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調查
西瓜快要吃完,沈君辭又聊到了工作上,他上午的時候也看了工作群:“等下家屬會來認屍?”
“對,一點多,其實身份已經确認得差不多了,主要是走個流程。”顧言琛頓了一下道,“還有,觀察下家屬反應。”
顧言琛遇到過很多的家屬,或者是痛哭流涕,或者是隐忍悲痛。
如果案情另有隐情,警方可以從家屬的态度裏發現端倪。他們的态度裏會藏有隐藏的真相。那是無論多麽好的演技都無法蒙騙過關的。
快到時間,戚一安留下來繼續寫驗屍報告,沈君辭和顧言琛到樓下,等着家屬來認屍。
沈君辭擡頭看向院子裏,指着一個人影問:“是她嗎?”
顧言琛看着他所指的方向,有一位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女人走了過來。
女人打了一把黑傘,從院子裏穿行而過。她的發型梳的是盤頭,每根頭發都一絲不茍。女人穿的黑衣是長長的黑色連衣裙,像是修女會穿的那種,裙子包裹着女人身上的肌膚。奇怪的是,大熱天,她竟然沒有怎麽出汗。
走近了,顧言琛發現女人的眼尾有一些皺紋,可以看出保養得很好。特別是那身材,就算是二十歲的小姑娘都很少有,他開口問:“你是唐璐?”
女人點了點頭:“有警員說讓我來法醫樓确認屍體……”
沈君辭領着她走進來,顧言琛在後面,觀察着女人的表情。
唐璐的腰背筆直,收起了黑傘,面無表情地跟着他們走了進來。
到了地下一樓的停屍處,沈君辭讓她登記了,唐璐仔仔細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證號。
随後沈君辭就走到了冷櫃前,拉開了櫃子。
從櫃子之中忽然冒出來一股冷氣。
首先露出來的是一雙幹枯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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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一下。”唐璐忽然叫了一聲,抿住自己的嘴唇。
她的目光落在屍體腳背的胎記處。
沈君辭停住了,那停屍格只露到了女屍的大腿。
唐璐的身體開始顫抖,然後她捂着嘴巴顫聲說:“是我的女兒。”
沈君辭問:“還需要再确認一下嗎?”
“不用了,自己的女兒,我認識……”唐璐表現得非常克制,“她的腳上有一塊胎記……”
沈君辭把櫃子輕輕合上了。
顧言琛站在一旁看着,唐璐開始哭了起來,沈君辭讓她坐下,然後給她拿了紙巾過來。
過了一會,唐璐擡起頭問沈君辭:“她……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沈君辭實話實說:“已經死亡一年多,屍體保存已經算是十分完好了。”
唐璐哭了一會,止住了哭聲,又問:“我能不能問下,你們是怎麽發現她的?”
不等沈君辭回答,顧言琛就開口道:“警方是收到了報案。”他開始問唐璐,“你是否能夠告訴我,她離家的那一天,發生了什麽?”
唐璐用一只手捂着額頭:“那天……我們大吵了一架,她收拾了一個行李箱,就出去了。”
顧言琛問:“你們因為什麽吵架?”
唐璐擦着眼淚:“我女兒的叛逆期有點晚,從她成年以後,我們就總是不停吵架,那一次,主要是因為她的男朋友……我男人病故以後,我一個人帶着兩個女兒,我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兒會找了那麽一個男人……”
“我們也在尋找她的男友,你知道他的姓名嗎?”
唐璐搖了搖頭:“我只知道那人是高中畢業,沒房沒車,工作也不穩定,有一段時間在發廊打工,後來又被開除了,好像去了一家洗車行。他還打架被拘留過,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女兒會看上那麽一個一無所長,居無定所的男人。”
顧言琛:“剛才我們打電話,通知到了徐子月。”
唐璐道:“她下午還有課,而且她還是個小姑娘,她說想要一起來,我沒有讓她跟着,看着自己父親去世就夠了,如今再讓她看到姐姐變成了這種樣子……”
她的話沒說完,但是意思大家都聽了出來,看着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死亡而且還變成了一具幹屍,那也太過殘忍了。
顧言琛繼續問她:“你覺得,可能是誰害死了徐雅培?”
唐璐絞動着拿在手裏的紙巾:“我不知道,也許是遇到了壞人……也許就是她的那個男朋友……我早就覺得他有問題,我勸過他們分手,可是雅培不聽我的……”
等她擦了擦淚水,顧言琛又問她:“你說徐雅培離家出走,所以才沒有追查女兒的下落,有什麽能夠證明你的話嗎?”
唐璐一愣,擡起頭來:“證明?時間過去那麽久了,我要怎麽證明?”
顧言琛道:“你女兒失蹤了一年,就算你是知道她和男朋友出去了,這一年,你沒有尋找她,更沒有報警,我還是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可思議。”
這兩句問話他的語氣略硬,也沒有太過考慮唐璐的感受,可其實,這也是一種試探的方式。
“我打過她的電話,手機一直是關機狀态。”唐璐低下頭道,“我以為她換了手機號,我始終覺得,她會服軟,自己生活不了多久,就會回來求我。我憋着一口氣,不肯先低頭,可是我沒有想到,她就這麽一走了之,一直杳無音訊,還死在了外面……”
說到這裏,女人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情緒又擡起頭來,“還需要我簽字确認什麽嗎?”
沈君辭道:“為了複核結果,我還需要提取你的DNA進行比對。”
現在市局極其嚴格,為了防止屍體冒認,錯認,都必須有比對結果才能夠下定論。
他已經把DNA的試劑盒帶來了,從唐璐的口腔黏膜處取了樣本。
随後沈君辭又拿出家屬同意書,唐璐就在最後又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手續都辦理好了,唐璐問:“警察同志,後續需要怎麽處理?我要怎麽才能夠領回女兒的遺物和屍體?”
顧言琛道:“等我們調查結束後,會通知你來認領的。”
唐璐說:“我希望你們能夠盡快找到殺害我女兒的兇手。”
等唐璐從停屍處離開,再次打着傘消失。
顧言琛回頭問沈君辭:“你有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沈君辭拿着唐璐簽字的兩張紙進行對比,這兩個簽字一個是在認屍前,另一處是在認領屍體之後。
兩處字跡幾乎一樣,端正,娟秀。
沈君辭低聲道:“情緒太過穩定了。”
作為一位單親母親,看到自己相依為命的親人變成了幹屍,這反應,太過理性了。
雖然她有流淚,有顫抖,但是她很快就恢複了情緒。
就算是拿着紙巾痛哭流涕,她的背也是筆直的,時刻注意着自己的儀态。
顧言琛道:“她問的是怎麽發現她的,而沒有問,是在哪裏發現徐雅培的,還有她也沒有問詳細的死因。”
一般的人都會對親人的死亡地點和方式表示疑惑,可是女人的反應有點反常。
“也許只是天生涼薄。”沈君辭道。
他接觸過一些親屬,對于親人的去世格外的理性,但是這并不是因為他們和親人關系不好,人在受到巨大打擊時,有時候理性會變成一種堅硬的外殼,包裹住自己。
親人離世,很多人都是蒙的,還有人不願意在警方面前展示軟弱。但是夜深人靜,想到故去的親人,他們還是會真情流露。
說到了這裏,沈君辭又低頭自言自語:“可是如果她是兇手,一位理性端莊的母親,為什麽要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僅僅是因為女兒叛逆,交往了一個她不喜歡的男朋友嗎?”
這顯然是有些不合邏輯的。
顧言琛道:“我想去查唐璐的家,還想見一下徐雅培的妹妹。”
沈君辭:“董副局會同意嗎?”然後他有點憂心道:“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證據……”
搜查,拘傳,意味着在把對方當做嫌疑人處理,每個步驟都是需要領導批示,按照流程還要走到檢察院那邊去。
而且,就算檢察院批了,現在就對她進行刑拘,只能關押12個小時,沒有找到進一步的證據就必須放人,反而對偵破不利。
顧言琛道:“總得試試。”
他處理完唐璐的事,回到了特刑科。
顧言琛拿着已知的案卷,打了個申請,去找了董副局。
董副局果然沒批:“小顧啊,別人我都是生怕案子破得太慢,你這個,我生怕你案子破得太快,現在檢驗結果都沒出來,目擊證人一個沒有,很多信息都不全面,你直接和受害人家屬見了一面,就說想要傳喚家屬當做嫌疑人,這事情不合規矩。我也沒法和檢察院那邊交代啊。”
警方拘傳都要講究個直接證據,間接證據,否則是個人就傳過來,警局也放不下。
董副局說到這裏翻了翻檔案:“這案子不是還有很多知情人沒有了解清楚嗎?那個男朋友有可能是最後見到徐雅培的人,你從那邊查起來吧,我給你批手續。”
了解了一遍案情,董副局總覺得那位男友的嫌疑大一些,他又加一句,“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It’s always the husband’。”
顧言琛道:“我覺得那個男人應該不是兇手。而且唐璐有點故意把案子往他身上引。”
董副局道:“我們斷案不能靠第六感。你總得找到這個人,了解一下事情原委。”
顧言琛問:“那唐璐不查了嗎?”
“查啊。”董副局道,“我是讓你查慢點,查穩點,你那裏找到了切實的證據,我這裏随時給你批流程。”
董副局的意思很明确,他們是警察,不是偵探,也許這不是正确思路,卻是常規思路。這麽處理,別人挑不出毛病,一上來就咬着唐璐不放,萬一她不是兇手,輿論起來,警方就會很被動。
顧言琛妥協了:“行吧,我先去查那位男朋友,尋找證據,不過如果最後查回到唐璐身上,還麻煩您的流程早點批過。”
董副局看向顧言琛,他覺得顧言琛絕對不是個沖動的人,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董副局覺得眼前仿佛有個套,等着他在鑽。可話說到了這裏,董局只能硬着頭皮點頭道:“以後就事論事,有證據我絕不攔着你。”
交涉了一番,顧言琛又回到了特刑科的辦公室。
顧言琛也知道,現在傳喚唐璐不合規矩,他這一舉的确是別有用意。
現在這申請一交,就是個免責聲明。
萬一最後查回來兇手是唐璐,沒有及時抓捕的原因就是領導判斷失誤,和特刑科無關。
确認了徐雅培的身份,想要找到她曾經的男朋友就不是什麽難事了。
刑警隊那邊那裏調取了徐雅培生前的各種社交軟件,幾相對比,很快排查出了其中疑似其男友的幾個賬號,然後找到了一個叫做高軒的人。
白夢開始給高軒打電話,第一個電話撥過去:“喂,你好,請問是高軒嗎?”
她用的平時和同事說話的語氣,聲音有點粗,對面的電話啪就挂斷了。
白夢看着被挂了的電話愣了幾秒,過了一分鐘她又拿起旁邊的電話撥了一次,這次換了溫柔的女聲:“喂,你好,請問是高軒嗎?”
對方馬上态度客氣了不少:“我是,找我有什麽事?”
白夢繼續問:“這裏是槟城市局,你是否認識一位名叫徐雅培的女士。”
電話對面沉默了幾秒:“怎麽了?”
白夢道:“警方最近發現她……”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高軒打斷:“我不知道她的事。”
啪的一聲,電話又挂斷了。
美人計也不好用,白夢拿着電話聽筒,忍不住罵了一聲:“艹”
她轉頭問顧言琛:“顧隊,董副局不是填了單子麽?能直接強制拘傳嗎。”
顧言琛卻搖了搖頭:“陸英你和我走一趟。”
白夢很快找到了高軒的工作單位,是在市南一家規模中等的修車廠,高軒在裏面做洗車工。
保險起見,她還找了下高軒的手機定位,确認他正在那裏。
顧言琛帶着陸英一路開車過去,到了下午五點,終于找到了高軒所在的修車店。
來到修車廠外,陸英搖下了玻璃窗,顧言琛聞到了一股機油味,有幾名工人正在一旁洗車,有細細密密的水珠随着風飄了過來。
他們車子徑直開過去,有人熱情湊過來問:“洗車還是修車?洗車可能要排個隊。”
顧言琛一眼就鎖定了人群裏穿着修車服的那個高個兒。
陸英則是直接探出頭去叫了一聲:“高軒!”
高軒也不傻,馬上和剛才的電話聯系起來,扔了水管就往出跑。
顧言琛沒留情,打開車門就追了出去,高軒沒跑出去幾米,直接被他一肘擊倒,反手一扣按在牆上。
那動作幹淨利索,将近一米九的高軒毫無還手之力。
一旁的工人都沒想到這一出,在旁邊都看傻了,不知道高軒是得罪了哪位大哥。
高軒開始求饒:“輕點,警官……我真沒幹什麽壞事。”
一旁的陸英道:“你沒做壞事跑什麽?”
高軒:“我就是下意識……”
顧言琛把他拉起來:“我們是槟城市局的,找你了解下情況,問些問題就走。”
他現在越發确認,高軒不是他們要找的人。如果真的是高軒殺了徐雅培,接到了警方的電話恐怕早就跑路了,也不會在這裏等着警察上門。
把高軒看好,陸英才回身鎖好了車。
他沖着那些修車廠的員工們揮了下警察證:“警方辦案,執行公務。我們找高軒問些情況。”
有位看上去是領導的人忙揮手:“問吧,你們随便問。”
那些店員們不敢湊近了,都站得遠遠地,一邊幹活一邊看着,偷偷地小聲議論。
修車廠附近就有一些桌椅,是供洗車的客人等候用的。
顧言琛走到一旁拉開了椅子,示意高軒坐下,陸英掏出一支錄音筆來進行記錄。
兩名警官就在眼前,高軒再沒有了之前挂斷警察電話的豪氣。
他坐在椅子上,雙手搓着褲子,開口道:“我沒和徐雅培在一起,我們早就分手了。她的事情我真不清楚。而且,那事挺傷心的,我不想再提。”
陸英道:“我們是為了徐雅培的死亡案件過來找你了解情況的。”
聽了這話,高軒猛然睜大了雙眼:“死了?你說徐雅培已經死了?!”
顧言琛看着他的震驚表情。
高軒反應了一瞬又問:“什麽時候的事?”
比起之前的唐璐,眼前的男人反而更吃驚一些,反應也更為合理,顧言琛也就沒有隐藏這些案件信息:“昨天我們接到報警,在城北發現了她的屍體。”
“她是怎麽死的?”
“警方初步懷疑,這是一起謀殺案。”
“我一直以為她生氣,把我拉黑了……”高軒說着摸出了手機,打開了和徐雅培的聊天記錄,上面一連串卑微的問候,可是沒有得到一個回複。
“我還給她打了好多的電話,都是手機關機。”說到這裏,高軒的眼圈紅了起來。
顧言琛的目光掃過手機,對他道:“她可能去年暑假就去世了,我們問了徐雅培的母親,她說她最後見到徐雅培時,徐雅培準備和你私奔。她就和徐雅培吵了一架。而你可能是最後見到徐雅培的人。”
高軒的表情扭曲了起來:“你們別聽那女的胡說。徐雅培根本就沒想和我私奔。去年暑假左右我也沒見過她,她媽這麽說估計是為了誣陷我,或者是掩蓋什麽真相。”
他頓了一下又說:“她們家的人都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