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徐薇她們的宿舍比蘇眠她媽的低一層。大家走到樓梯口,站住道別。
天冷,鄧川校服外裹着一件黑色的羽絨大衣,鼓鼓囊囊的,襯得她的臉越發白淨。她抿着唇,視線稍稍低垂着,樣子很乖。
徐薇看着,心底裏不知哪來的一股沖動,想捏捏她的臉。指尖剛一擡,旋即反應過來,捏着手,不動聲色地忍住了。
秦姝笑眯眯地:“我們先走啦,小朋友們拜拜。”
蘇眠活潑,應得很快,回道:“老師拜拜!”語調輕快。
穿黑色羽絨服的小朋友也擡眼看來,目光有些淡,語氣也輕飄飄的,說:“拜拜。老師拜拜。”
她的尾音彌散在空氣裏,好像有什麽東西也将随之逝去。徐薇不清楚那是什麽,直覺卻告訴她應該伸手抓住,于是,其餘三個人在互相道別的一派祥和中,聽見她忽而開口,問:“……你們是自己做飯吃嗎?”
鄧川定定地看向她,像是忽然回過神,嘴角彎了一個很柔和的笑:“不是,有給我們留飯。”
正午一道陽光從走廊照進來,落在徐薇臉上,一半陰影一半陽光。她看着鄧川的眼睛,又輕輕笑了一聲,“多吃點。”
鄧川說:“好。”
晴光正好,冬日的陽光落在身上,格外溫暖。變化被輕輕按下,維持着表面平靜。
四人就此分別。
秦姝一邊往宿舍走,一邊偷眼瞟徐薇。徐薇察覺到,沒理她,兀自走。走到門前,徐薇上前開門。秦姝憋了一會,終于忍不住問:“你跟那個小朋友關系很好嗎?”
“哪個?”
“個兒高的那個。”
徐薇沒正面回答,只道:“這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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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怕冷風灌進屋,徐薇等秦姝走進去,把門關上。就聽見秦姝悠悠地說:“因為你看她的眼神。跟你看周六一模一樣。”
徐薇無言,閉嘴,倒水喝。
周六聽見開門聲,奔過來,繞着秦姝轉,被她一把按在地上,沖着下巴肚子就是一頓揉,它被摸得爽了,癱在地上,任人魚肉,被秦姝随便擺弄。徐薇走過去,随手捏一下軟軟的肉墊,沒再說話。
一直到各自關上門午休,秦姝都沒有等到徐薇的回答。
翌日。陰天。外頭幹冷,教室人多,又熏得熱。自吃完午飯回來,鄧川就一直覺得臉不太舒服,幹癢。但感覺不怎麽難受,她沒多注意,照常上課。
下午又有熟悉的數學連堂。上課前,徐薇走進來,把昨天批改的周卷按組發下去,
她走到鄧川這一組前,發完試卷,腳步沒挪動。
鄧川沒注意她進來,察覺到有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茫然地擡頭,便見徐薇已經站在自己面前。
徐薇微微皺着眉,看着她,問:“你臉怎麽了?”
鄧川擡了一下手,下意識想摸。被徐薇眼疾手快攥住,“別用手碰。”
見鄧川乖乖頓住,她松開手,從口袋裏拿出一包濕紙巾,那是她上完課擦手用的:“用這個。”
鄧川拿出鏡子,仔細看了一下。右邊臉頰紅了一塊,有點癢,像過敏。可能是室內外溫差過大,加上皮膚又太幹導致的。
她沒在意:“可能是過敏吧。”
徐薇沒什麽處理這些的經驗,仍皺着眉:“要緊嗎?”
鄧川安慰她:“沒事的。我回去拿藥擦一擦就行。”
徐薇聽畢,半信不信的樣子,認真打量了一下她發紅的那一塊皮膚。上課鈴響了。見她好像真的不難受,便不放心地叮囑要記得擦藥,轉而準備上課。
第一節 課上完。鄧川正埋頭訂正錯題,把錯題和答案寫進錯題集裏。她極其專注,沒留意旁人,直到聽見桌面輕輕被敲了一下,才回過神。
徐薇拿來了她自己的消炎藥。看得出是被用過的,藥管裏還剩一半的樣子。
鄧川連忙道謝,接過來,當即打算塗藥,沒料想力度沒掌握好,擠得多了點,忙用手背接住了。
徐薇看她一眼,見她左手塗藥不方便,便用指腹去沾她手背的消炎藥,欲幫她。又解釋:“我手洗過了。”
鄧川忙不疊地點頭,徐薇輕輕定住她的下巴,目光很專注:“別動。”
鄧川霎時不敢呼吸。徐薇指尖的力度很輕,在她臉上那一小塊皮膚上輕輕抹過,蜻蜓點水一樣。像撫摸。
過敏仿佛這時才開始發作,又熱又燙又癢。連着耳根燒起來。
徐薇擦過一遍藥,又沾着鄧川手背的消炎藥多抹了幾次。消炎藥清涼,上完藥,鄧川臉上的熱度也消下來些。看不出異樣。
擦過藥,徐薇把消炎藥留下來給她。不放心地叮囑這幾天記得按時上藥。見鄧川愣神,又塞了濕紙巾,讓她擦手。
第二節 課照常上課。講評完試卷。徐薇照例按着卷尾的大題題型,出了類似的練習題,讓他們練習。
徐薇站在講臺上,下面學生的舉動盡收眼底。她扶着講臺,又看過一遍周考試卷,确認這張卷子該強調的重難點都已經講過。
她确認完,把試卷放下來,擡起頭,就看見鄧川擱下筆,慢動作愣一會,拿手背碰了碰下巴。又挪至鼻前,好似小心地嗅了一下,而後手也沒放下來,怔住。樣子乍一看有點呆。徐薇挪眼,假裝沒看見。
過了一會,見學生們都垂着頭在做題。徐薇掃視了一周全班。擡起手,也嗅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沒什麽特別的味道。一股護手霜的香味。
她放下手,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麽。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天夜裏。鄧川躺在床上,少有的失眠了。她注視着頭頂的床板,頭腦格外清醒,卻沒在想什麽。周圍很安靜,挑燈夜戰的宿友挂了床簾,斜斜的透出來一點光,白霜似的,落在地上。
她本來沒在想什麽,下一秒卻又立刻想到很多。現在累卻充實的日子,看得見卻捉不住的未來,有很多,想說又不能說的話。夾雜着隐隐的憂慮和焦躁。
說不清,道不明,得不到答案,也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但或許身處漩渦的人,也并不是都想走出漩渦。鄧川翻了個身,神經繃緊了太久,在失眠的此刻,時間仿佛被拉長,竟久違地感到一絲放松。
實在睡不着,她掏出手機,看了看微信。蘇眠今晚回家,問她明天早上要吃什麽早餐,她給帶。鄧川壞心眼地回:“豆腐腦。馄饨。熱湯面。”
她切出跟蘇眠的聊天頁面,突然發現徐薇換了頭像,不是明媚的貓咪,變成一張深藍色底色的圖片。鄧川點開看。深藍的天空上映出一泓樹影,樹影裏落着一點彎月。隐隐,充斥着野性的孤寂。
鄧川随即保存圖片。
她已經把徐薇的微信置頂了。雖然不聊天,但她還是在這個行為中單方面地獲得了一種滿足感。她點進聊天頁面。兩人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之前那次尴尬的請假。鄧川望着徐薇頭像那片深藍的夜,忽然很想跟她說些什麽。
她沒多考慮,想到什麽發什麽,給她發:“徐老師,睡了嗎?”
徐薇回得很快:“準備睡。”
又發一條,沒在意她帶不帶手機的事:“你怎麽還沒睡?”
鄧川坦誠:“很累,但是睡不着。”
徐薇回:“以後睡前喝點牛奶,助眠。”
鄧川乖順,應“好”,又問:“老師怎麽也還沒睡?”
徐薇沒動靜,過了十幾分鐘才回複:“剛忙完。”又解釋:“剛才周六吐了。在收拾。”
周六是她和秦姝養的貓。鄧川知道這個。便問:
“怎麽吐了?沒事吧?”
“吐毛球。沒事。”
“噢。”
徐薇沒多說這個,又問她:“臉怎麽樣了?”
“沒事了。不難受。”
徐薇再次确認:“記得塗藥。”
“好,我會的。”
她好像徹底歇下來,消息發得很快。問:“怎麽忽然睡不着?”
鄧川不知道怎麽回,只含糊地說:“沒事。就是莫名其妙失眠了。”
徐薇沒追問,換了個話題,問她:
“上次生日,過得開心嗎?”
“嗯,去吃火鍋了。”
“辣鍋?”
自己一群人都是無辣不歡,但廣東人應該吃不了辣,如果要跟她出去吃——鄧川手比腦快,立刻回複:“鴛鴦鍋。”
徐薇懂:“那你們的口味對南方人還挺友好。”
“絕對友好。”
鄧川想了想,又發:
“下次有空請你吃火鍋,能教我說粵語嗎?”
徐薇遲疑了幾十秒,回:“我粵語說得不好。”
鄧川誇她:“你今天說得很好。”
對面回:“我真的不會說粵語。只會一兩句。”
鄧川咬了下嘴唇。打打删删,想問她,既然不會說粵語,那麽那一兩句話是誰教她說的,又不知要從何問起。
聊天一時止住。
徐薇那邊狀态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半晌,發過來一句:“別想太多,大學的宿友教的。”
鄧川呆呆地:“噢。”
徐薇又問:“我桌子上的糖,是你放的吧。”
不知道她為什麽說起這個,鄧川莫名,回複:“是我。”
“嗯。”
——又發過來一句:“那就好。不是你的話,我就不收了。”
鄧川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這話說得太讓她多想,她轉頭看見地上的光,若隐若現。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徐薇回複的頻率越來越慢,鄧川感覺到屏幕對面的她都快要睡着了。
終于,她說:“你困了嗎?再不睡。明天就沒精神了。”
估摸着徐薇要睡了,鄧川見好就收:
“好,我睡了。你也睡。”
“晚安。”
徐薇的狀态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鄧川盯着它,過了幾十秒,徐薇把消息發過來,只有簡單的兩個字。
“晚安。”
徐薇去睡覺了。鄧川把聊天記錄又看一遍。才退出來,就見蘇眠回複她:“包子油條愛吃不吃。”
她偷偷地笑了。止不住的笑意一直落進枕頭裏。過一會,挑燈夜戰的宿友關了燈。床簾裏穿出幾聲零碎的動靜,随後是被子的摩擦聲。她也睡下了,屋子裏徹底黑下來。
鄧川用手捂住臉。透過指縫看外頭,全是一片黑,若有光亮,便只剩下外頭照進來的月光。
她一邊無聲地笑,一邊想,今夜若有月光,也一定是深藍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