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緣情
“承諾只怕錦書難托,一念執着,換三生迷離煙火,沉默只因愛恨一朵朵,蕩起的漣漪旋轉愛情的執着。一生多情愁,來回多緊鎖,燃燒的福禍,忘記你我;即使修百世方可同船渡,轉讀三寸經綸,終究曲終人散,往事落魄......”
香爐中飄出的縷縷煙霧籠罩在他的周圍,坐在蓮花玉盤上挺直的青色身影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沈施主,今日小僧便念誦到此。天色已晚,請早些離去。”青衣僧人合上手中的經文,站起身來将桌上的蠟燭點亮。明亮的燭光驅散了煙霧的朦胧,青衣僧人莊重肅穆的面容在這燭火的照耀下,發着光亮,宛若一尊佛像。
跪坐在蒲團上的女子低垂着頭,僅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的鴉青色長發垂落在身旁。她帶着面紗遮住了大半的容顏,唯有眉心一點如血滴般的朱砂淚,鮮紅的刺目。對緣空的話恍若未聞,她閉着眼睛,嘴中喃喃念誦着晦澀難懂的詩文,完了她又朝着佛像虔誠的拜了三拜。這套行雲流水般的動作順下來之後,已是又花費了不少的時間。
随着沈時婄站起身子的一瞬間,一股冷冽的蓮香瞬間溢散而出,還未等青衣僧人有所察覺,那股冷香便散在了空氣中。
青衣僧人始終是閉着眼睛,默默的念誦着佛經,這不長不短的等待時間仿佛化成了他修行的一部分,他的心絲毫未有所動。
說來這也是個悲情的故事,女子名為沈時婄,六年前無意間路過這地處偏遠的寶華寺。那時候青衣僧人緣空也只是個剛入佛門沒多久的小沙彌,還不曾像現在這般,已是被歲月打磨成了一塊內斂光滑的璞玉。兩人第一次的見面當真談不上多麽和美,可自此之後沈時婄卻仿佛賴上了他一般,每次都不惜花費不少車水馬力,來這聽他誦讀經文。一晃六年過去了,兩人之間除了身份地位今非昔比之外,相處模式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枯燥。
“緣空大師,今日也麻煩你了。”沈時婄站起身子彎折腰對緣空客氣的拜了一下。
“無事。能為施主解憂本就是我的分內之事。”緣空搖了搖頭,客氣卻又疏離的說道。“倒是沈施主,這幾日一直來問”情”可是找到了自己心愛之人?”
沈時婄聞言面色一白,緊抿着薄唇不發一言。
這個男人明明什麽都知道,可他偏偏這樣殘忍的将她好容易結痂的傷口狠狠的挑開。我心愛的人明明一直都是你!
心裏疼的在滴血,沈時婄忍住想哭的欲望,故作堅強的說道“大師莫要打趣,小女子哪裏有什麽心愛之人,一直以來不過是我的單相思罷了。你也是知道的,我這個人死心眼,遇上事情那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可偏偏對于那個人,我即便是撞得遍體鱗傷也不願松手。我想着,人心都是肉長的,就算他是個石頭也該被我焐熱了吧。今日我去找那人讨了個答案,可沒想到還是失望呢。一晃都六年了,我都要成個老姑娘了,可沒時間再耗下去了!”說到此處她不禁自嘲的咧了咧嘴,低沉柔啞的嗓音配合着極盡無奈的嘲諷笑聲,讓人聽着心碎不已。
青衣僧人面色如常,仿佛剛剛沈時婄的一番話對他全然沒産生任何的影響,可握着經文的手卻在不斷的收緊力道,兩條鼓起的青筋将手背上交錯的猙獰疤痕撐的有些微微泛白。
“其實我今日倒是來跟大師你告別呢,怕是以後我都不會再來這靜寶寺了,真是可惜,不能再為貴院添些香火錢了。”沈時婄又繼續說道。從今以後我便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這樣你大可安心了吧。
“你......”聽到這句話,緣空那張淡漠的臉龐終于繃不住了,他猛然抓住沈時婄的胳膊,神色慌張的看着她。可還不等問出些什麽來,他便兩眼一黑的暈了過去。
緣空腳下一軟,直直的向後倒去,倒地的前一秒被女子纖細卻有力的手臂攬在了懷中。
看着他已是熟睡的臉龐,沈時婄低下頭,貼上了他微涼的唇瓣。“別了,緣空......”
輕柔如鴻毛的一吻結束之後,她的身影也消失無蹤,唯有那清冷的蓮香時隐時現。
“哎,緣空大師,今天怎麽講到這麽晚啊。”提着燈籠的小沙彌推門而入,乍一眼望去室內火光通明,卻空無一人。小沙彌吓的一個激靈,連忙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只見緣空倒在蒲團上神色安詳的睡着了。
“緣空大師?!怎麽在這裏睡着了。哎,奇怪那個女施主哪去了,明明沒看見她出來啊。”小沙彌迷糊的撓了撓自己光潔的腦袋,喃喃自語着。
這夜之後大夏國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大夏最為骁勇善戰的将軍沈明舒奉女帝的指意,帶着二十萬鐵騎兵前往攻打南诏國。自古以來南诏國一直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大患,因其地理環境的原因,幾次派兵過去都是铩羽而歸,而今女帝将這個難啃的硬骨頭交給了剛是聲名鶴起的沈将軍,其用心耐人琢磨。
有人說女帝是想滅下沈将軍的氣焰讓其不要因打下幾個戰功就太過自滿,也有人說女帝是怕這沈明舒功高蓋主,想讓這南诏成為沈明舒的埋骨之地,因為這二十萬鐵騎兵雖是數量不少,可比起大夏的精兵隊還是差距不少。更有人說這沈明舒其實跟罪臣沈志剛頗有關聯,不過這番猜測很快就被人推翻了,沈府早被當年的一把大火燒了個幹淨,就是那些僥幸逃過的,也都被抓了回來斬首示衆,該是不會有餘孽流竄在外的。
當然這也只是老百姓在私底下的閑聊罷了,誰都沒那個膽子在光天化日之下随便指點國事,畢竟帝王心不可測,而女人心更是海底針。這不沈志剛将軍就是那個前車之鑒嘛。
沈明舒出征之時傳的沸沸揚揚,幾乎可說是大夏的男女婦幼皆知曉。可唯獨一人例外。
自沈時婄走後,緣空就被寶華寺的住持圓淨大師關入了戒房之中。衆人雖是疑惑這個向來清冷無所欲求的僧人究竟是犯了什麽過錯,可沒人敢質疑主持的決定。
歲月一晃而過,已是三年過去,就在人們漸漸忘記了那個去往南诏征戰的将軍之時,突然前線傳來了關于“他”的消息。
此時在寶華寺內一處極為偏遠的祠堂之中,緣空正跪在蒲團上淨心打坐。身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緣空聽見了,可卻不曾回頭,他一如既往道“辛苦了,把齋飯放在一旁吧。”
“緣空今日來的是我。”年邁的圓淨住持拎着食盒站在門口,不過是三年過去可他整個人卻好似衰老了十多歲,那花白的胡子,佝偻的脊背昭示着他的蒼老。
“住持......”三年來這是緣空頭一次見到主持,他有些不敢相信面前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是正值壯年的住持。
緣空在望着住持的時候,他也在看着緣空。三年的苦修使得緣空愈發的收斂自己,那雙平靜似水的眼眸之中毫無情緒波動,似乎在他面前,萬物為空,喜怒哀樂皆是虛妄。這種結果該是圓淨最為期待的,可不知為何他的一點都沒感覺到欣慰,反而是感到有些的凄涼。圓淨能看的出來,緣空這幾年一直沒有放下對那女子的執念。
“緣空,你還念着她是嗎?”許久之後圓淨開口問道。
聽到那個她字的時候,緣空眼中突然多了幾抹光點,如同漆黑夜幕之上微閃的星。他并未回答,可沉默已是代表了他的答案。
圓淨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平靜道“緣空你剛入寺時牽絆太多,于是我為你取名緣空,為的就是希望你能看破紅塵,了卻塵緣,可兜兜轉轉你還是與她碰上了。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便是沒能放你還俗。這些年來我每天都在向佛祖忏悔我的過錯,可沒想到,這因果報應還是降臨了。緣空你若是現在走的話,或許還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什麽?!緣空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圓淨。許是因為太過激動,他手上挂着的那串頗有靈性的菩提子被他捏出了一道道裂痕來,原本還帶着幾分光華的珠子頓時變得黯然了不少。
“沈施主她已經升天了......”圓淨的話還未曾說完,緣空從戒堂中沖了出去。
他象是只受傷的野獸,紅着眼睛痛苦的嘶吼着,不管是路上的僧人還是前來上香的百姓都自動的為他避開了一條道路。緣空奮力的跑着,不斷的加快着自己腳下的速度,一遍又一遍的挑戰着他雙腿所能承受的極限。
可無論在怎麽快,他的體力都是有限的。長年在寺院中清修的他本就疏于鍛煉,再加上他足足在戒堂關了三年,每天青燈古佛相伴,不要說是鍛煉,就是多走幾步路都是件奢侈的事情。終于不堪重負的雙腿再也無力邁開,他狠狠的摔倒在地,清隽的臉龐上沾滿了泥污,看起來好不狼狽。
“時婄......時婄......”他發瘋似的不斷叫喊着她的名字,掙紮着爬起來,卻又狠狠摔倒,如此往複,當他終于耗盡了身體裏的最後一絲力氣之時,他身下堅硬的青石板也已經被不斷淌出的鮮血染紅了。
婄兒,奈何橋上你能不能停下腳步等一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