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言華
深冬季節，雪下了不知幾日，将整個皇宮蒙上一層厚重的白裘。
這幾日言華都在，白澤也不讓慕顏抱在懷裏，每當慕顏伸手去抱白澤時，白澤都會抖抖它那長長的耳朵，委屈的縮在角落裏，不肯入慕顏的懷。
“時候到了，走吧。”
慕顏還蹲在在爐前扒地瓜，聽到言華這句話疑惑，擡頭問:“什麽時候到了，要去哪？”
言華看着慕顏黑乎乎的小髒手，嫌棄的指了指，命令道:“洗掉。”
“哼。”慕顏站起來，雙手反掐着腰，“不洗。”
“為什麽？”
“因為我懶。”
“奧？”言華擺手，突然爐裏方才倒出的爐灰劈頭蓋臉的向慕顏飛去。
“啊啊啊，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師兄！師兄！”慕顏驚慌失措，踢翻了凳子，撞飛了茶杯，就為了躲一直追着她跑的爐灰。
“娘娘，娘娘！”聞聲而來的石榴一時間擔憂不已，全然忘記之前慕顏的吩咐不得随意進入房間。只見她推開門，赫然看見娘娘的房間裏竟然有一個男人在裏面。
那男人長的跟個神仙似的，嘴角噙着淡淡嫌疑，竟是一臉寵溺看着面前這個急得不行的娘娘。
這是仙是妖？石榴分辨不出，一時間呆在門口。
“哎呀，石榴，石榴！還愣在那裏做什麽，給我打盆水來，我要洗臉！”
“是，是，是娘娘！”石榴懵的她一時間轉了幾個圈才找到身後的門才出去。
“言華，你太欺負人了！”
“哎呦呦，女娃子，可不得了，竟然敢直呼帝君的名諱？”
“你閉嘴！”慕顏徹底不顧形象，從爐灰裏扒拉出一塊地瓜，二話不說朝白澤扔去，白澤可是好身手，一蹦一跳接住了地瓜，兩只前腳掌配合嘴巴，熟練的扒了皮吃了起來。
“女娃子，這地瓜甜呦。”
“言華，虧你為天界帝君，上神之首，居然性子像個小孩。”
白澤邊啃地瓜邊點頭同意:“就是個小孩，要是大人誰敢把我變成這樣子，唉……格老子的，我就是那個凡間的老媽子啊？”
“娘娘，水……水來了。”石榴小心翼翼看着慕顏，又偷偷看了眼那個似妖似仙的男子，心裏早已驚恐萬分，難道……難道……
石榴越想越害怕，身體不由自主的瑟瑟發抖。“撲通”一聲跪在慕顏面前，“娘娘，奴婢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不知道，奴婢一定會守口如瓶的！”
慕顏遲疑了片刻，難道自己這副滑稽的模樣被看了去有什麽不妥？石榴為何這麽大反應？
“石榴，本宮只不過占了些爐灰，有何害怕的。”
“娘娘……”石榴戰戰兢兢的擡頭，手指指了言華所在的方向然後快速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石榴，你……你能看見他？”
“娘娘，看……看見？娘娘，您……別吓我啊！”
“師兄，你……你怎麽？”
言華毫不在意，偏了偏身子将石榴定住，揮了揮手石榴站了起來，只見她嘴裏嘀咕:“娘娘，您怎麽這麽不小心，就算陛下不往咱這來，你也不能如此不注重自己儀态啊，”
慕顏頗無奈，瞪了眼言華任由石榴唠叨了，一陣忙活，石榴弄幹淨了她身上的爐灰才退下，慕顏起身去看言華，卻發現他竟單手支撐着沉睡過去。
慕顏有些奇怪，覺得他這幾日甚是疲憊，今日還好，倒有心思捉弄他。不過他剛剛還說要去哪，可是現在還睡着了，這可就有點反常了。
慕顏料定言華有事瞞着她自己了，追問他定不會說，倒不如問一問白澤，白澤雖然一副什麽都與老子無關的樣子，但對于言華的事，比自己還上心。
白澤果然清楚，原來這幾日言華每夜都回去倚梅園那裏去。梅君與阿荷兩人在一起多一日，梅君便多蝕一寸骨，多銷一點魄，兩人如今都是強弩之末，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只是言華千年前下凡時，還是凡人的他曾路遇小妖食心修煉，是路過的梅君出手相救，才使言華幸免于難，此後言華歷劫歸來許諾完成梅君一個願望，如今言華突然下凡，也是梅君向言華請願來了，請求言華助他将他與阿荷活到凡間夏日荷花盛開的季節。
現在正是寒冬，距離盛夏還有半年時光，以梅君和阿荷那兩個無底洞，為他們輸再多的法力都是枉然，不過吊着一口氣罷了。
慕顏看了一眼熟睡的言華，不知為何，她覺得她面前的言華非常的孤獨，沒遇到他之前，他只有一個司端作為朋友。
居于天之盡頭的言華帝君，你有多孤獨啊，說來與慕顏聽聽，好麽？
慕顏上前輕輕握住他的手，蒼白修長，骨節分明，溫暖安心，“言華，我陪你，一直陪着你啊。”慕顏願意終生都追随你啊。
“你以後不會孤單的，你有我啊。”
●
慕顏解了禁足那日，宮裏傳出三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岚靜殿裏的靜嫔娘娘變醜了！第二件大事，安貴妃欲行刺陛下當場被拿下！第三件大事，安貴妃被抓入大牢那天夜裏，大皇子龍兒突然暴斃，安貴妃悲痛欲絕，咬舌自盡了。
所有的消息從石榴的嘴裏說來，每一件對慕顏來說都是洪水猛獸。
靜顏變醜了，對自己的态度早已處于極端的靜顏又怎不會把這件事歸咎于她身上。
再者安貴妃的身份，怎麽說寧嫣到底是認了南海龍王為幹爹的，也算是南海的公主，如今她的孩子還是南海的龍子，如今暴斃而亡，又加上之前來求助，雖然應允，但是幫沒幫，慕顏并不知情。現在孩子暴斃，寧嫣怕是此時悲痛難忍，才丢了凡人的身份去自殺。
自己的孩兒丢了命，做母親的哪有不傷心的，慕顏此時很怕寧嫣過來找她，責備她為什麽不肯救她孩子性命，為何如此冷血，為何眼睜睜看着一個三歲小孩死去。
“仙子。”正當慕顏還在深思自責時，寧嫣出現了。
“小仙，拜見仙子。”寧嫣一臉憔悴，嘴唇蒼白，妝容慘淡，想必痛定思痛，失去孩子對她打擊很大。
“你……你是來興師問罪的？”慕顏虛心的低下頭，不敢看寧嫣的樣子，她真的什麽都做不了啊。
“小仙怎麽能是來興師問罪的呢。”寧嫣聲音微弱，尚有一絲力氣似的，“到底是小仙的錯，對他下不了狠手，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寧嫣誰都不怪，只怪自己禁不住誘惑，讓龍兒來到這個世上受苦。”
“這到底怎麽回事？我怎麽糊塗了。”
“怕是帝君沒有和仙子說，帝君告訴小仙救孩子的辦法了，那便是取孩子母親的一碗血和父親的一片心讓孩子喝下，龍兒才可拜托病魔，可是我的血好取，他的心不好拿啊。”寧嫣流了幾滴淚，又道，“若是敖澤的心沒有破損過，我定當取得心安理得，毫不猶豫，可是，可是他偏偏上過戰場，在戰場上心卻偏偏被敵人插過一刀，若是我再補一刀，他，他也就魂飛魄散了啊。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仙子，你說，為何偏偏不能用我的心，哪怕将我整顆心剜去都沒有事，只要能救我的孩兒，可偏偏是要取他的心，我下不了手，我怎麽能殺他呢，”
“寧嫣。”慕顏去扶她，安慰她道:“你莫自責。就像你說的，有些事情，只有經歷了才知道值不值得，如今你經歷了這些，你心裏也該有個數了。”
“仙子，你說的對，我經歷了這些，更應該看開一些事情，若是我一直消沉下去，我又對得起誰，值得麽？”
“仙子，小仙此番來是感謝仙子的，小仙欠了仙子與帝君一個恩情，若是仙子以後有什麽事情需要小仙幫忙的，小仙一定在所不辭。”
“不用，并不用，我并沒幫上什麽忙。若是還要接受你的謝意，我怎會安心。”
“仙子，這是應該的。對了仙子，宮裏的靜嫔聽聞是您凡間的姐姐？”
“是，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小仙和仙子一樣，雖是下凡來歷劫，但是法力不曾被收了去。”
“靜顏姑娘來王府那日，聽聞府裏的人說她是夏國的女帝，七太子一見面便迷上了她，小仙那時以為靜顏姑娘便是七太子的情劫，便當下去了天界司命仙君那裏托朋友小昭拿來了命格偷偷看了。”寧嫣沉默了半晌又說，“小昭告訴我，這命格上，仙子本應七太子的情劫，仙子本應靜顏姑娘先一步遇見七太子，可是卻被人強行改了命格。”
慕顏并未多想，只道:“那個奕文在天宮說過，我那是被她毒害，本應是七太子救得我，後來我卻被我師兄救了，故此我的命格改變了。”
寧嫣嘆了口氣:“仙子，你還是不明白，若是帝君果真不經意救了您，又何必逆天命強改命格。司命仙君司凡人天命，即便是仙人下凡歷劫的因果也得司命仙君經手，他人容不得插手，若是施法強逆天命，施法之人便會元氣大傷，仙力大減。仙子，您明白了麽？”
“你是說，我師兄故意改了我的天命？”
慕顏不可置信，她一直以為是她好運遇見了神仙才脫離了凡間那個勾心鬥角的地方，原來竟是師兄為她強改天命的結果。
強改天命，施法之人便會元氣大傷！
元氣大傷，她記得她剛到川雲宮那幾日，師兄并無大礙，倒是下凡那一陣子，她記得她看見他曾虛弱地倚靠在司端師兄的肩頭，莫非是那時候？
寧嫣皺着眉，沉重的點了點頭，帝君改了您一生的命運，甚至将您封為仙子，小仙愚見，帝君怕是被反噬了不少神力。”
慕顏有些站立不穩，哆哆嗦嗦的雙手支撐在桌子上，寬大的袖子蓋住她發抖的雙手，慕顏此刻臉色變得慘白，她的腦海裏不停的想着師兄為她逆天命反噬神力傷己元氣改命格的事情。
“寧嫣，若是我不改命格，是不是就是在宮裏和我那個姐姐靜顏争鬥一輩子。”
“仙子，您本性善良，事事不願與靜顏姑娘攀比，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只是這宮裏畢竟是吃人的皇宮，靜顏姑娘心狠手辣，使您郁結無心，郁郁寡歡而死，而随後命格裏七太子思念成狂，殘暴不仁，竟下令所有妃嫔追随仙子自裁，随即半月後離世。”
“竟是這樣，若不是師兄為我改命，我以後只不過是忘記前塵往事輪回的凡人罷了。”慕顏悄悄落了一滴淚，心裏默念，師兄啊，言華，你可有多愛我，只是那梅苑的一瞥麽？
“仙子，今日小仙本不應說這些話的，可是小仙經歷了一些事情，明白了一些道理，覺得有些事情還是需要告訴仙子，仙子心裏知道便好。”
“我明白，還是多謝你。”
“雖然仙子命格已改變，但是小仙還是要提醒仙子，過去命格裏的靜顏姑娘和現在的靜嫔還是一樣心狠手辣，娘娘雖為仙子，有時候太過心地善良委曲求全也未必是好事，最後得到的不過是一些人的得寸進尺。”
聽到這裏，慕顏是有些心虛的，司命仙君在自己臨下凡前說過，只要她使勁虐七太子，便會早早功德圓滿，她還想借靜顏的手虐一虐七太子呢。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會注意的。”
“既然如此，那小仙告退了。”一陣白光閃過，屋子裏頓時恢複了平靜，只剩慕顏一個人呆呆站在那裏倚着桌子，似乎是體力不支一樣。
慕顏在想，一個人要有多愛另一個人才會什麽都不管不顧的為她付出一切呢？若是将來有一天，需要自己這麽做了，自己會為了他放棄自己的一切麽，會毫不猶豫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