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時過境遷
槟城,顧言琛家中。
又是一個漫漫長夜,月光映照在城市裏。
大部分的人都在睡夢之中,四周圍一片安靜。
顧言琛睜開雙眼,他感覺到,自己應該是在夢中,可是這個夢如此逼真,讓他一時從夢境中掙脫不出。
周圍無比嘈雜,到處是酒精的味道。那是一個無比盛大的酒會。
笑着的男人,女人,猙獰的面容,那些晃動着的籌碼,不停輪轉着的轉盤,讓人不自覺地想要瘋狂地沉浸其中。
揮霍着的金錢,探入衣服之中的手,入口的美食美酒。人們高聲叫着,笑着,極度放縱,奢華之中,展現着最為原始的醜态。
随後槍聲就響了。
第一槍就擊中了懸挂着的燈。
四周遁入一片昏暗之中,槍聲不斷響着,這是一場激戰。
他看着那些人一個接着一個地倒下,有他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有好人,也有壞人。
其中有許承煌,這個槟城多年的地下皇帝,在槍口面前也會顫抖求饒,痛哭流涕。
一下子場景變換了,顧言琛發現自己站在林向岚的病床前。
林向岚的臉色灰敗,緊緊抓着他的手,然後他嘴巴一張一合,用盡了全身力氣對他道:“顧言琛,你一定要幫我照顧林落……幫我照顧好他,看好他,那個孩子太執拗……我放心不下……”
他說了個“好”字。
林局這才像是了卻了心事,長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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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之中的場景化成了夢境的碎片。
在夢中,他像是瘋了一樣地尋找着林落。
電話打不通,後來幹脆關了機。
他終于在KTV的房間裏找到了那名少年,他就像是熟睡了,緊閉着雙眼,鮮紅色的血液卻猶如鮮花一般在他白色的衣服上綻放開來……
顧言琛猛然睜開雙眼坐了起來,他的額頭上出了一層汗,心髒在怦怦跳動着。
四周圍一片漆黑,他坐在家中的床上,又是那個如同是詛咒一般的夢。
顧言琛站起身,給自己點了一根煙,走出了卧室。
他拉開了窗簾的一角,遙望着黑暗之中的城市,整個城市一片靜谧,像是一只蟄伏着的野獸,又像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安靜的大海。
煙草的味道逐漸撫平了他的心跳。
距離林向岚去世已經過了五年,顧言琛還是會時不時夢到那時候的事。年輕時他以為這就像是一段經歷,随着時間的流逝,總是會忘記。可是時至今日,顧言琛越來越确認,有些事會記一輩子。
那些經歷對他的影響,深入骨髓。
他似乎有一部分留在了過去,其中就包含那個少年。
八年前,他畢業以後被分到槟城市局。
刑審,抓捕,斷案,林局親自帶他,把他像是親兒子一樣帶。兩年之後更是把查許承煌的案子交給了他,還把他升為了這一案的專案組組長。
許承煌可謂是槟城市裏的一只餓狼,他手裏有人有槍,黃賭毒無所不涉,槟城地下的一半黑色交易都和他有關系。
那時候的他還是無比正義的小刑警,對于領導的賞識唯有努力工作給予回報。
他們從一個一個小案子查起,剝絲抽繭,打開那些盤根錯節的關系。最終警方從幾起關聯的人命案子起底,打掉了槟城最大的底下賭場,又聯合緝毒摧毀了新型毒品網絡。
案子查了一年多,到最後他們終于把那個地下集團連根拔起,把幾名其中的骨幹送入監獄,就連許承煌也被判了無期徒刑。
一時間,盤踞在槟城的黑暗勢力不複存在。
那是一場激動人心的勝利。
林局被授予嘉獎,他也面臨更好的仕途。
可就在這時,林局卻忽然病倒了。
老局長一直有心髒病,偶爾住院,一直輕傷不下火線,完全沒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一遇到案子就會趕往市局。
這一次的病發卻和往常不太一樣,病情迅速惡化,他倒在了工作崗位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那一句“照顧好林落”,是林向岚最後的遺言。
那年他剛剛24歲,林落21歲。
顧言琛感覺自己忽然就多了一個小自己幾歲的弟弟。
他和林落相識相交了幾個月,兩人頭幾次的見面總會不歡而散,可慢慢的,又似乎有所牽絆。
林落的重傷昏迷,成了他梗在心裏的一根刺。
他說話向來是一諾千金的,可這件事答應了林向岚,他卻沒有做到。
他想了各種辦法,想要把林落喚醒,去找最好的醫生,為他争取更好的醫療方案。
那個陷入昏迷的少年就像是一盞小小的燈燭,他努力呵護着,不想讓火苗熄滅。
可最後,等來的是一份腦死亡通知書……
林落去世的有點突然,那時候他在出差,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等他趕到醫院,只看到了潔白的床鋪。
就在那一天,顧言琛感覺自己的心弦忽然被崩斷了。
回憶到這裏,顧言琛吐出一口煙。
他走到客廳裏點開燈,打開茶幾下面帶密碼鎖的抽屜。
房間裏的光亮着,弄醒了睡在陽臺上的狗,那是一只大個的德牧,俗稱黑貝。
這是只退役警犬,有狗證狗牌,顧言琛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無量。
此時無量支楞起身子,抖了抖毛,弓起了腰背有些警戒地看向屋裏,平時溫順的眼睛裏閃出了兇光。
顧言琛吐了個煙圈,沖它打了個手勢,狗子才安靜地蹲了下來。
顧言琛把抽屜裏的文件夾放在桌子上,裏面是影印的以及排查的資料,每當睡不着,他就翻出來看看,又查到了哪個線索,也會記錄下來。
這些年看起來,他謹記着林向岚最後對他說的話。
表面上看,他是随遇而安地在後勤工作做了四年,可其實他從未放棄暗中調查那些事。
顧言琛能夠感覺到,槟城裏存在着一股勢力,隐藏在後面推波助瀾。
正義是會更新疊代的,從過去發展到現在,有了不同的形式。
監控,互聯網,手機,這些東西徹底改變了人們的生活。
罪惡也在更新疊代。
以前的罪惡,純粹,張狂,嚣張,讓人心生懼意。
現在的惡卻是換了一個模樣,更為隐蔽,善于僞裝,讓人不易提防。
數年前,劫匪們搶劫銀行金店,綁架兒童,以命搏財,無數悍匪層出不窮。
如今,再去這麽搶劫,就是十足十的蠢貨。
一根網線就能夠引來無數的賭徒上鈎,服務器挂在國外,想抓都無從下手。
罪惡之人也掌握了網絡力量,再也不是群架砍人的時候了。
其中有些人更是搖身一變,徹底洗白,手握資本,變成能夠呼風喚雨的大佬。
顧言琛于暗中觀察着這一切。
他是一位耐得住寂寞的狙擊手,養精蓄銳,靜待一時。
只是最近,因為線索中斷,他的調查卡在了一個地方許久。
這時候丁局找他,說有一個新的部門成立,他也就答應了下來,成為了特刑科的科長。這樣,他會有更高的權限,就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信息。
衆多的資料裏,顧言琛拿起林落的檔案看着,當初林落出事的時候大四畢業,21歲,在病床上拖了幾個月,死時也不過22歲。
随後他又拿起了沈君辭的檔案資料,他今年27歲,和林落的年齡相近。
看到沈君辭的第一眼,顧言琛就感覺到了一種熟悉感。
他覺得,五年過去了,如果林落還活着,他應該就會像沈君辭一般,從一名清秀少年變得成熟起來,像是他父親所期待的那樣,成為能夠獨擋一面的優秀的人才。
可是他知道,人死不能複生。
林落是他眼見着死去的少年,從一個鮮活的人一點一點凋亡,他被折磨了很久,利刃剖開身體,抽筋斷骨。
他和林落相處的大部分時光,都是看着他躺在病床上,連着着各種儀器。虛弱得像是一根随時會熄滅的蠟燭。
林落和沈君辭只是有一絲氣質相像,年齡相近。
沈君辭的樣貌,家庭出身,學歷,經歷,都和林落完全不同。
為了搞清楚沈君辭是否和林落有着聯系,顧言琛仔細看過沈君辭的檔案。
沈君辭自然不會是林落,他有從小到大的照片,老師的評價,班級的合影,所有的課業成績都可以查詢到。
他父親是位省會瑞城的一名檢察官,他大學報考了法醫專業。
畢業那年,因為一次車禍,他的父母去世,也導致他大學畢業前休學了一年。
除了這件事,他的人生沒有太過特殊之處。
這樣的兩個人之間會有怎樣的交集呢?
顧言琛仔細看了一會,在一個标記的電話處畫了一個圈,準備稍後過去求證。随後他收起了資料。
不管他不是林落,顧言琛都能夠感覺到,沈君辭的到來給他帶來了一些變化。
重回刑偵一線,他竟然對即将到來的案子有點期待,有點渴望。
他心裏正義的火點燃,而且比以前燃得更旺。
顧言琛忽然覺得,如果身邊有志同道合的人,可以并肩作戰是一件讓他向往的事。
他想什麽也不顧及,什麽也不考慮,只為了追尋那些真相,為了所謂的正義,為了信守諾言,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就好像林局在時。
一切好像和那時候一樣,但是一切又好像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