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盞燈
從盛時出來已經是傍晚了,慕寸心抽空回了一趟家。母親柳含煙顯然是沒料到女兒會突然回來,只做了一個人的飯。那會兒她都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她放下筷子問女兒:“吃飯了嗎?”
慕寸心搖頭,直接蹬了腳上那雙醜不拉幾的鞋子,将包放在椅子上。随手就揀了一塊肉片放到嘴裏。
柳含煙趕忙去拍慕寸心的手背,“像什麽樣子,先去洗手。”說完又注意到女兒一身狼狽,衣服濕漉漉的,皺眉說:“怎麽搞的,弄得這麽濕?”
慕寸心嘴裏嚼着肉,含糊不清,“從學校出來忘記帶傘了。”
柳含煙最看不得女孩子家這個樣子,連忙推着慕寸心去洗澡。慕寸心拗不過母親只好戀戀不舍地從飯桌上收回目光,回到房間拿衣服。
衛生間的四個浴霸只有一個還有用。殘存的光熱沒讓慕寸心感到一絲一毫的溫暖。窗戶上的玻璃缺了一角,冷風呼呼從殘缺的小洞灌入,在她的皮膚上升起無數雞皮疙瘩。她覺得冷,以最快的速度沖了個澡,套上睡衣就出去了。
母親已經給她煮好了一碗陽春面。那面油光水滑的,上面還漂着點點蔥花。慕寸心中午在梁妮家裏随便煮了點東西填肚子,現在早就饑腸辘辘了,咋一看那碗面就很有食欲。
她一屁股在老舊的椅子上坐下,拿起筷子就大塊朵頤。
柳含煙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念叨:“跟你說了多少次女孩子家吃飯要斯文,不能嚼出聲,你怎麽就是做不到呢?”
慕寸心早就習慣了,完全不放在心上。眼神瞟到柳含煙又買了一件新的貂皮大衣,心裏當時就湧現出許多無力感。
心累!
不過她也早就習慣了,柳含煙本就出身名門,從小家境殷實,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結婚後父親更是寵得有天上沒地下的,奢靡成性,揮霍無度。借用好友梁妮的話來說就是骨子裏糜爛了,壓根改不過來了。
在她看來,自己的母親就是一個矛盾統一體。明明這些年日子過得拮據又擰巴,可她還當自己是以前那個被丈夫捧在手心裏的女人。手裏只要一有錢就流連于各種奢飾品專櫃。她分明出生名門,從小的言傳身教要她做一個高貴端莊的女子,可是她對奢侈品卻有着與生俱來狂熱的喜愛,是那種就算下一頓會餓肚子也要買名牌包的女人。
因為這個慕寸心跟着她沒少吃苦。
即使這些年母女倆颠沛流離,她骨子裏大家小姐的觀念依然根深蒂固,沒有受到絲毫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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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她看到女兒大大咧咧的坐姿更加不滿,“心兒啊,坐要有坐像,你給我坐好起來。”
慕寸心早就習以為常,仍舊不為所動,屁股都沒有挪一下,只顧着嘴上動作。
柳含煙無奈只好任由她去。
慕寸心瞬間覺得耳根清靜了不少。
那碗面吃到最後就剩下了湯。慕寸心将碗推到一邊,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表示自己吃飽了。
坐在椅子上消化了一會兒,慕姑娘自覺地收拾起碗筷,根本不用柳含煙開口。
柳含煙表示很欣慰。
趁着慕寸心收拾碗筷的這間隙柳含煙告訴女兒:“你師父昨天打了電話過來,讓你抽空去一趟寺裏,你有好一陣子沒過去了,他放心不下你。”
慕寸心點頭,“知道了,等我得空了就過去。”
柳含煙見女兒難得配合有些許詫異,但也沒有多問。
慕寸心将碗攏好放到洗水池裏清洗幹淨。忙完這些出來發現柳含煙已經進了自己房間。
慕寸心從包裏拿出一打紙幣推開母親房門。柳含煙正戴着老花鏡看《紅樓夢》。看到她進來當即就放下手頭的書。
慕寸心走上前去,将那打錢放在書桌上開口說:“這些錢你先拿着用,不夠了我再想辦法。”
柳含煙輕瞄了一眼,估摸着也有兩/三千的樣子。她将老花鏡摘下問道:“你又去兼職了?”
慕寸心垂着眼睑不說話,默認了。
柳含煙伸手将那疊錢用力推開,聲音突然就沉了下來,“不是說了讓你不要去兼職好好讀書嗎?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不聽話呢?”
慕寸心擡頭語氣輕柔地寬慰:“是校內的兼職一點都不累。”
柳含煙的眼神犀利地掃過女兒那張較好的瓜子臉道:“你長成這樣去兼職合适嗎?你這雙手是拿來畫設計稿的,不是讓你拿來端茶遞水,收拾盤子的。”
“況且你師父不是會每月給咱們彙錢嗎?你還去兼職作甚?”
這句話徹底踩到慕寸心的痛腳,她随即就甩了臉,“我長得好看怪我咯!還不是你生的。誰規定女孩子長得好看就不能兼職啦!何況我又不是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我付出勞動,得到我應得的報酬,這有什麽錯?”
“我不去兼職這家裏的開銷怎麽辦?你的藥費誰來付?你還當是以前啊,我爸出去一趟,和人玩幾局牌就有源源不斷的錢飛到咱們家。你怪我去兼職,我不去兼職難道等着師父每個月給我們娘倆彙錢嗎?媽,師父是惦記着和我爸生前的交情這些年才處處想着我們。難道我們就當真等着他接濟,完全不為所動,心安理得麽?”
“這麽些年下來你怎麽沒有一點羞恥心呢?都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些年我們拿了這麽多要拿什麽去還?你想過沒有啊?”
“看看你像什麽樣子,拿着師父的錢買這麽昂貴的衣服,你身上這件少說也得八/九千上萬吧,你知道你這件衣服抵我多少個月生活費嗎?”
“媽,這些年你怎麽光長年齡,不長腦子啊?”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慕寸心臉上,火辣辣的疼。
“你給我滾出去!”柳含煙一把抓起桌面上的錢扔在慕寸心臉上。
慕寸心摸了摸發燙的臉頰,她也氣得不輕,直接破門而出。
她回自己的小房間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拿上包就跑到玄關處換鞋。她覺得她如果再待下去她一定會氣炸的。
她看着那雙白色的一腳蹬擰了擰眉,發現家裏好像沒別的鞋子可以換了,最終還是将腳放了進去。黏黏的,很不舒服,但也沒得選了。
原本還想在家呆一天再回學校的,如今和母親鬧得不歡而散也只能提前回學校了。
慕寸心徒步走了大概二十分鐘左右的樣子才到達公交車站。夜幕已經完全降下來了,站臺上的電子廣告欄亮着光,照亮了四周的方寸之地。彈出的無非就是一些小醫院打的廣告。無痛人/流啦,痔/瘡啦,腋/臭啦,男性/生/殖病什麽的。讓人看着就反胃。
這條馬路剛剛翻新過,道路兩旁的路燈全部更換過一遍。因為不是鬧市區,車流量不大,政府為了節省資源,隔一小段的距離才會開一盞路燈。公交站臺的位置剛好有一盞路燈散發着溫柔的暖光。
慕寸心很喜歡路燈的燈光,是讓人舒服的暖色調,不是LED燈的冷色調,讓人覺得清冷。這種光色她看着很舒服,就像藏經閣的一盞盞酥油燈,燈火稀稀疏疏,搖曳晃動,雖然不亮,但是她覺得溫暖。
等公交車的那會兒功夫,天空中又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洋洋灑灑地敲打着空無一人的街道,延綿成一道道透明的簾線,在暗淡的天光中反射出路燈的亮色,落寞而又空洞。
公交車還沒有來,慕寸心百無聊賴,時不時探出腦袋看看前方,希望能看到公交車的影子。
十分鐘後公交車還是沒有來。不僅如此,就連出租車都沒看到一輛。就算慕寸心有心想坐出租車回學校都成了奢望。可是雨倒是越下越大了。噼裏啪啦敲打着站牌,就像五線譜上無數跳躍的音符。
臉上的疼痛感消失了,但慕寸心的心情仍舊不見好轉,反而随着這雨的增大而更加煩躁不堪。因為她沒有帶傘。她捏着包帶只希望這雨能快點結束。
橫桑地處西南邊境,全然不像宛丘那樣雨水豐沛,這座城市一年都下不了幾次雨。可是元旦這兩天卻一直在下雨,單單今天一天就下了兩場雨。難道真的印證了那句“新年新氣象”麽?就連天空也一反常态喜歡下雨了嗎?
慕寸心從包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的時間:19點59,還有一分鐘就整八點了。
她按了鎖屏鍵,屏幕一下子就黑了。然後她擡頭看到年輕的男人撐着那把黑色的長柄傘從雨幕裏走來。他的步伐很平緩,慢慢地走在雨中,帶着莫名的老派浪漫意味,宛如一幅定格的電影鏡頭。
慕寸心定定地看着,時間好像停滞了一般,完全沒有流轉的痕跡。她知道這是錯覺,因為男人最終收了傘站在她面前,雨水在他的雙肩暈散開,睫毛上都氤氲着濕意。她扭頭看了眼站牌上的時間,整八點。
路燈暈黃的燈光稀疏地投射在男人身上,他還是穿着中午的那身衣服,只是解了領帶。藏青色的西服被路燈一照完全瀝去了原本的疏離淡漠。都說西裝是男人金貴的标志,其實慕寸心倒覺得那是男人冷漠的象征。黑,灰,藏青,全一色的冷色調,真的很難讓人親近得起來。
慕寸心的思緒似乎又飄到了前年的中元節。有人輕輕推開藏經閣那扇老舊的木門,她以為是師父,迷蒙擡頭看到的就是男人那張隐在燈下的俊臉。只是那個時候這張臉要比現在冷漠許多,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諸神不侵,神鬼不覺。縱使是酥油燈的暖光也沒能化解掉一絲一毫。
男人白皙修長的手指捏着胡桃木制成的傘柄,指節分明,還隐約可見指尖上沾染的幾滴雨水。傘面上的雨水順着傘尖簌簌下落,很快就在幹燥的水泥地上留下一大灘水漬。雨是真的很大啊!
男人高鼻薄唇,英/挺俊朗,眼眸在燈光下是純正的深黑色,猶如一灘化不開的濃墨,整個五官都顯得分外深邃。
慕寸心緊緊盯着男人的那張臉,整條神經都是緊繃的,她還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左手已經握成拳頭。這種感覺很像每年體檢,她其實并未真正覺得緊張,但是每次脈搏在儀器上顯示的數字卻都是驚人的。每當這時醫生就會問她:“你緊張什麽?”她這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中自己就緊張了。
慕寸心覺得每次見到這個男人就是這樣的感覺。她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因為她掌控不了,那是她身體本能的反應,就跟膝跳反射一個樣。
男人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留連,似乎并不急于開口。這般的氣定神閑讓慕寸心更加不爽,她看了眼站臺外的迷蒙雨霧挑了挑眉問道:“你想渡我?”
話一說完慕寸心就後悔了,但是覆水難收,說出口的話收不回來,她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等待那人的回答。
只見男人輕輕地将黑傘撐開,波瀾不驚的口氣,尾音拖得很長,就像永安寺那些大師嘴裏吟唱的梵音,她聽見他反問:“我有傘,為何不能渡你?”
那一瞬間慕寸心好像聽到了一種像踏過初雪時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總看到許多負能量的東西,剛剛刷微博看到華哥和心如公布婚訊,頓時覺得心情好了很多。記得520那天兩人首次公開戀情,我就和喻先生說他們倆肯定是以結婚為前提公開的。沒想到短短兩個月不到就驗證了我的先見之明。兒時喜歡的明星如今都各自安好,沒有什麽能比這個讓人欣慰了。
這幾天陪着喻先生各種浪,吃了各種美食,唯一的代價就是臉上又冒出了好幾個痘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