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游樂場 (1)
法醫樓的會議室裏,顧言琛把男孩用手铐铐住,通知了陸英他們過來抓人,準備錄正式的口供。
他把父母引到了走廊裏,對那對父母道:“你們都看到了,目前證據表明這不是一起意外,你的大兒子季宏涉嫌謀殺。還請你們撤銷申請,同意屍檢。同時配合我們警方錄取口供。”
聽到這裏,李初美才反應過來,他就像是剛剛認識自己的兒子似的,在一旁哭着:“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他怎麽會做這種事?!”
她雖然對孩子們疏于照顧,但是完全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況。
父親季建安也急了,反而去責怪李初美:“我說了讓你不要屍檢,你為什麽要沒事找事?”
這一句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顧言琛站在一旁,理清了其中的緣由,昨晚是父親帶着孩子去看病,也許他早就知道一些端倪,甚至那些荔枝殼就是他收拾的,他并不是對此一無所知。
李初美哭着說:“我們不追究可以嗎?或者是不是你們搞錯了?”說到這裏她伸手去拉溫婉,還撲通一下給她跪下,“溫婉我求求你了,我就剩這一個兒子了啊。”
溫婉嘆了口氣,扶開了她的手。
多年不見,她只覺得這個姐姐讓她陌生。
開始說要尋求真相的人是她,現在想要包庇大兒子的也是她。
沈君辭在一旁冷漠地看着這一出鬧劇,俊秀的臉上神情冷淡。
眼前的孩子,像是一個已經壞掉的蘋果,外表看不出,毒卻已經滲入了果肉。
在這對父母看來,如果一個兒子死了,也許只是喪子之痛,可是如果大兒子再入獄,那才是更慘重的損失。
所以父親才簽署了不予屍檢,想要瞞下去這件事,可沒想到妻子的舉動,卻讓這一切被公諸于衆。
他們根本不關心自己的大兒子是不是犯了罪,甚至現在也不關心自己的小兒子是如何枉死了。
在生者與死者的博弈之中,父母很快就選擇了活着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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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個躺在驗屍臺上的孩子呢,誰又曾想過他?
瘦小的身軀,長期營養不良,飽受哥哥欺負,他大概從來沒有想到,哥哥遞給他的那一把甜甜的荔枝,會成為他的催命符。
孩子被押送走了,那對父母還在那裏僵持着,不願意配合調查。
沈君辭遞過了屍檢同意書,他在一旁道:“這麽小就知道利用外界的因素去謀殺自己的親生弟弟,如果他長大了,随着所知所學的增多,對于他所怨恨的人,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來。”
聽了這句話,李初美的眼眸一動,那位父親咬了牙,終于接過來簽上了字。
他們知道,眼前的孩子對他們這對父母,同樣抱有恨意。
如果不加以約束和管教,也許以後,他還會殺了他們。
死者已經逝去,生活還要繼續。
到了下午,警方終于找到了季宏在荔枝園裏偷荔枝的監控證據。
由于季宏未滿十四歲,被特別關押,等待審判。
這案子結得很快。
晚上顧言琛開車帶沈君辭一起回家。
沈君辭道:“晚飯你別點東西了。”
顧言琛:“你有安排?”
沈君辭看着點餐軟件:“我發現附近的靈芝軒開了一個雙人外賣套餐,看起來不錯,就是一個人吃有點多,上次你請過我了,這次我請你吧。”
顧言琛正好沒有想好晚上吃什麽,也就答應下來。
沈君辭回去洗個澡,等他出來,正好外賣到了,他就拎着敲了敲對面的門。
顧言琛給他開了門,他家裏一如既往的整潔。
顧隊剛剛溜過了無量,正用軟布擦好狗爪子,随後摘下了狗繩。
重獲自由的狗子迫不及待地抛棄了主人,反而跑到了沈君辭的腿邊。
沈君辭看狗子過來,順手撓了一下無量的下巴,狗子眯起眼睛,那表情十分享受,沈君辭就順手喂了它一點雞肉。
無量吃過以後,吐出舌頭哈了兩下,在地上打了個滾。
沈君辭拿起手機來給狗子拍了張照片。
看着高冷穩重的老警犬做出這種賣萌的動作,顧言琛一幅兒大不中留的表情,他想到點實際問題:“以後我要是加班忙的時候,能幫我遛個狗嗎?”
沈君辭道:“可以。我以前養過狗,知道怎麽遛,回頭你把鑰匙給我就行。”
顧言琛幫着拿了碗筷:“我家指紋鎖,幫你錄份指紋。”
沈君辭擺餐盤的手一頓:“顧隊你不怕家裏丢東西?”
“怕什麽?”顧言琛道,“怕個法醫偷了隔壁的刑警家?”
沈君辭被逗笑了。
顧言琛又道:“放心吧,無量可不是養着玩的,陌生人進家他可不會這麽客氣了。”
沈君辭道:“我看它覺得脾氣挺好的。”
顧言琛:“那是它面對你。當年它參加緝毒任務的時候咬過一個毒販,那毒販之前連傷了兩名警察。它撲上去把人咬住,肚子被子彈擊中都沒松口,差點把人家胳膊給扽下來。因為這事,給它記了個一等功。到周末比別人多份罐頭。”
沈君辭摸了摸狗子的腹部上的傷疤,又給無量一塊雞腿。
兩個人坐下開飯,顧言琛看着一桌子菜有雞有魚,這家的菜不錯,賣相別致,味道也好,就連打包的餐盒都是特別定制的。
顧言琛主動建議:“我覺得我們可以互助一下,以後搭夥吃飯。”
沈君辭道:“顧隊,你不怕你未來的女朋友有意見?”
“真打算找女朋友還用你幫忙遛狗?”顧言琛把一盒酸菜魚往沈君辭的方向推了推,“感情這事,只能看緣分,不能強求。”
沈君辭似是不經意地問:“顧隊,我聽說你以前拒絕過黃主任給你介紹他女兒?”
市局裏掃黃辦的主任恰恰姓黃,一度被衆人戲稱為‘我掃我自己’。
局裏早就有八卦,好像就是因為那件事,顧言琛斷了自己的桃花緣,再沒人主動給他介紹對象。
“那是什麽年月的事情了?那時候我正還刑警隊,還在忙案子。”顧言琛頓了一下,“我對黃主任說,談戀愛會影響破案的速度。”
沈君辭低頭看着碗裏的雞腿,若有所思。
他可以想象黃主任被氣歪了鼻子的樣子。
接下來話題就扯到了什麽周末可以一起去超市買東西,上周刑警隊接了個案子還沒破,董副局其實頭發早禿了,戴了個假發片。
顧言琛還給沈君辭展示了一下,他裝修的時候安了一個投影儀一直沒怎麽用過,可以用來看電影。
沈君辭挺有興趣:“用來打游戲應該挺不錯的。”
顧言琛馬上道:“行啊,回頭我買幾款新款的游戲,你可以過來一起玩。”
沈君辭吃完了飯,回到了自己那邊,他點燃了藏香坐在桌前,臺燈的光亮照下來。
沈君辭習慣性地劃開手機,翻看着裏面的圖片。
裏面有他給無量拍的一張照片。
他登陸了一個雲端賬號,從中翻找到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只小奶狗,大大的眼睛,毛都沒長齊。
再為英勇滄桑的狗子都有童年。
沈君辭還記得那只狗子是一年中秋時林向岚拿回家的,說是要給他做中秋禮物。
他一眼看穿了,毫不留情地揭穿林向岚的把戲:“爸,你不會是忘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臨時從警隊抱過來一只吧?”
林向岚被戳穿了,一點也不羞愧。
他把一袋子月餅放在了桌子上,因為去的晚了,只買到了五仁的。
“隊裏進了一窩純種的德牧,一共五只,只有這一只小狗太弱了,和其他狗搶食都搶不過,劉隊建議找個人家養大了再看。”随後他安慰兒子,“你看今天他們剛說給我這個事,我就想起來今天是中秋團圓節。這也是緣分嘛!”
聽了這話,林落陡然對狗子同情起來,他沒有了媽媽,爸爸每天忙工作,而這只小狗也無依無靠的,小小的就被人嫌棄了。
他把它抱緊,那狗子小小的,暖暖的一團,他問:“我可以一直養着它嗎?”
林向岚道:“你先養着玩吧,等大一點再帶去警犬考試,考試如果不過,它就正式歸你了。你可以給它取個名字。”
他看着狗子,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月餅道:“就叫五仁吧。”
這是他人生之中的第一只寵物,小東西毛茸茸的,走路都顫顫巍巍。
他走到哪裏,狗子就會跟到那裏。
後來他辛辛苦苦把狗子養大了,半年以後,小東西開始抽苗以後,迅速就變成了一只大狗,這狗聽得懂人話,他從網上學了一些訓練的方法,給狗子進行基礎訓練。
爬,卧,跑,跳,接飛盤,翻障礙,精神抖擻。
林向岚看着狗大了,就來摘桃子,把五仁帶去隊裏考試。
林落那天放學以後也去觀摩了,替着狗子捏一把汗,警犬測試考了兇猛度,嗅覺,口令,搜查能力這幾項。
結果出來都是優秀,一次性通過。
林向岚拉過來狗子,一本正經地對它說:“從今天起,你就是吃公糧的了。”
狗子似乎是聽懂了,吐着舌頭,伸出爪子和他握手。
林向岚拿出日常教育警員的嚴肅語氣:“你要記得,沒有完不成的任務,只有勇敢的狗狗!”
管狗的劉隊一聽五仁這名字,眉眼笑開了:“這個小名挺好的,我們這裏有個茅臺了,正好叫它五糧液。”
那時候辛苦帶大的狗子忽然被人帶走,林落第一次嘗到了做個工具人是種什麽滋味。
他哭得稀裏嘩啦的。
林向岚笑他:“又不是狗去世了,你哭成這樣至于嗎?就在警隊裏,你想它了随時去看。”
這麽一晃,十來年過去了。
當年的小狗都變成了英勇退役的警犬,建過功立過業。
沈君辭覺得,無量似乎還認識他。
他看着圖庫,手指前滑,最近手機裏又多了不少的圖片。
那是他拍的顧言琛的照片,有現場的,也有在辦公室的,有些是偷拍的,他自己都沒來得及篩選。
沈君辭把裏面模糊不清的圖片删除,留下清晰好看的。
他選了一張,作為了和顧言琛聊天的底圖。
晚上六點多,槟城北市郊。
天色已經逐漸暗淡了下來,夕陽的餘輝照射着高空之中的巨大摩天輪,折射出混黃色的光線。
那高高的摩天輪早就已經停轉,上面長滿了鐵鏽。
風吹起來,偶爾會發出嘎吱的響聲。
安靜立在一旁的還有各種的游樂設備,海盜船,跳樓機,大擺錘,基本一個游樂場的配置全部齊全……
可是此時,這個游樂場空無一人,除了偶爾飛過的飛鳥,這裏像是一片被人類遺忘的廢墟。
兩個男人在游樂場的門口走下了一輛出租車。
司機像是見到鬼一般,急忙調轉了車頭,飛速開走,把他們留在這裏。
兩人身上帶着各種的攝影設備,一個人手裏拿着手機,另外一個拿着單反,正在進行網絡直播。
他們正是時下流行的探險UP主,兩個人一起合開了一個賬號,這兩位探險家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直播起來一唱一和着,就像是在說相聲。因為他們的高産以及诙諧幽默,目前已經有三十幾萬的粉絲。
“大家多點贊!給我們報個打車費。這地方太遠了,打車就打了一百二十塊錢,也太偏了,鬼才要來這裏玩呢。”
“你這個沒見識的,過去這裏可是人滿為患,都是小孩子。”
胖子若有所思:“我發現了,過去是小孩子去游樂場,什麽兒童樂園,游樂中心,現在呢,都是大人更多去游樂場,你看環球影城,迪斯尼,天天排長隊。”
瘦子道:“笨,你看我們父母輩,都沒怎麽去玩過。要我說,是過去去游樂場的小孩子長大了,從始至終是一批韭菜。”
說到這裏,瘦子熟練取出了防蚊的花露水,給自己和胖子全身上下噴了一遍,那胖子則是打開了一個小的音箱,放起了十分詭異的音樂,他們正式開始營業。
“現在,我們要帶大家去槟城已經廢棄了多年的槟城樂園。”
“對,已經廢棄了快十年了。”
“我們先感受一下現場的氛圍,這地方拍末世片兒簡直是絕了!”瘦子說到這裏,用手裏的手機環繞着拍了一周。
一陣風吹來,他打了個哆嗦,手裏的鏡頭一抖。
胖子哈哈笑了:“這裏的溫度感覺比市裏要低個幾度。”
瘦子狡辯:“是因為剛才噴了花露水,風一吹還挺涼的。”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一時只能聽到BGM和他們踩着雜草的聲音。
這個游樂場不算大也不算小,依稀可以看出一些過去人類活動過的痕跡。
地面上還散落着幾個零食的包裝袋,胖子撿起來看了一下:“十年前的!”
瘦子神秘兮兮:“據說,這裏荒廢是因為大擺錘出了事故,錘臂忽然斷裂,當場摔死了十幾個人。游樂場的老板賠了個傾家蕩産,關園歇業,之後也沒有人再買這塊地。”
直播間裏很快彈幕就刷了起來。
“媽呀,大擺錘掉下來和教室裏面的吊扇掉下來,我童年兩大陰影!”
“假的,根本沒有大擺錘死亡事件,網上根本都查不到。”
“主播主播,換個BGM,這個BGM太陰間了。”
“不懂了吧,這地方一點也不恐怖,全靠那BGM烘托呢。”
“最佳表演獎:BGM。”
“別人都是大半夜探險直播,現在剛六點多,太陽都沒落山呢,你們怎麽就開始了?是不是半夜玩不起?”
瘦子掃了一眼彈幕,和上面的問題做着互動:“怎麽玩不起,我告訴你們,今天我們就沒準備回去,就在這裏過夜了。”
直播觀衆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紛紛鼓掌給予鼓勵。
“這才有探險UP的樣子!”
兩個人繼續往游樂園中心走去,他們很快破開鐵絲,進入游樂園,地面上已經長滿了黃色的枯草。
很多木頭都已經腐朽,老舊的裝飾布已經墜落了下來,糾纏在一起。
幾面圍牆上,都是各種塗鴉,那些圖畫上的小醜和氣球如今已經斑斑駁駁的,看起來有些陰森。
兩位主播時不時互相交流,相互調侃。
“小心鐵絲網,你要是劃傷了,我可不陪你去打破傷風。”
“看,旋轉木馬!啧,好像還能坐上去。”
“你這個體重,小心別塌了,唉,地上那是什麽?”
“一只死鳥!”
“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我剛才好像踩到了一只青蛙。”
很快,他們邊走邊聊,穿過了小火車的軌道,來到了游樂場的西側,在一旁有一個建築,差不多是這個游樂場裏最大的了。建築四面有幾個窗口,窗戶都已經破碎,房子頂面上的招牌掉了,早已經看不清字跡。
彈幕問:“這不會是鬼屋吧?”
瘦子揮舞着手裏的地圖:“什麽鬼屋,這是少年活動中心,你們沒聽說過游樂場裏有活動中心吧,說起來都是時代的眼淚。”
槟城樂園的少年活動中心過去還挺有名的,定期會做一些藝術展覽,還有科普展覽,講座一類。
在現在,這種設置早就已經不流行了,但是在過去,這是最受父母好評的布置。
那些父母想要帶着孩子們玩,又不甘心敞開了讓他們撒歡,一般都是玩幾個項目以後就帶到這裏,一邊休息,一邊讓孩子繼續受教育。
那個瘦子先身體靈活地翻窗進去,動作迅捷地像是在玩刺客信條。他進入後,發現地方有的地方鋪設的是玻璃棚頂,夕陽從上方照射進來,還帶了着夏日的暑氣。
“好熱啊!”進入這裏,瘦子就不停冒汗,他把外衣脫下來,系在腰裏。
胖子随後跟上,他的身形笨拙,爬了兩次,被瘦子拉着才勉強上到了窗臺上。當他正要跳下來時卻忽然頓住,目光落在房間角落的一個門上。
瘦子回頭問胖子:“你怎麽不跳下來啊?”
胖子沒說話,直勾勾看着前方的門,咽了一下口水。
“跳啊,快點!”瘦子催他。
胖子這才指着門裏冒出的一點黑色東西:“那是什麽?看起來像是人的頭發。”
瘦子打開了手電,借着外面的夕陽,走過去看了看:“好像是假發。”
BGM正好放到了最為慎人的一段。
彈幕飛快刷了起來:“媽的,配着這個音樂我有點不敢看了……”
“故弄玄虛,裝神弄鬼。”
“你們知道嗎,很多主播做直播都會提前來踩點的,放點小動物的屍體,放點詭異的畫,弄點紅顏料假裝血跡,都是老把戲了。”
瘦子站在窗戶邊,趁機掃了一眼彈幕:“操,我們要是演戲,我的姓倒過來寫。”
彈幕一片66666。
然後有人發現了重點:“主播你不是姓王嗎?”
瘦子沒理彈幕,把胖子從牆上拉了下來,兩個人一起往前走去,他還把自拍杆拿在了手裏,準備打開那扇門。
門是被鎖着的,上面有一把老式的鎖。
似乎是被人撬過,鎖已經有些松動了。
胖子拿着單反開啓了錄像模式。
兩個人大着膽子,用自拍杆的木杆子用力撬開了鎖。
門終于開了。那是一間空白的房間,四面是白色牆壁,頂面是玻璃的棚頂。
他們一打開門,裏面靠着的東西就倒了,擺出來一段黃褐色的物體,落在瘦子的腳邊,差點觸碰到他的腳。
“這是什麽?”胖子問,“看起來,像是……”
瘦子大着膽子摸了一下,随後甩開:“軟的,摸起來像是皮革,是什麽?!”
他把門拉開大了一些,順着往裏面看去,鏡頭也随之照到了地面上蜷縮着的物體。
瘦子忽然睜大了雙眼,罵了一聲:“卧槽!”
那赫然是一具穿着連衣裙的幹枯女屍,而他們先前碰到的,就是女屍的手臂。
瘦子吓得說不出話來。
胖子也臉色大變:“啊啊啊!!!!”這一次他再也沒有用人扶着,用跑障礙八百的速度翻出了那棟建築。
兩個人一陣連哭帶嚎,從游樂園裏瘋了一般飛奔出去。
彈幕飛快刷過:“演技不錯,我剛才确實被吓了一跳。不過我是被主播的叫聲吓的。”
“根本沒看清拍到了什麽。”
“假的,一個人偶,肯定是假的啦。自己放的假人吧。”
“這跑的,我都快看吐了。”
那些彈幕還在輕松調侃着。
兩位主播卻已經吓破了膽,他們一直跑到了外面很遠才停了下來,瘦子終于想起來還在直播,拿起了手機,對準胖子。
那些屏幕前的觀衆,都沒有他們親見感受到的震撼。
兩個人都是臉色煞白,急速喘息着,額頭冒着冷汗,一身雞皮疙瘩。
胖子氣喘籲籲道:“我,我剛才錄下來了……”
瘦子的手機直播正對他剛才拍攝的一段視頻素材,胖子所在的角度拍攝得更為清晰,在門打開的瞬間,一只幹枯的手臂從空房間裏垂落了出來,接下來拍到了裏面的人形。
“不,不可能是道具,我見過鬼屋的道具,做不了那麽真實。”胖子的淚水合着汗水流了滿面,“是人!是個死人!那是一具屍體!報警,我們報警吧……”
此時的槟城第三解剖室,解剖臺上仰卧着一具沒穿衣服的中年男性屍體,屍體已經死去臨近十個小時。在燈光下,皮膚泛出一種蒼白色。
沈君辭像是一位考官,問宋淺城:“你覺得,死因是什麽。”
宋淺城看了看接警記錄:“根據死者妻子的證詞,她的丈夫說他聞到了苦杏仁味。随後不久之後忽然死亡,那應該氰化物中毒?”
他看過刑警那邊的記錄,初步判斷,這是一起鄰居争吵之後發酵造成的投毒案,只是現在毒物檢測還沒出來。
“氰化物中毒的其他特點是什麽?”沈君辭繼續問他。
宋淺城想了想:“櫻紅色屍斑,紫绀,血液鮮紅,內髒淤血,閃電死亡。”
沈君辭又問他:“符合嗎?”
宋淺城仔細檢查了一下:“口唇發绀,舌頭紫色……”
從這些看,是符合氰化物中毒的。
“死者身上,并沒有櫻紅色屍斑。”沈君辭說着把屍體翻了過來,把後背指給他看,“死者去世時是平躺的,屍斑在背部,這裏是幾處生前傷,青紫色的瘀傷和屍斑連在了一起。”
死者的背上一片狼藉,是前幾天和鄰居争執後的淤青。
只是現在,那些淤青之中夾雜着一些詭異的褐色還有綠色,雖然傷勢痊愈時也會出現這種現象,但是屍體身上的明顯情況不太相同。
一旁記錄的戚一安反應了過來:“那不光是淤青,而是綠色屍斑!那有可能是硝基苯中毒?”
沈君辭道:“死者是中毒而死,但是硝基苯和氰化物隔了十萬八千裏,不要一提到苦杏仁就覺得氰化物,還得排除硝基苯。”
氰化物更為有名,被人們熟知。但是硝基苯屬于芳香族氨基硝基化合物,作為常用的工業原材料,更為容易獲取。
硝基苯的氧化作用下,會使人體內的血紅蛋白變成氧化血紅蛋白,減少血紅蛋白的輸氧量。氰化物則是會氧化細胞之中的三價鐵。死因的本質都是缺氧窒息,所以死者都會形成紫绀,但是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毒物。
說到這裏,沈君辭又嚴謹道,“不過這只是根據屍體表面情況以及屍斑進行的推測,具體的死因還是等屍檢之後才能夠下結論。”
沈君辭解釋完,看了看時間:“我們下班了。”
戚一安也笑嘻嘻地拍了拍宋淺城地肩膀:“宋法醫,你今晚加油。”
他們早就該下班了,這是被宋淺城拉過來做了個簡單分析。
宋淺城卻不放他們走,抓緊時間問:“那個,沈法醫,我還想請教一下,你上次說的,基準屍體是個什麽意思?”
他上次在一旁記錄的時候,聽沈君辭提了一句這個詞。
宋淺城當時記了下來,這幾天他的腦子裏一直在想着這個詞。
“基準屍體,也就是完美屍體。”沈君辭給他解釋道,“就是你解剖的所有屍體之中,最為标準的那一個。人的屍體千變萬化,各種地方,器官也有變化,這一切就像是三角形一樣多種多樣,有鈍角三角形,銳角三角形,甚至還有殘缺的三角形。但是我們法醫解剖的過程中,有時候會有幸,解剖到一具基準的屍體,就像是遇到了一個标準的等腰三角形。這樣的一具屍體,就會成為你的基準屍體。”
沈君辭說到這裏,小法醫宋淺城聽出了沈君辭語氣之中的向往,也跟着遐想了起來,然後他問:“那完美的屍體,該是什麽樣子?”
“那具屍體可能是成年的男性,或者是女性的屍體,身材完美,脂肪勻稱,內髒鮮活,一旦遇到了那樣的大體老師。你就會忽然明白,哦,原來完美的屍體是這個樣子,我等待許久的,就是這一刻。”
沈君辭說到這裏,加了解釋,“總之,太高不行,太低也不行,胖不行,瘦也不行,肌肉的含量要恰到好處,從肌膚上就可以看出下面青色的血管排布,從後腦和前額就可以看出大腦,小腦,腦幹的形狀。最為重要的是內髒要健康,體內脂肪含量一定不能高,每隔幾秒,心髒就會迸發出血液,流遍全身。心肝脾肺腎色澤健康,各司其職,這樣一具新鮮的屍體,絕對是無價之寶。”
宋淺城道:“我有點理解了,換到藝術界,那就是米開朗基羅雕刻的大衛,達芬奇畫的蒙娜麗莎!”
沈君辭點頭:“一旦把那樣的屍體研究清楚,融會貫通以後,你的技術就會得到質的提高。”
戚一安嘆了口氣,給他們潑冷水:“師父,別說是屍體了,就是滿大街上,符合你說法的人都看不到幾個。”
宋淺城也反應過來:“對啊,我好像就不認識這樣的人。”
“市局裏就有。”沈君辭想了想,腦中自然浮現出一個身影,“比如顧言琛。”
“顧隊……”戚一安想了一下,顧言琛身材高大,肌肉勻稱,身體健康,擺在解剖臺子上,的确是一具完美的屍體。
切開這樣的身體,肌肉的觸感彈性都會是極佳,不會流出一堆難以處理的脂肪,也不用尋找幹癟的血管,內髒,神經,骨骼,一切都是清晰可見的,簡直适合制成一具标本。
戚一安連連點頭:“好像……是不錯。”
“什麽不錯?”解剖室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戚一安吓得一激靈,回頭一看,顧言琛站在解剖室門口。
一時看到這“完美屍體”出現在了這裏,戚一安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宋淺城反應更大,結結巴巴地起身:“顧,顧隊。”
唯有沈君辭淡然看向顧言琛,那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冰雪初融一般,瞎子都能看出來點什麽。
戚一安想起剛才沈君辭說的話,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沈法醫腦子裏究竟是在想什麽,不會是想把領導給解剖了吧?
顧言琛走進們,言簡意赅:“出了一起案子,今晚上要加班。沈君辭,戚一安,你們倆個跟我出警。”
戚一安哦了一聲,急忙出去去拿勘查箱。
沈君辭摘了手套,跟着顧言琛先往樓下走。
剛才的對話顧言琛沒聽全,只覺得那三個人看向他的眼光都怪怪的,他側頭問沈君辭:“你們剛才在說什麽?”
沈法醫面色淡然:“沒說什麽。”
顧言琛沒指望從他嘴裏問出什麽,轉頭看向戚一安。
戚一安心虛道:“顧隊,我們是在誇你呢,沈法醫說……你的身材特別完美。”
顧言琛聽了這話,看了看沈君辭,沈法醫輕輕點了下頭,算是默認了。
顧隊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可是又不知道是為什麽。
晚上七點多,槟城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警局的車開了車燈,一路往城北的郊區開去。
沈君辭他們趕得急,根本沒有時間買晚飯。
還好顧言琛考慮周到,一收到消息就讓陸英去買了啃啃雞的全家桶以及各種漢堡,最後還買了一袋子的水果。
衆人在車上吃着晚飯,一時間滿車都是一種炸雞翅的味道。
沈君辭也拿了一個漢堡,慢慢吃着。
白夢照例在車上給他們介紹情況,她轉動着手裏的筆,對照着資料給衆人講解。
“這次報警的人一對探險UP主,他們去廢棄的槟城樂園探險,結果在園區的一棟建築裏發現了一具屍體。分局的法醫首先趕到,确定了是一具女屍,已經形成了幹屍。”
戚一安啊一聲,坐直了身體:“幹屍?!”這在他們平時的法醫工作裏都是少見的。
陸英道:“我好像知道那個游樂園,最初建立的時候,人還挺多的。”
白夢翻看着資料:“對,這是槟城第一個有摩天輪,大擺錘的游樂場。可惜,時過境遷……”
陸英一邊開車,一邊說着:“我記得我們小學還組織過去那裏活動。後來市裏又建了什麽歡樂谷,那地方就沒人去了。”
顧言琛問:“死者身份确定了嗎?”
白夢搖搖頭:“我這裏收到的信息就這麽多了,其他的什麽都沒有确定。當時那兩名UP主正在直播,有不少人看到了他們發現屍體的全過程,所以丁局把這個案子給了過來,讓我們一定要抓緊時間破案,把社會影響降到最低。”
顧言琛聽完,若有所思,他伸手把一個橘子遞給沈君辭:“給。”
沈君辭有點遲疑,沒伸手接。他解釋道:“我出來急,沒洗手。”
沈君辭在市局的時候還在幫宋淺城看屍體,雖然那時候帶了手套,可是摘去手套,沒有來得及再洗手。
漢堡還有紙墊着,直接拿水果有一些心理陰影。
顧言琛問:“想吃嗎?”
沈君辭點了下頭。
“我洗過手了,你不介意吧?”顧言琛說着剝了一個橘子,掰下來一瓣,塞到沈君辭嘴巴裏。
沈君辭就着漢堡吃了幾瓣橘子,那橘子甜絲絲的。
顧言琛一邊自己吃着,一邊喂他,一個橘子很快分完。
陸英回頭道:“顧隊,我也想吃橘子!”然後他還張開嘴,“啊……”
看着得寸進尺的下屬,顧言琛扔給他一個橘子:“回頭不開車的時候自己剝。”
晚上路上的車輛少了很多,八點不到,市局警隊的車就停在了游樂場之中的空地裏。
分局的警察已經到了,為了方便夜間辦公,從附近還有人的工廠裏拉了電線過來,接了幾盞大的夜燈。
警員們陸續下車,沈君辭走下來,他側過頭,看到了一旁的一片設施。
沈君辭忍不住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向黑暗之中。
這一片的周圍被鋪設了軌道,那是小火車的滑軌,不遠處一輛小火車停在那裏,雜草已經順着車身蔓延,生長而上。
“師父,那邊有什麽嗎?”戚一安小聲問。
“沒什麽。”沈君辭這才轉過頭,跟着衆人往活動中心的方向走。
之前那兩名UP主沒走正門,直接翻入了活動休息室。
顧言琛此時帶隊從活動中心正門進去,進門就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