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只貓 初九真乖
淮侯燕昀反了。
從年關時到如今已入盛夏,大楚上下人人都在議論此事。
高祖分封天下,淮侯便是其中之一,百餘年過去,一些諸侯家族分崩離析,一些諸侯被皇帝收回權力,唯淮侯與晉侯始終屹立不倒。
先帝視淮侯為心腹大患,如今的帝王卻縱情聲色,全然不在意。
天下動蕩,如今淮侯反了,人人都在猜測,晉侯究竟會如何。
有一場可以預見的戰争,正悄然來臨。
不過這些事情,對地處淮南的允州倒暫時沒有太大影響。
今兒不是什麽特殊日子,街上行人卻絡繹不絕,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引得行人駐足。
可見允州富庶。
城北的茶樓裏,有一說書老先生正慷慨激昂地從淮侯起兵開始講起,講他如何一路北下,又如何将半個大楚收入囊中。
“且說庸城一戰,城中精銳盡數折在淮侯玄甲軍兵刃之下,再說霄州一戰,淮侯軍中有人叛逃,趁着夜色投奔了霄州,淮侯在攻下霄州後,将那叛徒親手揪了出來,啧啧啧,真是可憐喲。”
說書老先生搖了搖頭,并未再往下細說。
可就是這不明不白的幾句話,最是勾人遐想。
果然,人群中七嘴八舌議論開了:“淮侯是何等心狠手辣,落在他手裏,還能有什麽好下場?”
“一個叛徒,的确不能輕饒。”
“但也不必用如此酷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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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傳着傳着便變了味兒,蘇妧妧聽了一會兒,抿唇一笑,便沿着牆根出了茶樓。
到了大街上,身後的雲眠還在心有餘悸地拍着胸.口道:“那淮侯真是太吓人了,出手如此狠厲。”
蘇妧妧左右瞧一眼,見并無什麽人跟上來,便挑了最常走的那條路,往郡守府中回,一面應雲眠道:“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淮侯不狠厲些,只怕成為刀下魂的便是他自己了。”
雲眠想了想,覺得自家姑娘說得有道理,又想起方才那說書老先生說的話,繼續了幾句,裏外都是淮侯的不好。
蘇妧妧笑笑,并未将說書人的話往心裏去:“說書老先生自淮侯起兵後,一直在我允州城裏,何嘗知曉這樣多細枝末節的事情?”
雖說如今天下形勢如何,必定會傳入允州城內,那老先生約摸也是有些門道兒,可若說他連淮侯如何懲處叛徒都一清二楚,蘇妧妧是不信的。
經蘇妧妧這樣一說,雲眠也覺這些事估摸是半真半假,便問道:“姑娘的意思是,這淮侯也不是個壞人?”
他是好人還是壞人,這事兒蘇妧妧還真沒去想過。
不過他既有狼子野心,也善調兵遣将,定不是個善茬。
“好壞不知,大約是個豹頭環眼的莽漢吧。”
楚國北邊一帶的男子個個人高馬大,想來這淮侯也不例外,他又常年領兵,想必是個粗人。
蘇妧妧略想了一想,便不再深入探究淮侯此人,回過身去正要同雲眠說句什麽,冷不丁被人攔住去路。
來人是個白衫男子,面上神情溫和端方,向蘇妧妧笑道:“表妹怎的到這裏來了?”
正是借住在郡守府中的餘鳴旭。
雲眠行禮喚了句“表公子”,蘇妧妧略皺了眉,很快又舒展開,淺笑道:“再過幾日便是表哥生辰,我卻還未想好送表哥什麽,今日便出來看看,看有無合眼緣的物件兒。”
心中卻是暗暗有些不高興,這段時日來,她同餘鳴旭“巧遇”的次數越來越多了,讓她有種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眼皮底下的不适感,總覺有人故意留心她行蹤。
餘鳴旭不知她心中所想,聽得蘇妧妧這句話,心中一喜:“表妹能有這番心意,便是最好的生辰禮。”
蘇妧妧對于他這樣親昵的回複心中有些不适,又有些氣悶。
沒成想随口編出來的理由,竟被餘鳴旭歪曲成這樣。
美人一張芙蓉面上泛起淺淺的紅暈,餘鳴旭不知她心中正是氣悶,以為不過是小女兒家因他而嬌羞,一時間看得眼睛都直了。
江北李氏,江南蘇女,是世人皆知的兩大姝色。
餘鳴旭自然也知曉,這“江南蘇女”,說的便是他表妹蘇妧妧。只是幾年未見,他卻不知這位表妹竟然已出落得這樣鮮豔。
餘鳴旭穩了穩心神,又關切了兩句,這才尋了個借口與蘇妧妧做別,卻帶着小厮繞了允州一大圈,估摸着蘇妧妧早已回府了,這才帶着人往郡守府回去。
表妹機靈得很,可不能讓她發覺他別有所圖。
蘇妧妧原只想出府透透氣,沒成想回來路上還給自個兒多找了個差事,喝茶聽書得來的好心情頓時消散全無,氣鼓鼓地回了自個兒院子。
剛一推開院門,就見一攤圓滾滾的橘貓四仰八叉地在院子裏曬太陽,睡得昏天黑地。
瞧着它皮毛柔軟的肚子,蘇妧妧頓時心情好上許多,提着裙擺走了過來,伸手在它肚皮上揉了兩把,笑道:“初九醒醒,你舌頭都吐出來啦。”
女子的聲音嬌嬌軟軟,手上力道也輕柔,橘貓卻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前後爪并用地抱住了蘇妧妧的手。
待仰着脖子看清是她後,初九才松了力道,繼續眯着眼曬太陽。
蘇妧妧将初九從地上抱起來,往樹下的美人榻走去,順了順它蓬松的毛發道:“初九真乖。”
初九極為配合地“喵”了一聲,在她臂彎裏不動彈了。
午後的陽光有些灼人,饒是有樹蔭遮擋一二,也還是教人覺得有些難耐。蘇妧妧歇了一會兒,便吩咐人取了冰,往房內去了。
初九在她懷裏一動不動,一只貓仿佛黏在了她手上,蘇妧妧只覺小臂之上又沉重又悶熱,但到底舍不得甩開這大毛團子,攏在懷裏順了順毛,來到屋中坐下,這才覺涼爽些許。
雲眠瞧着初九這賴賴唧唧的模樣,不由得捂嘴笑道:“當初初九來府上時碰都碰不得,如今卻一刻也不願離開姑娘您,變化真是大呀。”
說着,又道:“看來這小家夥是個通人性的,知曉姑娘您對它好。”
蘇妧妧掂了掂手中的分量,好笑道:“這沉甸甸的一大只,你還管它叫小家夥?”
初九似乎聽懂了蘇妧妧這是在說它胖,不滿地“喵”了一聲,往她懷中又擠了擠。
饒是蘇妧妧再喜歡初九,此時也覺熱得慌,擡手将初九抱出來放在小桌上,還不忘同它解釋道:“我知你喜歡由我抱着,可這天兒太熱了,待會兒再抱你。”
初九扭了扭身子,探出一只茸爪子在她掌心勾了勾,當真沒再往她懷裏跳,直接在小桌上趴了下來。
蘇妧妧心中劃過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覺得這初九仿佛當真聽得懂她說話似的。
随後頗有些好笑地覺得自個兒定是想多了,一只貓兒,再通人性也不至于能聽懂她說話吧。
蘇妧妧平日裏無事便抱着初九逗.弄一陣,一人一貓常常聊得歡快,雲眠已見怪不怪了,聽着蘇妧妧同初九說話,便也跟着說了兩句。
只不過貓兒懶懶趴在桌上,眼皮都沒掀一下,半點回應也無。
雲眠也沒留意,轉身去沏花茶去了。
蘇妧妧在自個兒房中歇了一陣,只覺方才從外頭回來而帶來的暑意漸漸消散了去,正要起身做些旁的事情,就見外頭跑來一小厮,傳話說郡守大人要見她。
蘇妧妧今日裏是偷溜出府的,雖說蘇卓平日裏也不大拘着她,可近來她出府的次數屬實有些多,此時聽得自家爹爹要見她,便不由得有些緊張,擔心要挨訓了。
初九原本耷拉着眼一派閑适地趴得好好兒的,見蘇妧妧站起了身卻又停下腳步猶豫了一陣,便伸了個懶腰,而後輕輕巧巧一跳,往蘇妧妧懷裏撲去。
蘇妧妧吓了一跳,下意識便伸手接住了它,待感覺到懷中沉甸甸一坨,心中莫名安定了許多,擡手幫它順了順毛,便抱着它往蘇卓處去了。
待來到蘇卓住處,正瞧見餘鳴旭從主屋裏出來,蘇妧妧喚了聲”表哥”算是打過招呼,正要與餘鳴旭錯身而過,卻見他停下了腳步,神□□言又止。
蘇妧妧帶着詢問地神色看向他,餘鳴旭卻又閉口不言,仿佛故意吊人胃口似的,朝蘇妧妧一笑道:”表妹快些進去吧。”
蘇妧妧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卻也沒那個好奇心追問,抱着初九進了去。
蘇卓正坐在桌案前,聽得蘇妧妧喚了一聲“爹爹”,便露出些許笑意,示意她先坐下。
接着,又瞧見了她懷裏那只貓,不由道:“這小東西倒是黏你。”
蘇妧妧垂眸一笑,擡手撫了撫初九柔順的皮毛。
父女二人話了些家常,蘇卓說着說着,便将話頭引到了她的婚事上來。
蘇妧妧抿了抿唇,并未急着答話。
她同餘鳴旭打小兒便有了婚約,這事兒她是知曉的。
只不過當年兩家并未将話說得絕對,蘇夫人又在幾年前因病故去,蘇卓心疼這掌上明珠,這婚約便被擱置下來。
餘鳴旭早年間在允州住過一陣,與蘇妧妧二人勉強算是青梅竹馬,待蘇夫人故去後,兩家若有若無地疏遠了些許,便沒再見過面。
前段時日餘鳴旭突然到訪,在允州逗留了這好一陣,又有意無意地在蘇妧妧面前獻殷勤,蘇妧妧心中早已有了猜測,此時聽得蘇卓再提起她同餘鳴旭的婚事,倒也不覺意外。
蘇妧妧年歲尚幼時便朦朦胧胧地知曉自個兒日後是要嫁予這位表哥的,因此對餘鳴旭雖算不上多喜歡,卻也不讨厭。
近日來餘鳴旭小動作頗多,雖說都是變着法兒地同她套近乎,可她心裏卻漸漸多出許多厭煩。
此時見蘇卓問她意願,蘇妧妧抿了抿唇,并未答話。
蘇卓見她這樣,便知曉她心中不情不願,斟酌了一番,還是幫餘鳴旭說了兩句好聽的:“他與你年幼便相識,自是知根知底,如今這情勢,将你托付于他,我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