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午餐之後, 鯨鯨吃過藥,又睡了一下午。
傍晚,有人輕叩房門, 鯨鯨從淺睡中醒來, 起身開門,看到是爺爺。
乖乖地蓋着棉被, 捂了一下午,鯨鯨此刻額角挂着細細的汗珠, 發絲略顯淩亂地黏在兩鬓。
老爺子見了,一肚子的擔憂, 問:“鯨鯨,你怎麽樣了?吃了藥,身體有好一些嗎?”
鯨鯨将頭發往後捋了捋, 剛睡醒加病沒好全,雖然狀态還有些虛弱, 不過依舊對爺爺彎了彎嘴角, 點頭說:“好多了。”
“那就好。”老爺子聽完,松了一口氣,但一顆心沒完全放下來,問鯨鯨:“肚子餓不餓?要不要我讓阿秀把粥送上來?”
“不了。”鯨鯨搖搖頭, 挽上爺爺的胳膊, 說:“房間裏悶得很,我想下樓跟你們一起吃。”
老爺子敢情好,陪着鯨鯨慢慢走下樓梯。
“阿秀。”
秀姨聽到老爺子的聲音, 從廚房裏走了出來,問:“什麽事呀?”
老爺子怕鯨鯨餓着,問阿秀:“多久能吃飯?”
秀姨見鯨鯨和老爺子一塊下樓了, 又見她氣色比起中午好了不少,露出一排牙齒,應到:“馬上,你們坐一會,很快有的吃了。”
老爺子便和鯨鯨一塊到客廳坐,沒一會兒,三姨想着丁迪差不多該回來了,從房間裏下樓,見鯨鯨和老爺子在沙發上聊得正起勁,腳步不自覺就慢了下來。
與此同時,于萬安下班回到家,幾乎前後腳,丁迪也回來了。
剛從外面回來的人,向老爺子打了聲招呼後,各自回房間收拾完,下樓,正好開餐。
雖然已經知悉往事,也了解了三姨的所思所想,但家庭氛圍并沒有因此就變得溫馨愉快起來。
鯨鯨在爺爺的注視下,喝下一大碗熱湯,暖流以胃部為中心,向身體四周傳開。鯨鯨滿足地放下碗,看着爺爺,說:“爺爺,之前我答應你,等采購部的事情忙完,就找你學習你準備交給我的工作,你還記得這事嗎?”
“當然。”老爺子欣慰地看着鯨鯨面前見底的熱湯碗,什麽工不工作他現在倒不是很上心。
丁迪和三姨就不一樣了,她們雙雙擡眸,看着鯨鯨,心悶悶地鼓動着,随時會因為鯨鯨的一句話而被打亂節奏。
只聽鯨鯨開口接着說:“我要反悔了。”
與丁迪和三姨的訝異截然不同,老爺子心裏,好奇的成分更多一些。
他看着鯨鯨,沒有一點不高興,反倒有種和鯨鯨在做游戲,被鯨鯨賴皮掉的感覺,慈祥地彎起眼角,問她:“為什麽?”
“我覺得我現在火候還差得遠。”鯨鯨自我分析:“我想在采購部再多學幾年再說。至于爺爺你手上那些高難度的工作,我覺得……”鯨鯨看了于萬安一眼,說:“給爸爸做更合适。”
于萬安有将近二十年沒聽鯨鯨用這樣平穩的語氣,喊他“爸爸”了,一時竟有些難掩的動容。
鯨鯨多少有些不自在,視線沒在于萬安身上停留太久,又落向了爺爺。
只見爺爺寵溺地笑着說:“行,你想再多學幾年,也是好事,就依你說的辦。”
丁迪不知道鯨鯨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下意識看向三姨的時候,只見三姨沖她微微一笑,丁迪更加一頭霧水了。
把自己的去處安排妥當後,鯨鯨還有一個想法。
“爺爺,我想成立一個廉潔部門,在發生的各項業務上都做一個監察和監督。”
不用鯨鯨展開說明,在座所有人都明白鯨鯨提出這個想法的起由。
這回,老爺子沉默了很久,才說:“這個提議恐怕會遭到很多股東反對。”
鯨鯨明白老爺子的言外之意,笑了一聲,說:“越多人反對,這個部門的成立就越有必要,不是嗎。”
老爺子因為鯨鯨的通透而揚了揚嘴角,語帶揶揄,道:“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你爸爸了。”
老爺子故意模仿鯨鯨的口吻,鬧得鯨鯨臉一陣紅一陣白。
吃完晚飯,丁迪在房間休息,聽到有人叩門。
每個人的腳步聲都有自己的輕重緩急,叩門聲也一樣。
媽媽的叩門聲比較急促,爸爸的就比較溫和一些;秀姨的叩門聲往往很謹慎,而爺爺的就相對堅定,只有一聲,幹脆利落。
而今天的叩門聲,丁迪聽來很陌生。
丁迪打開門,發現是鯨鯨。
只見鯨鯨相當之不自然地站在丁迪房間門口,頓了一會,才開口問:“你明天下午有空嗎?”
明天是周末,但丁迪還是給自己安排了很多工作。
丁迪猶豫了一下,回答鯨鯨:“有空。”
鯨鯨好想找個洞鑽進去,還是忍住了,對丁迪說:“你知道馴鹿咖啡館嗎?”
丁迪猶疑着回答:“你說公司附近那家嗎?”
“對。”實在太難為情了,鯨鯨決定要速戰速決,對丁迪說:“明天下午三點,我們在那邊碰個面吧。”
見丁迪的表情逐漸疑惑,鯨鯨解釋:“想跟你聊一下成立廉潔部門的事。”
三姨既然從來沒有跟丁迪說過詳細的來龍去脈,自然也沒辦法跟丁迪說,鯨鯨已經解除誤會,了解了來龍去脈。
丁迪甚至還考慮過鯨鯨到底病得有多嚴重的問題,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回答:“行。”
隔天,丁迪上午先去公司處理堆積的工作,到了約定前的半小時,心境竟沒來由地緊張了起來。
丁迪沒有想到,這個世界還能發生,她和鯨鯨相約咖啡館碰面這麽匪夷所思的事。
兩點四十五分的時候,丁迪其實已經到咖啡館門口了,但卻只是坐在車上,遠遠觀察,沒有下車。
拖到了兩點五十八分,丁迪終于打開車門,帶着一點不亞于推開新世界大門的忐忑心情,踏進咖啡館。
咖啡館非常正常,服務員正常在吧臺忙碌,客人正常在座位上聊天。
丁迪放眼望了望四周,不見獨身一人的女性,倒是在放眼第二圈,想去尋一張空桌的時候,發現了克列。
克列剛剛在鍵盤上激情敲擊,将“遲到一分鐘罰五百塊”的消息給鯨鯨發了過去,放下手機,擡起頭,視線不偏不倚就看到了丁迪。
兩個人見着對方,相繼一愣。
丁迪更慘一些,因為掌握主動權,還需要糾結是不是要過去和克列打聲招呼的問題。
兩個人已經好久沒聯系了,打招呼很尴尬,不打招呼很奇怪,丁迪腳底下如同抹了膠水,在原地站了半天,最終克列幫她做了選擇。
只見克列紳士地起身,主動沖丁迪擡了擡手。
雖然內心小鹿在亂撞,但丁迪不會允許自己太失态,很快調整好自己後,嘴角适當擡起,向克列走去。
“好巧。”雖然有些拘謹,但一切都很得體,丁迪向克列開口道。
“是,好巧。”克列想請丁迪坐,又怕丁迪為難,先詢問她:“你一個人嗎?”
“不是,我在等人。”丁迪回答完,同樣問克列:“你呢?一個人?”
克列臉上保持一定弧度的笑容,說:“我在等鯨鯨。”
聽到鯨鯨的名字,丁迪表情一滞,問:“你們有約嗎?”
“是啊。”說起來,這都幾點了,克列看了眼時間,說:“鯨鯨約我三點在這碰面。”
丁迪疑惑地眨了眨眼,不過很快,心中似乎就有了眉目,只不過她對此深表懷疑。她看着克列,緩緩說:“她也約我三點在這碰面……”
克列聽完,第一反應是,于鯨鯨這鳥人,轉了個彎,才反應過來——
鯨鯨是不是,在給他們制造機會?
雙雙都有了這樣的猜測後,兩個人心中都有情緒在暗湧。尤其之前因為顧及鯨鯨,他們都生生對對方轉過身,離對方遠去。
見丁迪給自己豎起的外殼出現剝落,流露出些許慌亂的神情,克列主動對丁迪說:“坐吧,想喝什麽?我幫你點。”
丁迪腦子裏短暫地出現了一片空白,原本她都已經認命了,用好多眼淚接受了自己沒有辦法和克列在一起的事實,如今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因為突然,也因為快樂,聲音也不如往常一樣平穩鎮定,很努力才把控制不住想要向上揚的嘴角壓了下來,說:“都行,你幫我點吧。”
咖啡館外,鯨鯨全副武裝,坐在車上,透過咖啡館大片的落地玻璃,看向裏面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放的丁迪,以及獨自走向點餐臺,深呼吸了好幾口氣的克列。
目的達成,剩下的就看他們自己了。
鯨鯨握着方向盤,帶着不好不壞,但确實有些複雜的情緒,準備離開。
這個情緒就好像那天跟三姨聊完之後,她也并沒有似乎可以放下某種執念,通體舒暢的感覺,到最後她想明白了,得出的結論也只是,她或許可以不再恨她們,但似乎依舊沒辦法像什麽也沒發生過那樣,跟她們其樂融融地做一家人。
那就這樣吧,鯨鯨把墨鏡重新戴上,看着前方的路,想,就把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做了,其他的就順其自然吧。
身體好全之後,鯨鯨就回公司,全身心投入到推進成立廉潔部門的事情當中。
這個提案和想象中如出一轍,一經提出,就遭到了大部分人的排斥和反對,前期內部高層的讨論會都開了好幾次了,還沒有結果。
這天,又是一場意見無法達成一致的會議結束後,與會人員陸續從會議室走出。
鯨鯨一個人站在電梯前,業務一部的全總和業務二部的金總後腳也來到了電梯處。
也不知業務部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內幕,使得全總和金總不僅極力反對成立廉潔部門,順帶着對鯨鯨産生了強烈的個人情緒。
狹路相逢,全總和金總互相使了個眼色,業務一部全總說道:“對了金總,上回那個應急診所的項目,現在什麽進度了?”
金總對于全總之所以提起這個話題的用意心領神會,回答:“前段時間商務部沒了,現在合同都做來不及,還壓着呢。”
“還壓着啊?”全總驚詫得十分刻意,說:“這傳出去不笑死人嘛,都說了是應急項目,結果我們自己內部流程慢成這個樣子。”
“別說了,全總你把眼光放長來看,說不定呀,這流程已經算快的了。”
“怎麽說?”
“等以後成立了廉潔部門,就不單單是合同了,從立項開始,就得有人監管把控着吧,請款更不用說了,合同也有專人監督核實,每一關都給你卡一道流程,光這麽聽着,就夠你舒坦了吧?”
兩個大男人這一段狹隘的雙口相聲,聽得鯨鯨直想轉身走樓梯下樓,不過她忍住了,忍住才能贏。
就在鯨鯨思考是該回擊些什麽,還是幹脆把剛剛那段話當放屁,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以及丁迪的聲音。
“全總、金總放心,您們剛剛說的,是搗亂部門,不是廉潔部門。”
三個人紛紛轉頭,看陣仗,像是丁迪的品宣部和業務三部剛剛開完會出來。
丁迪走向他們,很自然地站在了鯨鯨那一邊,看着全總和金總,說:“一個部門的成立,一定是為了讓公司運轉得更好,絕對不會費時費力,弄一個平白無故給所有人使絆子的部門出來,全總、金總,你們說是嗎?”
全總和金總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奇怪丁迪和鯨鯨不是死對頭嗎。
金總皮笑肉不笑地牽了牽嘴角,并沒有妥協:“如果呢?”
丁迪從容不迫,落落大方回答:“如果這個部門成立後,确實不能給公司帶來積極作用,商務部的結局,就是前車之鑒。”
全總和金總因為丁迪的話,一時間都啞口無言。
鯨鯨的視線在丁迪的後腦勺上落了一會,丁迪轉過頭看她,臉上依舊帶着微笑,鯨鯨一時也分不清自己是出于局勢,還是出于真心,也對丁迪揚了揚嘴角,露出一抹同仇敵忾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