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彌州
許洛感覺這段談話的重點有點偏離,及時拉回道:“總之,我會和房産中介聯系一下提前回彌州辦手續,房産中介之間會向各個平臺發散出售的消息,所以只要我回彌州,總有人會得到我回來的消息,或許有人會告訴裴俊文,也或許不會……我們會撲了個空。”
顧年祎忽然有些難受,他不知道這種情緒究竟從何而來,他手捏着礦泉水瓶,問道:
“你……你在烏溧死後,因為這個保險櫃裏的東西,經常被人騷擾嗎?”
“也并不是因為保險櫃。烏溧死後,所有的事情都不甚明朗,戛然而止,他們理所當然會認為和他最親近的我知道一切秘密,所以時不時會有一些認識我、有些人不認識我的人來和我接觸。”許洛想了想說,“畢竟烏溧死後的財産雖然都留給了我,但基本也都用于賠償死者一類的,剩下的也不多。以及……他們覺得我也是烏溧的財産之一,是烏溧調///教出的最好的、且絕無僅有的實驗品。”
“財産、物品……”許洛微微點頭,“看起來外面都是這麽認為我的……我的人生作用也就是這些了。”
“你別亂想。”顧年祎蹙眉道,“以前有這種事你應該求助警方和法律機構,你有那麽好的律師朋友為什麽要讓自己陷于這樣的境地,這并不值得。”
“還有,你以前不是心理醫生嗎?”顧年祎道,“你或許該想想辦法,去治療自己的這些疾病吧。”
許洛沉默了一會,再擡眼時恢複了些生氣的眼神,嘴上道:“是我的錯覺嗎,你最近越來越關心我了?”
“……”顧年祎真是對這個剛給予他一些溫暖就非要反過來調戲一番自己的人無語,而且他驚訝發現,此刻的他真的對許洛沒有再擺出那副“你別碰我!”“你別煩我!”的嘴臉,他剛剛居然是在以一個朋友的身份,真情實感地關心着許洛。
雖然是許洛非常拙劣的轉移話題手段,但顧年祎明顯上套了。
“謝謝顧警官,我知道任何人聽見這些多少還是會同情我。”許洛的眉毛塌下來,“我信任你也信任黑溪的警方,況且現在也生活得很好,有朋友、也不缺錢,我和你說過,現在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時間。”
“但如果烏溧的事情一天不解決,我就要一天忍受這些無意義的騷擾,還有很多我這樣的人存在。”
他看着顧年祎,眼神渙散又噙着些笑意:“在黑溪這段時間,是我非常意外的收獲和體驗,至少讓我們把裴俊文送入監獄,以後我們能好聚好散了。”
這句話像塊石頭投入了毫無波瀾的水面,一瞬間激起的水花拍了顧年祎一臉,把他一下子拍醒了。
顧年祎的眉頭又再次擰了起來,他忽然發現,自己曾經和刺猬一樣對待許洛,看起來一副遇見危險就渾身冒刺的動靜,到頭來看,許洛才是那個永遠拒人千裏之外的人。
“……好聚好散?”顧年祎勾着嘴角冷笑了一聲,沒來由地有點暴躁,他大力打開車門,下車道,“行……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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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狀況的許洛:“……?”
顧年祎這突如其來的煩躁來得很快。
他下了車,忽然一聲驚雷把他炸醒,天已經暗得恍如下午五六點,暗黃暗黃的顏色延伸開來,是零星的雨滴,顧年祎揉了一把頭發呼出胸口的氣,臉上已經覆了層雨。
最近愈發覺得自己的情緒被許洛牽動得很離譜,不得不說,這幾次的事情,讓他們的關系變換成了另一種狀态。
許洛方才的詞點醒了他。
暧昧?
暧昧這個詞……
它不光可以形容那種若有似無若即若離的感情,它還可以形容他們之間關系的不明朗,也可以形容許洛這個人的性格好壞,用在現在顧年祎和許洛的關系上,真是過于恰到好處了。
第一點顧年祎不敢想,他不覺得自己和許洛存在什麽感情方面的問題……他此時此刻還是堅信自己很直,哪怕他已經确定許洛一定是個彎的。
第二點和第三點倒是一直深有體會,他總覺得許洛這個人身上的撕裂感太強了,柔軟,溫暖,冷血,犀利,像堅冰如烈火,包裹在同一個人的身上,其實是很不可思議的。
或許自己一開始是不太喜歡許洛,但無論如何,他不得不承認某種程度上已經被許洛吸引。
不過,有一點他一直不太明白。
“顧警!打傘啊,下大了!”
有人跑過來,給他送了把雨傘。顧年祎撐起來,頭發已經因為傾盆下來的暴雨淋濕了些許,他抹了把臉,看向了不遠處正着打電話的汪呈。
如果真有什麽違和感,那就是關于汪呈态度上的轉變。最近案件頻發,高度緊張和快節奏之下,顧年祎像個沒腦子的執行機器,但只要靜下來就會思考,為什麽汪呈對許洛有那麽包容的态度?
他們說到底不是什麽民間組織,是保護着人民群衆安危和調查罪案的刑偵隊伍……有自己的底線,有自己的法則,這幾次的事情各部門全權配合許洛,雖然取得了巨大的成效,但顧年祎始終覺得蹊跷。
恰好看見汪呈交代完了事情從車上下來,顧年祎逮着了這個機會,撐着傘跑上去抓住他手腕,不由分說就拖着他走:“師父,你跟我過來一下。”
“幹什麽啊!”汪呈被他拉得一踉跄,罵道,“你沒事做了是不是?”
“師父。”顧年祎站定了,給他打着傘看着汪呈認真道,“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一下,為什麽之後你沒有追究許洛的事情?你明明知道我幾次都跟着他去找過裴俊文吧?我也經常和你說他很可疑,我們身為一個嚴謹的公安刑事專案調查組,這樣的行為不可取吧?!”
汪呈打量他幾眼,還給他把雨傘往他方向傾斜了一些:“……你就問這個?”
“什麽叫我就問這個……等一下。”顧年祎腦內一根線繃緊,他瞳孔微縮,好像在看見汪呈得那一刻想通了不少。
“所以你們早就知道這件事?!”顧年祎說,“你是不是知道許洛的事情?”
汪呈果然沒有什麽意外的表情,反而啧啧道:“顧年祎啊,你什麽都想知道,是不是好奇心太重了點?我是你的話,幹好本分工作什麽都不管,可太舒服了。”
“許洛呢!他也知道對不對?”顧年祎恍然大悟,“不對……卧槽,你們把他招進公安系統做測算師也是有目的的吧!”
“噓噓……”汪呈讓他輕一點,別那麽引人注意。
他神色變得嚴肅,低聲道:“不是我們不告訴你,主要是許洛是個身份比較特殊的人,事實上,在他第一次給烏溧頂罪後,警方對他就很重視。至于配合他行動還是公安廳下達的指示,因為許洛對于我們的重要性遠遠不止這些。”
“不光是警方,這裏盯着許洛的人太多了,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汪呈目光放遠,看着許洛的方向說,“帶他進入公安系統也是處于保護的目的,說了你也不懂,總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顧年祎還是無法消化這一段的信息量,搖頭道:“我不明白,至少沒有一個證人會有這樣的待遇,哪怕他掌握着再多的秘密,師父……”
“好了。”汪呈擺擺手,“這段不要深究,如果什麽都被你知道了,公安內網的權限為什麽要分級?”
汪呈拍了一把他的胸口:“快別多想了,去幹活吧。”
等汪呈走後,顧年祎站在原地,雙腳灌鉛一樣無法動彈。
他剛才有話沒說,說什麽保護?說白了許洛就是個誘餌和工具人,明面上是保護,需要的也只是他身上的秘密而已。
那麽警方對許洛所謂的保護行為的目的,和裴俊文對許洛的目的,又有什麽區別?
顧年祎已經不想知道許洛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了,或者說他那個天煞的惡魔烏溧到底讓他把什麽帶着繼續留存在這個世界上,過得比他存在時還痛苦。
他目光放遠,許洛從車上下來,他似乎沒有傘,用手擋着自己的額頭,眼神迷茫地看了一眼天。有人給他送了一把傘來,許洛溫柔地笑着和他點點頭。
他把傘撐開的瞬間隐去了笑意,神色又變得冷漠而麻木。
……
兩天,四十八個小時內,酒吧街被封鎖後,通過相互的指認的涉事人員被抓獲。刑偵支隊、禁毒支隊聯合消防幾乎沒有停歇,把整個酒吧街的上部和下部通道,翻了個底朝天。
酒吧通道內的屍體被确認身份,系之前失蹤的一名專科女大學生,和王雯前後一個禮拜左右再未聯絡上,死因為經歷過大量失血後全身循環系統被破壞導致多器官衰竭,最終死于了通道之中。
而存活下來的兩名女孩,她們的狀态一直不算太好。
翟麗昏睡了好幾天,醒來只會說胡話,警察在她清醒期間問出的問題都很有限,只能讓她繼續治療。
而那名被砍斷了手指的女孩因為肺炎高燒不退,警方聯系到了老家的父母,隔日就被接來了黑溪,二老看見她的樣子就坐在病床旁邊哭天喊地了一陣,傷心溢于言表。
“她已經很久不聯系我們了,但經常往家裏寄錢,我們就以為她是在外面打工辛苦。”女孩的爸爸臉上黝黑又深刻皺紋,哭起來滿臉都是淚水,“怎麽就這樣了,怎麽手指也斷了?我就這麽一個娃娃啊……我們該早點過來的……他和我們女娃有什麽仇啊……”
病房內鴉雀無聲。
這邊是令人唏噓不已的人間疾苦,而另一邊。
黑溪警方在通報了調查進度後,醫院病房外被報社記者和一些搶社會新聞的自媒體號團團圍住,酒吧街的事情因為一些風聲走漏,曾經的新聞也被如今厲害的網友翻了出來,成為了近期社會的熱點話題。
那些女孩男孩們,被一個有着自己國家一半血統的同胞以變态手段殘害,如果還有受害者,此刻又在經歷着什麽?
警方并沒有放棄,他們都還在盡力尋找剩下的人。目前,兩位女孩已經遇害,兩位女孩被救出,但是按照許洛和翟麗的說法,裴俊文抓起來的可不止這些人。
通過官媒發聲希望人民群衆踴躍提供這些未被解救的人的線索。輿論的傳播多少還是一把雙刃劍,一邊能夠提供一些必要得線索,一邊女性被當狗物化、囚///禁在暗無天日的監牢裏被折磨摧殘,這種在現代社會非常不可思議的存在,居然就在自己生活的城市之中,甚至和自己的距離如此之近,曾經和死神擦肩而過的人,如今多少還是有些心有餘悸,也開始對當今的治安産生了質疑,甚至有更深層次的讨論。
酒吧街周圍多了很多自發組織的志願者,網上也發起了相關話題,大家自發找尋剩下的失蹤人員,人民群體都參與進來之後果然還是奏效,因為雷秦隔日就被在三溝河發現了蹤跡。這個距離黑溪百來公裏的小縣城內,有人舉報了自己的鄰居非常像網上被通緝的人,他已經在這個出租屋內待了将近二十天,飯菜都靠房東送。
“我感覺是他。”
汪呈拿着三溝河警方發來的房東從門縫中偷拍的一張雷秦面部模糊的照片,照片之中,雷秦的發型亂糟糟,留着大絡腮胡子,赤////裸着上半身搭着一條毛巾。
許洛湊過來仔細辨認了一下,道:“感覺就是他本人。”
“重案組的準備一下,我們即刻啓程。”汪呈毫不猶豫道,“這次我帶隊,不要出什麽差錯!”
“是!”
黑溪警方迅速聯合了當地警方發起這次追捕行動,他們深知雷秦的狡猾和危險,重案組在汪呈的帶領下前往三溝河,而顧年一則和他們兵分兩路。
兩天後,許洛啓程去往彌州。
出發前,他已經聯系了當時的中介,要求他把房産已經出售的消息在平臺和他們中介的圈內發散,他本人也會就在這幾天到達這裏。許洛本來自己還裝模作樣在公衆的地方,例如微信的朋友圈發點什麽,後來橫豎想想有點刻意。
他們和裴俊文獲取消息的來源不對等,并不知道對方能把你的生活窺伺到什麽程度。賭博的感覺就是如此,如果他沒有來,就當回彌州辦最後的過戶手續。
歷經四個多小時的車程,他開車進入了彌州市內,正在給房産中介打電話:
“劉先生。”許洛道,“是我,小許。”
“許先生啊。”對方愣了一下,馬上聲音裏充斥着激動道,“你已經到彌州了嗎?”
“是啊,想早點簽合同,把這件事定下來。”許洛手指慢慢敲着方向盤,打了右跳,目光略過周圍的街景說,“我還有三十分鐘就到達別墅了,你準備一下文件。”
“哎,好好!”房産中介馬上道,“我就在門口等你。”
許洛等了個紅燈,停了下來。
他左右看看,這條街道他痕熟悉,看見了一個冰淇淋店,看見了一家餐廳,看見了一家大型商場,曾經自己都在這裏走過。
仔細想想,都是一個人……
雖然彌州是烏溧的地方,但他對這個地方得記憶大多數時間還是一個人。烏溧既不會和他像情侶一樣,出來逛逛街看看電影散散步,也不會和他在外面共進一頓像樣的晚餐。
只有一次,偶爾的一次。
烏溧似乎心情很好,和他說想帶他去看電影,吃個飯,買兩件衣服。許洛現在都記得他們看了一部索然無味的電影,但也記得自己靠在對方肩膀上的感覺。
烏溧拉着他的手,他的手很大,讓許洛的手可以完全覆蓋在上面。他就在黑暗的影院中端詳着也不出聲。
許洛歪着頭靠着他,語氣淡淡的:“我們不能一直像這樣嗎。”
“哪樣?”烏溧說,“看無聊的電影?還是讓我含情脈脈地拉着你的手?”
“都可以。”許洛說,“像正常的情侶那樣,你可以和別人做到,為什麽和我做不到?”
烏溧笑起來,捏着他的下巴讓他看自己:“你知道你為什麽不讨人喜歡?因為你總是喜歡說這些破壞氣氛的話。”
許洛笑笑掙開:“對不起。”
“沒關系。”烏溧用鼻尖蹭蹭他的耳朵,“因為這是給你的獎勵,獎勵給的多了,你不知道珍惜。”
面前的綠燈亮了,後面的車輛在不停按着喇叭,許洛才驚覺自己走神,他踩了油門。
很多年後想起來這些,居然也只能想起來這些,那天他們看了電影,愉快地吃了晚餐,回去之後,烏溧也難得非常溫柔。其實已經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了,跳脫出來的時候想,“獎勵”果然才會讓人無限回味,忘記那些惡心的細節。
“你在想什麽。”
“……”
許洛聽見耳機裏把他驟然拉回現實的聲音。
路上四個小時的時間內,這個人說話不超過兩句,實在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
“請你不要冷不防出聲,顧警官,這樣真的很吓人。”許洛嘆了口氣,他目光下意識看向周圍,又撇了一眼後視鏡,并沒有看見疑似顧年祎的車輛行蹤。
“只是聽見催促你發動的喇叭聲,判斷你在走神。”顧年祎打了個哈欠,“開車時不要走神啊,許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