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聞他有些微抱怨之聲,知他是怕我愈發憂心。
可他越是這樣,我便越覺心下酸楚,又只恨自己幫不上他這許多的忙!情緒缭亂起伏間,我擡手随意的挑開轎簾向外看去。
這一微微揚首擡眸,忽地便見天幕一團濃雲處高坐一尊光暈流動的大佛……卻也只是一閃即逝罷了。
我心下有一瞬的驚詫,眨了一下眸子,也不知出乎怎樣的心境,下意識雙手合十,對着那方天幕暗自拜了幾拜:“阿彌陀佛。”垂睑呢喃,有如幽風,“扶搖不求其它,只求順着一早欽定好的命運軌跡順利走下去。若命中合該入宮,則此行必可順利入宮,便連那入宮之後的參選也是一轍的順利;若不該,則亦順其自然,沒什麽好扼嘆、好遺憾的了。”
“扶搖!”
才甫一拜完,便聽哥哥忽地在車架前喚我一聲。
“嗯?”我忙睜目起身,向車簾那處挪身過去。
哥哥在這同時一掀簾子擡手牽住我的皓腕,當下便棄了車,只拉起我便向前一通追跑。
适時我才看到,前方不遠有一着宦臣裝束的人,面色白淨清秀,二十出頭的樣子,像是出宮采辦物什的太監。
“安達!”
正作想間便已趕至了這位公公近前,哥哥猝然停住足步,對那公公一個抱拳:“小民通州亭長之子,今日護送家妹趕赴帝宮勾名選秀,卻不慎迷路。”邊說話間,已浮了不達眼底兒的一抹笑意,“還請安達指引去處。”同時探指進了箭袖,自其中取出銀錢,不動聲色的塞入這采辦太監的手中去。
“原是這般。”公公臉上的笑意堆得比哥哥還要熱情幾多,凝了雙目在我身上掃視一圈。
我下意識微微颔首,也是一個斂襟禮儀。
一痕暖風緩緩悠悠的貼着我拂過去,撩撥的杏黃色衣袂紛紛揚揚、零零亂亂、幾欲成瘋……垂睑時驀地想起方才于天幕上見到的神跡、及那三拜之時許下的誓願,一顆心忽而就無征兆的緊緊揪了一下,旋即複又恢複如常。
[ 卷一 ] 第一不見最好,免得神魂颠倒。 第一話 入宮赴選、對佛祈願(2)
世間萬事萬物的聚合離散,當真是自有着一番注定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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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這位在我初赴帝宮時偶遇的采辦太監,他當真無愧是我的貴人。若不是他,我與哥哥在那一日怕是終會誤了時辰,從而害累霍家上下跟着牽連進來、盡遭殃禍……
只是很多年後,包括過去了整整十年之後,我也一直都不知他是哪裏的公公、喚作什麽。
那時,一疊一疊歲月磨洗之下的我,偶爾想起這進京選秀的一幹奇事,會突然懷疑這一切的一切是否都是一場幻夢,夢裏一切人事的流轉疏離都是不真切的、都是變幻出來的?
但這樣有些怪誕、又有些超脫的想法,是在經年之後才會滋生出的情态。初時的霍扶搖,單純的像一張最純粹的白紙,除了善感多愁,似乎沒有半點淵深的內涵。
那日,這公公引我們從專供秀女進出的側門入宮,又囑咐哥哥權且候于正院,要我自去勾名即可。
我懷着無比忐忑的心情,一雙明眸似被什麽罩住一般,并不敢對這紅牆金頂、雕梁畫柱的宏美帝宮多看一眼,只就那般木木讷讷的順着指引,入了管事姑姑處。
不大不小一處偏房,內裏光線卻是極好的。
管事姑姑穩身坐于一方小幾前,着最常見的褐色宮服、梳一結椎髻,看起來大抵四、五十歲的樣子。體态雍容,面上不含喜怒,一時辨不得是好相處的還是嚴苛多事的。
不過宮裏頭的人,想來也大抵都是如此莫測難揣吧!一壁紅牆,終是阻隔了太多韶華,虛僞的面具戴得久了,本來面目又有誰還會記得……忖于此,又兀地念及我日後也會随她們一樣,落得個迷失自我的下場,心中不免一黯,忙壓了念頭做了禮後去勾名點到。
順着黃冊子找到了記錄自己的一行小楷:霍氏扶搖,年十五,通州亭長之女。
不敢耽擱,忙匆匆勾了名。
才剛擲筆,一旁用于計時的更漏紅沙便簌簌幾下落了盡。真是好險……再稍晚半分,便是趕不上這趟了!
尚未正式步入秀女宮前,我回身折步重回院子裏與哥哥話別。
紫藍鳶尾與紅橘色的川百合開得大好,哥哥默默然靜候在花蔭疏影間,一襲青衣因羁旅颠簸而略染淺灰,愈發襯得他清瘦的筆挺身形憔悴的可憐。
念想着往後深宮幽幽,怕是再難得見一面。我鼻頭一酸,快步過去緊緊的喊了一聲:“哥。”
他的面色也不太好看,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素白又微泛土黃:“乖。”一如幼時那樣,他才欲将我攬入懷中去,卻又猝地一下有了一個停頓。
“怎麽了?”我凝起眉目,邊言語時下意識轉身一顧。這一顧不打緊,竟是讓我實實在在渾然一震!
前方不遠,自秀女宮正門處不緩不急行出一支隊伍。即便相隔一段距離,可那人群簇擁間的一襲明黃龍袍又怎麽能夠不顯眼!
愣怔間只覺周身猛地一晃,我已被哥哥拉着将身跪落了下去。
“小民霍清漪參見聖上!”
哥哥的聲音依舊清崎冷峻,即便是在突遇天顏時,也還是這般的不卑不亢。
我心下卻不自覺的泛起許多忐忑與懼怕,慌得一個低頭,肩膀與身子不可抑制的打起一通哆嗦,便連說話都變得口齒不清起來:“民,民女……依照法令入宮選秀……”我知道我該說些什麽,不然在這偌大的秀女宮外院裏,驀地出現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委實不合時宜了些。卻也僅能言語至此,往後一幹解釋變得委實難吐一字。
真想不到,會在這裏得遇聖上!我的男人,我将要服侍一生一世的男人,我頭頂高高的那片青天……
有須臾的沉默,天空一輝一輝映灑下的萬道金光晃得我眼花缭亂。終于,只聽一聲穩穩沉沉的渾厚嗓音微一啓聲:“朕知道了。”
有若清風過樹的句調,尤是淡寫輕描。
這位皇帝似乎不太苛刻,并沒有饬責我的禦前失禮。
又是渾渾噩噩的被哥哥拉着站了起來,依舊不敢擡頭,心下慌亂。這一瞬間,不知是被天顏駭的、還是太突兀的緣故,我根本來不及作想任何。
“皇上,臣妾今兒早上突忽來了興致,親自做了棗泥芙蓉糕。”
又驀地聽到有婉轉女音袅袅的飄轉入了耳畔,我甫一牽回神智,略将對着足尖的眸光往起挪了一挪,适才看見一淺紫點粉杜鵑的長裙拖尾。原來在皇上身畔,還有一宮妃伴駕。
“哦?”皇上接口,語氣溫和如素。
便聽一陣柔軟含嬌的淺笑幽幽:“臣妾嘗了幾口,很是好味,便特意給皇上剩了半份。”衣袂簌簌,似乎挽上了身旁天子的臂彎,“皇上等下回臣妾那‘傾瑞苑’時,您也嘗嘗。”非婉轉黃莺百靈不可比拟。
“愛妃可真是有心。”皇上的心情似乎極好,笑了幾聲後,語氣裏是濃到化不開的愛意如織,“不枉朕這麽疼寵你,美味的東西還想着給朕留着!”
這一帝一妃間不長不短一段談資,我聽得清清楚楚。心念轉動,卻也忘記了膽怯,只是不解的思量:“妃嫔為皇上親自做了點心,原是心意。可聽那宮妃之言,似乎只是自己玩心偶炙适才一試身手,并非是特意為皇上獻了這份心意……且,還說是給皇上‘剩’了半份,實在大不敬。”不覺颦了黛眉一道,心念糾葛,這樣想着,“可皇上非但沒有半點惱怒,居然還誇她心裏想着皇上,知道将美味的點心留給皇上。可見是愛之深也!又或者,她是刻意擺出架子大秀恩寵,給我這個初次入宮待選的秀女,一個若有若無的告誡……”正作想間緩然擡眸,聖駕已然遠去。
便見哥哥将我拉過花蔭背陽處,溫柔了目色、卻懷着堅定:“扶搖,你本就是霍家的小姐、待選的秀女,身份尊貴,有何可懼可怕的?”他顯然發現了我方才那抹青澀的膽怯,這樣沉聲囑咐,“你越是這般,旁人越指不定怎樣做想你。原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何苦給他們添那般談資口舌?”
最後,哥哥穩穩擺正我的雙肩,颔首将目光定格在我含了隐隐離憂的眉目間:“好妹妹,什麽都不要怕,誰不是人?”他長臂一收,環着肩膀擁了擁我,口吻有些濕潤、有些隐隐不放心,“哥哥走了。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然後他清目一斂,“哥哥看着你進去再走。”
暖意如潮,氲開了一路上極小心的藏于心底的一片哀傷。眸色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