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法醫
早晨,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
第一縷陽光照入繁華都市,在高樓大廈的玻璃上折射出光影。
新的一天開始。
城市裏四處都是嘈雜的,鳥叫蟲鳴随處可聞。居民區裏的房間刷地拉開窗簾,讓陽光照入室內。
立交橋上車輛排起了長龍,街口商場的廣告大屏開始閃爍。喇叭聲,車輪壓過地面的聲音,嘈雜的路口,一轉換紅綠燈的顏色,男女老少就蜂擁而過,各奔東西。
随着人來人往,整個槟城就鮮活了起來。
這是一座容納了上千萬人口的大城市。
城市的西部有農田和大片的綠地,北部有一條山脈,富含礦藏,南邊是時下流行的互聯網經濟,東部沿海是自古的貿易之地。
一面臨海,交通便利;一邊靠山,峰巒疊嶂。懂得一點風水的人都知道,這是一片背山望水的風水寶地。
早高峰,一輛出租車在路上行駛着,司機有些話唠,不停給坐在後座上的客人吐槽。
“唉,我們槟城的市政啊,我真的是不想說,就是表面光。外表呢,看上去光鮮亮麗,也是國際一線城市,可是你看這路,補丁打了一層又一層,疙疙瘩瘩的,開快點就颠得屁股疼。一到了高峰期就堵車,一到下雨就成河。”
“地鐵四號線建了那麽多年,一直把幾條路封着,結果造造停停的拖到現在還沒通車。之前大力發展工業,北邊大片好好的農田給收了,建了那麽多工廠,到後來說污染,又開始一家一家關掉。我記得前幾年,那天上都是灰色的。”
“菜價啊,節節攀升,再往下去,雞蛋都要吃不起了。”
坐在後座的是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長得十分俊秀。他的身材颀長,有些消瘦,皮膚略顯蒼白。
此時他的雙手放在膝蓋上,修長的十指交疊在一起,安靜地聽着司機說話。
司機自顧自說着,也不管聽衆是否耐煩:“還有啊,之前城西那一塊,地廣人稀。一到了晚上,路上賣什麽的都有,還有做那個的,我們這些開出租車的,都不敢晚上過去,就怕被人劫了。小公園裏晚上都是晃悠的男人女人,連黑車都老多……我一看你就是第一次來槟城,帶着箱子是來旅游的吧,還是來看你女朋友?”
Advertisement
“不是,我來這裏工作。”年輕人聽到現在,終于回複了司機的問題,他的聲音好聽,有點冷清,“那現在呢?”
“現在?剛好上那麽一點,聽說去年新上任了領導,進行了改革。照我說那前任早就該下臺了。”司機說到這裏長嘆了一聲,“我還是懷念幾年前林局在的時候,那才是人民公仆,病倒在工作崗位上。他追悼會的時候,多少人去送行。我就發現這城市治安,不同的人管理就不一樣。你抓得嚴一點,就有效果,手指頭縫松一點,事情層出不窮……”
話說到這裏,司機看了看:“你的定位是長河路口下車對吧?”
年輕人道:“開過路口,前面三十米的地方停一下。”
司機剎了一下車,打表給那年輕人,他側頭擡眼,看到了“槟城市公安局”幾個大字。
司機的汗就下來了,他只對那些路熟,一時沒反應過來,目的地竟然是這裏。
年輕人面無表情的掃碼付款。
司機尬笑着:“小夥子我剛才都是說着玩的,你別當真哈,槟城治安好極了,沒什麽問題。”
年輕人道:“我覺得你說的沒什麽問題。”
付好款他去後備箱取了東西,除了箱子,還端着一盆小盆栽,那是一盆薄荷,抽芽長着苗兒,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香氣。
通過了門衛的審核,年輕人先去人事處辦手續,他從書包裏取出一張工作表和幾份證件遞了過去。
工作人員審核過畢業證書和各種證件,從系統裏調出信息,資料上面的寫的名字是沈君辭,職業是法醫,今天是第一天來市局報道。
那青年長得蒼白清俊,氣質有點冷清,人事不免多看了他幾眼,又低頭看了看工作表。
上面寫的分科卻比較稀奇,人事忍不住問:“特刑科,這是負責什麽的部門?”他在這裏工作多年,這個分科還沒看到過。
沈君辭的頭微垂,陽光便在睫毛處形成一小片陰影,他躲了那人事的目光,似乎有點不善交際:“新設的,是丁局創立的。平時工作還是在法醫那邊。”
特刑科的全稱是特殊刑事案件調查科,這是一個新設立的小組,組內人不多,算是槟城公安的一個專項調查科。
特刑科剛剛組建,下層的人事不清楚也屬正常。
薪資和合同是早就定好的。
沈君辭是從省廳調過來的,領導留給他的報道期非常充裕,他就一直拖到了最後幾天才來入職。
辦好了入職手續,人事把工牌和門卡遞給他,好心提醒道:“法醫科是在院子後面的三號樓,法醫物鑒中心。回頭電腦和辦公用品去後勤處領。”
沈君辭道了一聲謝,走出了人事中心。
今天是整個槟城市局演練會的最後一天,院子裏的刑警們除了值班人員,都被叫去後面的演練場練兵了,所以十分空曠。
丁局上任以後所做的事,沈君辭也聽說了一些。
第一件事就是加強警員身體素質,拉着那些老警察們開始跑圈晨練,随後又提出了要勤于練兵,舉行警務評比。不光如此,丁局還廣接上訪群衆,解決基層問題,組建特刑科也是丁局的改革之一。
沈君辭走到了法醫中心樓下,丁局的短信也到了,說在法醫科有人接他,讓他先好好收拾整頓,等他忙完演練的事,晚些找他談話。
市局的法醫鑒定中心是八年前完工的,裏面一共三層,設施配備是國內最高的标準。
沈君辭剛走到法醫辦公室的門口,就見一位小法醫走過來,在他身前停住腳步:“是沈法醫嗎?”
“是我。”沈君辭點頭。
那小法醫年紀很輕,頭發不長,眼睛大大的,看起來就很陽光健談。他遇到了沈君辭有些緊張地挫着手:“沈老師好,我叫做戚一安,是你的助理法醫,以後多多指教。”
法醫工作是少有的師徒制度,一般是一個老法醫帶着一個小徒弟,眼前的這位應該就是市局配給沈君辭的。
沈君辭點了下頭。
戚一安發現這位師父似乎話不太多,人也有點冷。
他又主動找話和他說:“我那名字湊起來就是個‘錢’字,他們也有人叫我外號,不叫我戚法醫,反而叫我小錢法醫。”
他對這位老師印象挺好的,就是覺得看起來有點年輕,還有點冰山。
戚一安主動接了沈君辭的箱子還有那盆薄荷。
他發現,沈君辭的身上有一種若隐若現的香味。
戚一安覺得恬靜好聞,卻沒分辨出來是哪種味道。有點像是沈君辭拿着的那盆薄荷的香味,但是又摻雜了其他的味道。
到了辦公室裏,戚一安說了一堆,沈君辭終于開口:“我不太會管人,你把我當做工作搭檔就好。如果你在特刑科待得不習慣,可以随時改換部門。”
這話有點勸退的意思,戚一安以為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沒讓這位老師滿意,可是他看了看沈君辭的表情,又覺得不像,只能把這些當做是醜話說在前面,給他打的預防針,就低低應了一聲。
沈君辭問他:“你到這裏多久了?”
戚一安說:“兩個多月了,這段時間一直在法醫科幫忙。”
他來這裏已經有一段了,熟悉了整個法醫科和刑偵那邊的情況,也幫着打了一些下手。
兩人簡單聊完,戚一安去後勤處幫沈君辭領了電腦設備和辦公用品,安裝登陸好系統,又帶他參觀了一下法醫鑒定中心。
法醫鑒定中心顧名思義,分為兩大部分,一部分是法醫,一部分是物鑒。
物鑒包括物證,痕檢,證據儲存,違禁藥物,痕量證據,司法文書鑒定。
法醫又分為兩大部分,屍體檢驗科和法醫鑒定科。
屍體檢驗主要是屍檢,詳細分又有交通,意外和刑事等分支。
法醫鑒定科主要是法醫門診,負責驗傷,親子,精神等檢驗。
樓裏還有幾個實驗室,比如法化室,常規檢驗室,DNA檢驗室,毒物毒品檢驗室。
只要是現代刑偵需要的科室和部門,應有盡有,極其全面。
這裏連解剖室都有長長的一排,裏面有大型的通風設備,臨着走廊的一側還有大玻璃窗,方便從外面看裏面的屍檢情況。
由于市局演練的關系,很多法醫今天也不在辦公室這邊,加上出外勤去工作的,刑事屍檢的辦公室裏只有兩位值班的法醫在。
那兩名法醫一位叫做程功,一位叫做溫婉。
程功工作了三年,溫婉則是七年工作經驗。
戚一安介紹了,沈君辭就和他們打過招呼。
程功笑呵呵地說了幾句職場之中的客套話,恭維道:“有沈法醫這樣的專業人才加入我們的隊伍,以後我們市局法醫部更是事半功倍了。”
沈君辭自謙道:“我才疏學淺,以後多多關照。”
等他們兩人走了,程功小聲和溫婉說:“這就是要去特刑科的?”
溫婉點頭:“聽說是從省廳調過來的……”
丁局最初曾在刑偵隊的內部招收過特刑科隊員,這是一個在領導直屬監督下的部門,市局裏的人大部分都不願意去。
特別是法醫部,本來人手就不足,工作十分繁重,誰想去個壓力山大,前途未蔔的新部門?所以當時無人願意調崗。
無奈之下,丁局才開始從外面招收法醫,最後求助省廳,這才調來了這麽一位年輕法醫。
溫婉看過沈君辭的應聘檔案,他今年27歲,大學時的成績極為平庸。大學畢業前休學一年,工作時長三年,履歷算不上優秀。
槟城法醫中心精英很多,就拿他們兩個人來說,都是名牌公安大學法醫系畢業,沈君辭那畢業學校,拿過來有點不夠看。
程功道:“反正是特刑科的,平時不一定和我們有多少交集。對了,那個特刑科的隊長定了嗎?”
溫婉道:“有消息了,聽說給了顧隊。”
程功一愣:“顧隊?哪個啊?”
溫婉:“就那個,後勤的顧隊。”
程功詫異了:“後勤的怎麽會來當刑警。”
溫婉道:“他和我進市局的時候差不多,開始是在刑偵的,那時候林局還在,親自帶的他,幾乎是當親兒子一般重點培養。他也挺争氣,破了一系列案子,其中就有許承煌的那一樁。”
程功終于對上號了:“許承煌的案子我知道,據說查了快一年。”
“後來林局病故,不久以後他就去了後勤處,平時負責警犬管理,警需品采購以及配合各個分局的新人培訓,也算是個後勤科的小頭目了。最近丁局想要組建特刑科,覺得幾位隊長沒有合适的,就把他想了起來。丁局和這位顧隊談了一次話,就把人選定下來了。”
程功道:“可是他都離了一線好幾年了,能行嗎?”
溫婉道:“這幾天不是練武呢麽,個人項目都出來了,你知道第一是誰?”
程功驚訝起來:“不會是這位顧隊吧?”
“而且百米速狙還破了記錄。”溫婉說到了這裏又想起了什麽,托腮道,“今天武警演練,我聽說顧隊抽中了BOSS卡,這次只怕是有好戲看了。”
中午,沈君辭沒去市局的食堂,拉着戚一安去外面的飯店,說要請他吃飯。
沈法醫坐在桌子邊,坐姿端正,把菜點了。
一邊吃飯,戚一安一邊祈禱,沈君辭的技術過硬,自己能夠和這位師父好好學點東西。
現在他新入職不久,對着這份工作有着自己的規劃和向往。他是真的熱愛法醫工作,否則也不會在家人反對之下,選擇了這個職業。
吃過午飯,戚一安帶着沈君辭到了法醫休息室。
由于法醫經常需要晚上值班,工作時間也往往超過八小時,所以休息室必不可少。
槟城市局的基礎設施不錯,休息室裏還有沙發茶幾等簡單家具,供法醫休息。常駐的法醫還會有一張自己的床鋪。
特刑科是個單獨部門,所以這間休息室是沈君辭和戚一安兩個人共用。
房間不大,戚一安的床鋪已經整理好了,他主動要幫沈君辭,沈君辭卻堅持自己來。
戚一安這才沒多事,坐在了椅子上和沈君辭聊天。
沈君辭早就有準備,他先拿出一盒藏香,從其中取了一根,拿出打火機,點燃了插在一個小盒子裏。
到現在,戚一安終于明白沈君辭身上那股好聞的味道來自何方了。
火光之中,香頭很快就變成了灰白色,散發出帶着香味的一縷細煙。
法醫樓的味道本來是有點混雜的,屍體的味道,鮮血的味道,福爾馬林的味道,人的味道,就算是用再大型的抽風機也揮之不去。
可現在,一時間休息室裏都是一股藏香味。
香味逐漸濃郁,鑽入了鼻底,把所有其他的味道都壓制而下,甚至熏得衣物,牆壁都有了一股香氣,讓人不由得平靜了下來。
沈君辭又開始鋪床鋪,他從行李箱裏拿出了一個枕頭。随後他把行政處發來的床單收好,鋪了自己帶來的,床單是深藍色的,上好的桑蠶絲在陽光下折着光亮。
和他的床鋪一比,戚一安感覺自己睡的床像是個豬窩一般。
沈君辭收拾着,問他道:“這邊負責刑事法醫部的主任是誰。”
戚一安忙道:“負責的主任叫做盧存,他下面有位柳法醫,是這邊技術最好的……其他的就是你剛才見過的溫婉、程功以及其他的三名法醫,有位實習生叫做宋淺城。”
他一邊看着沈君辭收拾,一邊給沈君辭介紹情況。
收拾好了床鋪,沈君辭又從行李箱裏取出來一雙拖鞋。
他把拖鞋換上,似是倦了,問戚一安道:“你要休息嗎?”
戚一安一愣。
沈君辭用手擋着打了個哈欠:“我想睡會午覺。你要是也困了,可以一起休息一會。”
戚一安這才會意。
可是哪裏有第一天上班就邀請下屬一起睡午覺的領導?
戚一安有點尴尬,又不好說什麽,結結巴巴地說:“啊,那個,我不困。師父你先休息吧,我去辦公室坐會兒。”
出了休息室,來到辦公室坐下來,戚一安還是懵懵的,他終于明白了自己這點糾結感來源于何處。
他早來了一個月,更了解一些這裏的情況。
在槟城市局裏,工作是十分繁忙的,午間是有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法醫更是得天獨厚的有休息室,按理說是可以午休睡覺的。但是實際情況之中,卻沒有人在休息室午睡。
原因簡單,法醫中心的領導非常嚴苛。
在工作時間去休息室睡覺,難免有偷懶嫌疑。
所以在市局,休息室一般是晚上值班的時候用,偶爾幹了通宵,實在撐不住,也只在桌子上趴一會兒。
這樣的風氣好比是大公司的996,不是什麽硬性規定,卻人人遵守。如果一時有人不這麽做,就變成了特立獨行的異類。
想到這裏,戚一安扶額……
他覺得沈君辭一定是不了解情況,以後還是要和他委婉地提一下,避免其他的人說什麽閑話。
就在此時,辦公室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哭聲和吵鬧聲……
這大中午的,幾間法醫辦公室裏只有戚一安和那兩位值班的法醫在。
三個人一聽外面吵起來了,都探出頭來。
門一開,外面的吵架聲更為清晰了。
聽起來有老人,也有年輕的,還夾雜着哭聲。
有個老太太聲嘶力竭地喊着:“家門不幸啊……”
“娶了你家的賠錢貨,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
“艹你他媽算老幾,敢欺負我妹妹!”
“警察同志!殺人啦!”
“艹他媽放手!警察還沒說話呢,你就當自己有理了。”
有刑警在那裏極力維持秩序:“這裏是法醫樓,別在這裏鬧。你們把屍體留在這裏,回去等結果。”
戚一安看到外面的幾名警察正攔着幾個人。
吵架的是親家親戚,七大姑八大姨都來了,堵在了走廊裏。
那幾名刑警好說歹說把那群人拉出去了。
程功問道:“這是什麽情況,邵隊呢?”
有名小警察道:“邵隊還在演練會那邊呢,正在趕回來,估計一會到。”
戚一安認識這位說話的小警察,他名叫餘深,和他一天入職的,也剛進來兩個多月。
等着那些警察把家屬拉出去,餘深擦了擦汗遞給他們一張驗屍申請單:“縣裏分過來的,這是個小案子,不太複雜,就是家屬有點難纏。”
溫婉看到餘深的手腕有幾道抓痕,還出了血:“你受傷了……快去包紮下吧。”
戚一安也在一旁撇嘴:“抓成這樣,怕不是練過九陰白骨爪吧。”
餘深看了下自己的手腕,無奈道:“這一家人是在附近農村的,剛才我是為了和他們搶這個……”然後他把一個塑料袋遞了過去,“屍體在這裏,麻煩你們鑒定一下。”
那是一個不大的塑料袋,看起來沉甸甸的,裏面還有點土。
“是屍塊嗎?”溫婉沒料到他把屍體随身拿着,接過來袋子,探頭往袋子裏看去,随後臉色就變了,整個人仿佛石化。
程功湊過來看了看,默不作聲了。
戚一安覺得好奇,也探頭去看。
袋子的是一具嬰兒的屍體,小小的,皺皺巴巴,軟綿綿的一團,臍帶斷裂,一旁還有個胎盤,屍體上沾染着很多的土,像是剛從土裏扒拉出來的。
衆人眼前的是一具早産兒的屍體。
溫婉合上袋子才回過神來,擡頭問餘深:“具體什麽情況。”
餘深道:“槟城夏縣旁邊的東向村你們知道吧。兩天前,一位姓趙的媳婦在家中早産,沒來得及送到醫院就生下了一名女嬰。媳婦還沒恢複過來,婆婆就說孩子死了,自作主張埋在了後院裏。等半天以後,娘家的人收到了消息,來看自己女兒,女兒才反應過來事情不對。報了警,把孩子挖了出來。”
程功皺眉說:“夏縣沒有自己的法醫嗎?怎麽還拿到了市局?”
餘深:“孩子是早産的,縣裏法醫看了看說太小了驗不了。這兩家人都不少,還打了起來,就把事情轉到了我們這裏。”
程功問:“這麽說,媳婦是懷疑婆婆殺嬰嗎?”
餘深點頭:“丈夫當時不在家,只有媳婦和婆婆在,媳婦生得很快,随後太過虛弱,昏睡了過去。她當時說聽到了孩子的哭聲,生下來是活的,孩子是被婆婆抱走殺了。婆婆堅持說,孩子生下來就是死的,根本一聲沒哭,什麽聽到了哭聲,那是媳婦的幻覺。兩邊各執一詞,娘家人把嬰兒的屍體挖了出來,讓警方檢驗。”
孩子出生的時候是死是活,這事情都成了羅生門了。
看三位法醫沒說話,餘深問:“好查嗎?”
溫婉道:“查是能查,不過這肯定得做浮揚試驗了。孩子是早産兒,估計有點難做。我們去研究一下。”
除了各種檢查,肺浮揚和胃腸浮揚是直接判斷活産兒和死産兒的最好方法。
餘深道:“今天最好能出結果,他們村子裏拉了一車人過來,時間長點,家屬得把我們警隊掀了。”
程功接過了嬰兒,拿到了一旁的解剖室,他把嬰兒的屍體放在解剖臺子上,屍體由于早産,只有小小的一團,沒有比一只小貓大多少。
程功仔細看過屍體情況,轉頭對餘深說:“難度很大,今天法醫中心有人出了外勤,有人在演練場,柳法醫又請了假,這邊人不全,要不先凍起來,等活動結束?”
餘深急了:“別啊,程法醫,你再想想辦法吧,這要是再往後拖,我怕家屬那邊又鬧事了。”
從法醫角度來說,屍體會随着時間變化,自然也是越早檢驗越好。
程功有點為難:“那我們試試吧……”他轉頭問溫婉,“溫姐,你來還是我來?”
看着嬰兒的屍體,溫婉有點遲疑,她戴了眼鏡,有點近視,現在這一具屍體不是普通的嬰兒屍體,是一名早産兒,各種的器官都小了不止一號,還被土埋過,難度非常大。
溫婉猶豫了一下:“我視力不太好。要不小程你來?”
程功深吸一口氣,活動着雙手道:“那我來吧,戚一安你幫忙記錄。”
戚一安這段時間一直在這邊做實習生,記錄工作做起來得心應手。
餘深看他們開始工作,退出了解剖室。
戚一安架好了攝像機,溫婉則是把各種工具排列好,程功換了衣服,噴淋消毒,來到了解剖臺前。
“體長,40.5cm,坐高,27.7cm,體重,2.2kg……”
随後是頭圍,胸圍,腹圍,雙頂徑,枕颏徑,枕下前囟徑,前囟門直徑……
各種數據測量完成,戚一安在一旁埋頭記錄着。
這早産兒看上去不足月,但是如果是正常在醫院裏生下來,是有可能存活的。
對于這具嬰屍,程功有着自己的判斷,屍體的胸廓略大于腹圍,有微量的産瘤和頭皮血腫。這很可能是一個活産嬰兒。
不過目前只能說很可能,嬰屍被埋過,也許在埋的過程之中發生了什麽,會影響判斷。
此外,鑒別的大忌就是不能将活産和生活能力相混淆,關鍵還是要看浮揚試驗。
前期的測量結束,終于到了要解剖的時候,程功屏住呼吸,從胸腹部劃下第一刀。躺在手術臺上的小小屍體就像是豆腐一樣,一觸就開了。
柔軟的嬰兒皮膚就像是一張半透明的薄紙,分割開來,露出裏面小小的髒器,胸骨纖細,血管像是頭發絲般粗,他的解剖刀劃破了腹腔,腸子露出來一點,就像是一團盤在一起的電線。
肺浮揚和胃腸浮揚都是精準試驗,需要把髒器進行結紮之後切斷,把內髒投入水中,觀察浮揚情況,這樣不能有分毫的差錯,如果錯上一點,都有可能讓結果前功盡棄。
那時候就更加難以判斷孩子究竟是活生還是死胎了。
程功在那一刀之後,比劃着,不知道該怎麽下第二刀,他覺得手感和往日裏的解剖都不一樣,開始打退堂鼓:“我……估計我也不行,屍體太小了,又埋了兩天,這手一顫就得出錯……浮揚試驗我是做過兩次,那都是一個七八斤的孩子,現在這嬰兒這麽小的,我也沒把握。”
這樣對早産兒的解剖,不亞于一場難度頗大的內科手術,對法醫的眼睛,手,技術都是極大的考驗,難度太大了。
戚一安看溫婉和程功都有點怯場,在一旁問:“還有誰能來做屍檢麽?”
溫婉剛才已經給盧主任發了信息,也把拍攝圖片放到了群裏,她搖頭道:“老盧說他也做不了,他眼睛花了,正在問其他人。”
程功硬着頭皮拿着刀,擡頭問:“市局裏還有誰能做這繡花似的精細活?”
“柳博士吧?”溫婉道。
“可他不是休假了嗎?”程功急道,“遠水解不了近渴。”
溫婉看着群裏眉頭緊皺:“有嬰童解剖經驗的本來就不多,群裏還有人說,讓我們實在不行找找外援?”
顯然,其他法醫都不願意接這燙手山芋。
程功本來在緊張,聽了這話險些被嗆到,咳了幾聲:“開什麽玩笑,還從省裏再調個法醫過來?再說現在都劃開了……算了,別人指望不上,我還是加油自己來吧。”
他心一橫,準備把刀下的嬰兒屍體當做小動物處理,當初上學的時候,他也解剖過一些醫用動物,全都精細極了。
可是這東西畢竟和動物不一樣。
這是個嬰兒,曾經是一條鮮活的幼小生命。
程功硬着頭皮低頭準備繼續,心裏發了毛,手就更加不穩了。
他的指尖都在顫,眼看要劃歪。
溫婉在一旁看着,一顆心懸着,都要叫出聲來了。
從幾人身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程功的手,那只手非常穩,生生停住了程功手裏的解剖刀。
戚一安在一旁擡頭,發現來的竟然是應該在睡午覺的沈君辭。
剛才他們都全神貫注着,竟然沒有發現他走了進來。
戚一安見了他,有些驚訝:“師父,你起來了?”
沈君辭道:“早就被吵醒了。”
他似是帶了點起床氣,又或許是因為面對着屍體,臉上沒有表情,連聲音都發硬。
然後沈君辭熟練帶了手套和口罩:“我來試試。”
無影燈下,他的睫毛很長,根根分明。
沈君辭的眉眼是美的,他收起了臉上的微笑,仿佛之前打招呼時的溫文爾雅只是一個戴在臉上的假面。
俊秀面容上嚴肅而專注的表情,讓他仿佛換了一個人,周身散發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