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只貓 我嫁
燕昀的聲音順着風,飄進了城樓上每一個人的耳中。
蘇卓心中一驚,口中不由得漫上一股苦澀,頓了一頓,提議道:“小女頑劣,恐配不上君侯。我願将城中珍寶盡數奉上,當是給君侯的謝禮。”
燕昀朗聲一笑:“我本便是為蘇姑娘而來,尋常珠寶便不必了。”
原以為柳暗花明又一村,誰知是剛出虎穴又入狼窩。
蘇卓斷沒有将蘇妧妧推出去交換利益的道理,抿了抿唇道:“蘇某若是不願呢?”
燕昀沒指望一兩句話便能讓蘇卓松口認了自己這個女婿,卻也沒有多少時間同他表真心講道理,只能速戰速決,先讓蘇妧妧來自己身邊再說。
燕昀向身側伸出手去,身旁副将會意,遞給他一張弓。
搭箭,拉弓,箭羽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破空而去,在兩方人馬的注視下,擦過蘇卓的盔甲,直直掠向城樓上的允州大旗。
随風飄揚的大旗,在衆人的注視下,轟然倒地。
燕昀一言不發,徑直将允州城的旗幟射倒在地。
如此遠的距離,一擊而中。
何等嚣張。
又何等勝券在握。
玄甲軍中響起了歡呼聲。
方才箭羽破空而來的感覺猶在,蘇卓只覺腦中一陣眩暈,眼前晃了晃,擡手撐住了城牆,才堪堪穩住身形。
蘇妧妧聞訊趕來,才上城牆,就見蘇卓這副模樣,趕忙上前來扶住他:“爹爹,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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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卓擺了擺手,澀聲道:“無礙,無礙。”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眼前自家女兒身上,蘇妧妧未施粉黛,穿了一身素色的圓領衫,烏發高高挽成一個最簡單的發髻,并無旁的裝飾。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靈動非常,眉目如畫,叫人不能忽視。
亂世之中名盛,屬實非好事。
蘇卓心中沉沉,垂眸看去,見燕昀雖坐在馬背上仰頭看着他,氣勢卻半分不弱。
少年人意氣風發,睥睨天下。
蘇妧妧來晚一步,并未聽見燕昀與蘇卓的對話,只知又來了一隊人馬,不知是敵是友,她擔憂蘇卓安危,便同餘鳴旭來到了城牆之上。
才一上來,就見城樓上的大旗折倒在地,便知眼前局勢不妙。
蘇卓久久不語,燕昀也不急,一時間無人說話。
燕昀身旁的副将看看城樓,又看看燕昀,再同軍師歸海先生對視一眼,率先打破沉默,扯着嗓子朝城牆上道:“蘇大人放心,君侯乃天下英豪,若有幸得蘇姑娘相伴,定會珍之重之。”
燕昀淡淡睨他一眼,并未阻攔。
餘鳴旭聽到“君侯”二字,不由得垂下頭去,将手攏在袖中,掩飾住微微的顫抖。
蘇妧妧不知底下的人是誰,只見雙方依舊對峙,想必定非蘇卓請來的援兵,又聽得那副将稱“君侯”,下意識便以為是晉侯按捺不住,前來支援鄭将軍了。
允州城糧草已絕,再撐不下去了。
城樓上的将士人人眼中皆布滿了血絲,精神接連緊繃了這麽多天,已然是強弩之末。
這一仗再打下去,毫無懸念。
蘇妧妧向城樓下看去,并看不清晰為首之人的模樣,卻忽地有忽奇異的感覺,只覺那人的目光穿過凜冽的風,牢牢鎖定在自己身上。
明明看不清面容,蘇妧妧卻能篤定,他在看自己。
蘇妧妧扶着蘇卓的手緊了緊,正要說些什麽,就聽得蘇卓道:“若君侯要以勢壓人,蘇某只能奉陪到底。”
副将的聲音裹着風而來:“蘇妧妧心疼愛女,又将城中百姓置于何地?”
蘇卓身形一僵,指尖微微顫抖。
是了,他想護住蘇妧妧,卻不能為了私心而讓一城的老老少少受苦。
城樓上的人将這句話聽得清晰,還未等蘇卓開口,他身邊的将士抱拳沉聲道:“末将願随蘇大人,誓死守衛允州城!”
聽聞淮侯性情兇狠,出手殘暴,允州城落入他手中,指不定會被糟蹋成什麽樣子,還不如放手一搏。
加之蘇卓前幾日在鄭将軍的攻勢下絲毫不落下風,更給了他莫大的希望。
其餘人顯然也對淮侯的事跡有所耳聞,有那将士打頭,城樓上的人接二連三道:“願随蘇大人誓死守衛允州城!”
熱血男兒的聲音回蕩在城樓上空,燕昀身邊的副将詫異道:“蘇卓竟這般得人心?”
燕昀微嘆一口氣,若非不得已,他實在是不想同蘇卓動手。
可蘇妧妧就在眼前,他方才那一箭并未将人震懾住,允州城困境已解,餘鳴旭就在城中,他若再退讓,只怕再無法将蘇妧妧接到身邊了。
燕昀擡起右手,欲示意玄甲軍進攻。
在下令的一瞬間,他又猶豫了。
而就在這一息之間,城樓上陡然生變。
餘鳴旭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匕首,泛着寒光的刀刃抵在了蘇卓的脖頸之上。
蘇卓并未防備他,輕易便被他制住,待感受到脖頸間如冰一般的涼意,蘇卓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你這是做什麽!”
餘鳴旭握住匕首的右手微微顫抖,卻絲毫不退:“姨夫,得罪了。”
“姨夫一把年紀,怎還不會審時度勢?晉侯兵強馬壯,而允州城內糧草已絕,我們怎是他的對手?不如降了他吧!”
蘇卓聽他說“晉侯”,知曉他漏了些事情,此時卻也不是糾正這個的時候,沉聲道:“大丈夫怎可輕易投降?再者,若是允州城敗,妧妧便成了別人的妻子,你可忍得?”
餘鳴旭心中縱然對蘇妧妧萬般不舍,卻也比不得他一條性命重要,便緊了緊手中的匕首,威脅般道:“大丈夫又怎可拘泥于兒女情長?莫說廢話,讓他們開城門!”
餘鳴旭心中打了算盤,如今他算投靠了晉侯,只要晉侯一入城,他上前表忠心,再親手将蘇妧妧奉上,也許晉侯會看在他熟悉允州的份上,讓他來鎮守允州。
到時允州城的金銀珠寶,不還是會被他盡數收入囊中?
見蘇卓不開口,餘鳴旭便轉頭看向一旁的将士,兇狠道:“開城門!迎君侯!”
将士看向蘇卓,目光擔憂,顯然是等他做一個決定。
燕昀目力極好,城牆上一陣騷動,他便微微迷了眼,細細去看。
大致便看清了發生何事。
燕昀冷笑一聲,搭弓拉箭,箭羽對準了城樓之上的餘鳴旭。
蘇妧妧被這意想不到的變故驚得怔愣幾息,待回過神來,眼角餘光便見城樓下的黑甲青年拉了弓弦,箭頭直指她幾人。
擒賊先擒王[1]的道理她懂。
蘇妧妧想也不想的擋在蘇卓面前,迎着燕昀的目光道:“我嫁!”
“妧妧!”蘇卓大呵一聲,試圖制止她。
蘇妧妧并未回頭,只張開雙臂護在蘇卓前面。
而後她便看見,黑甲男子緩緩松了力道,放下了弓箭。
蘇妧妧松了一口氣,回頭對蘇卓低聲道:“爹爹,且許我任性這一回罷。”
說着,又對餘鳴旭道:“你莫傷他,我這便讓人開城門。”
餘鳴旭冷笑一聲:“算你識相。”
蘇卓緩緩閉了閉眼,知曉自己攔不住了。
他何嘗不知曉,帶領允州投靠淮侯是此時最好的選擇?可他身為一個父親,他絕無可能将自己的女兒親手送出去來牟取利益。
可蘇妧妧是他軟肋的同時,他也是蘇妧妧的軟肋。
更何況身後還有一城的百姓。
蘇卓垂下眼眸,聲音沙啞幹澀:“開城門。”
将士雙目赤紅,憤恨地瞪着餘鳴旭,聽蘇妧妧催促了一聲,這才不甘心地去傳話,命人開城門。
緊閉的厚重大門緩緩打開。
燕昀帶了一隊親衛,策馬入城。
餘鳴旭盤算着“功勞”,并未松開蘇卓,而是繼續将匕首架在蘇卓脖頸上,帶他去了燕昀面前。
下了城樓,就見一隊人馬等在主街之上,為首的男子面容隐在頭盔之下,并看不清晰,只隐約能瞧出是個年輕兒郎。
餘鳴旭推着蘇卓走過去,來到燕昀馬下,大聲道:“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只可惜蘇大人一根筋,餘某游說許久無果,這才出此下策。餘某仰慕君侯已久,早便想追随君侯做一番大事業,可惜投靠無門,今日有幸得見,不知君侯可否賞餘某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
餘鳴旭頓了頓,憂心說服不了眼前的男子,又巴結道:“晉侯人中龍鳳,日後定有一番大作為。”
好聽的話誰不愛聽?
只見眼前的男子勾唇笑了笑:“瞧着是個文弱書生,沒成想還有這樣的抱負,走近前來看看。”
男子嗓音淡淡,頗有些無所謂的慵懶,餘鳴旭也拿不準他吃不吃這一套,不過既然他發話,餘鳴旭便松了匕首,将蘇卓往旁邊一推,想了想又将匕首也扔在地上,上前拱手道:“小民餘鳴旭,拜見君侯。”
蘇卓被推得踉跄幾步,被蘇妧妧扶住才穩住身形,擡手按住已被劃出血的脖頸,大口喘着氣。
蘇妧妧緊緊扶住蘇卓,眼中幾乎要掉下淚來,恨恨看向餘鳴旭。
餘鳴旭垂首立在燕昀面前,正忐忑着,就聽得面前的男人又開了口,帶着上挑的譏諷笑意。
“原來城中出了個晉侯的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