體擁着，學生們的笑容太過真誠，徐薇覺得，當老師的開心就在于此，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們經過人生的十字路口，他們在過去徹底地緊繃着，又徹底地放松下來，奔向屬于他們的明天。

而她身處其中，獲得為人師表的些許滿足。

忽然，鬧哄哄的人群安靜了幾分。有人在輕笑着說：“好熱鬧啊。”

那個聲音格外熟悉。

徐薇擡頭一看，見鄧川正站在她面前，書包在板板正正的肩膀上單肩背着，顯出幾分痞氣來，她手裏握着兩個黃澄澄的橙子，陽光落在她身上，美好得像是這個夏天的具象化。

鄧川笑着，似玩笑又似真心，一字一句道：“她們都可以抱你，徐老師，我也要抱。”

作者有話要說：  畢業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