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入局 (1)
“……再見。”顧年祎拿着盤子站起來,頭也不回走了。
許洛看着顧年祎的背影,等他走出了食堂,他的笑容才漸漸斂起。
重案大隊辦公室,因為連夜馬不停蹄地偵辦案子,因為摸不出整條線的脈絡,更像是無頭蒼蠅一點點做着枯燥的無用功,十來個人的專案組各個都已經幾天不着家,精疲力竭的。顧年祎這邊因為要等嫌疑人醒稍許放下了,轉而還要去繼續調查酒吧街的案子。
酒吧街案也是個棘手案子……
顧年祎吃完午飯,回到了辦公室裏準備喝口水下午開會,一進去就看見組裏幾個警察正搬着椅子,手裏拿着繩子,手忙腳亂按着孫城明在椅子上。
“在幹什麽。”顧年祎把手機丢在桌面上,“做拉力實驗啊?”
“吃完啦?”孫城明指指他的桌子道,“生物檢驗那邊給的結果出來了,現場搜到的那把刀可造成的創面深度都吻合死者屍體的致命傷口,上面殘存的血跡反應經過DNA比對也确定就是死者的血液,這不是一把新刀,上面能提取的指紋太多了,應該是兇手随手放在身上的。還有之前餐車上的血跡比對,确實也是死者的。”
“嗯。”顧年祎應了一聲,翻動了一下桌上的報告,“……但這還不能證明就是他殺的。”
“啊啊啊,所以我想從這個動作裏思考一下嫌疑人的腦瓜到底裝着什麽。”孫城明龇牙咧嘴說,“雖然這個app已經被舉報下架了,不過我們還是能從網頁端進入查找快照,最早的一個可以追溯到去年六月,也就是将近一年前的時間。他們可是這一年都在玩這個啊?教授也差不多就是這段時間頻繁來醫院理療的,這很難不聯想啊。”
“唉你們真是的,早上會議支隊長白開了啊?”組裏那個年紀大一些的老刑警張建華道,“你們年輕人真的對這種獵奇事情很沉迷呢。”
“老張,午休時間,我們就不能玩做做實驗嗎。”孫城明招呼道,“快點快點,繼續。”
“是什麽邪//教的儀式嗎?”顧年祎坐到桌前後,手撐膝蓋手掌托頭,一副沉思狀,也加入了讨論裏。
“啊……小顧為什麽也參與他們的讨論了啊!”老張警察吹了吹自己保溫杯裏的茶葉,嘆氣道,“你們沒事兒做去把廁所掃了吧。”
“老張就是迂腐!”孫城明道,“顧仔,你看我。”
顧年祎挑挑眉毛,一副“我在看你說”的樣子。
孫城明把繩子套自己脖子上,後面倆警察因為沒有給他固定的東西,只能人力拉着,孫城明一邊綁一邊感嘆:“你都不知道我們物證科為了搜集這證據,看了那網站上多少辣眼睛的視頻……算了,不提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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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年祎正在思考的時候,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許洛也吃完了飯晃悠着走進來了,彼時裏三層外三層的人都跟着看見孫城明做實驗,看他套繩索的動作,許洛就安靜站在旁邊看了一會,不知道在想什麽。
套上去的瞬間,孫城明下降脖子往前伸,立刻就被那牽引力卡着喉嚨,開始不舒服地扭動了一下。
“咳咳咳……”孫城明馬上鑽出來,臉咳得通紅,“這他媽自虐啊,到底有什麽好玩的?”
“……”顧年祎忍不住笑,“別說,還真有點像治療頸椎病。”
“說起來,最早的那個視頻裏,他也不是坐在凳子上的。”孫城明道,“他是四肢趴伏在地上,然後自己用電棍電自己,嘶嘶嘶——這樣。”
“其實之後的幾個視頻裏也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不管是不是蒙眼,還是要赤裸上身,脫褲子,坐着或者趴着,五花大綁什麽的。”另一個警察道,“好像對方固定需要電擊和捆綁勒脖,至于是不是個坐姿,到底在什麽狀态,看起來沒什麽關系啊。”
顧年祎手撐着頭,掀起眼皮看向許洛。
許洛似乎感受到了目光,也轉頭和他對視,對着他的方向微笑起來。
視頻的事情,因為其內容的勁爆和獵奇,成為了這個枯燥案件的衍生産物。趁着午休間隙,幾個人還在拿着繩結激烈讨論着,顧年祎盯着許洛看,看他從人群後默默退出,轉身進了辦公室去。
顧年祎立刻站起來跟了過去。
許洛剛要關門,顧年祎一只手鑽到了縫隙之間,把他吓了一大跳,接着顧年祎大力把門拉開,側身進去。
“?”許洛依然微笑着看他,“顧警官?”
顧年祎鑽進來,用後背關了門,靠着門背看他。
許洛雙手抱在胸前,歪頭笑道:“……你這個姿勢,在我們心理學上認為是對我防備頗深啊。”
他頭向着椅子的方向點點,示意他:“坐。”
顧年祎把手機丢到許洛的桌上,上面在播放着那幾個視頻。許洛湊頭去看,眉毛微揚一副第一次見的樣子道:“這就是你之前說的視頻?”
“我只要你告訴我,和這個案子有沒有關系?”顧年祎也不想和他多廢話,直接問。
許洛舔舔嘴唇,看着顧年祎那鷹一樣亮而堅定的眼睛。
“我再問你一遍。”顧年祎長指一伸,淩空點着這手機屏幕上不斷閃爍的昏暗、詭異的無聲畫面,“這些,和案子有沒有關系?”
許洛嘴角牽動着表情,看起來難得褪去了僞裝,變得冷漠而森然:“有。”
“好。”顧年祎點點頭說,“我就要這句話。”
“顧警官,我想幫你的。”許洛又重新用溫和而輕柔道,“或許我比你還想破案,但我無能為力。”
“我只是很好奇原因。”顧年祎抱起手臂,打量着面前的人,“我不光好奇原因,我還很好奇你。”
許洛站在玻璃窗外攝入光線的逆光之中,蒙着一層通透的陰影。
“好奇我什麽。”許洛走到他面前。
“好奇你真面目到底是怎麽樣的。”顧年祎墨色的眼珠下垂,和他本人一般充斥着壓迫性,“你到底懷着怎麽樣的目的接近這個案子,我就想知道這些而已。”
許洛比顧年祎矮快半個頭,他昂着頭卻絲毫沒有被他的氣場蓋住,對着顧年祎的方向輕笑道:“也是,反正也相處這麽幾天了……如果真的好奇,我就給你看看吧。”
顧年祎被他倏然湊近的鼻尖吓一跳,往後退了半步:“什麽……?”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許洛雙手摸着自己一邊的袖管,在顧年祎詫異的眼神之下撸起,露出了兩條布滿額刺青的……
手臂。
顧年祎:“……”
他腦內炸煙花一樣炸了兩個字:卧槽?
許洛他真有兩條紋身手臂?!
“噗,哈哈哈哈哈哈!!!……”許洛看着他完全不加掩飾的驚恐表情,在他面前忍不住笑出了聲,接着邊在他的注視之下狂笑着拍着手道,“顧警官,你真的太逗了……”
他拍完手把自己兩條胳膊上的袖子放下來,笑得眼淚都沁出,一邊瘋狂擺手道:“我不行了,這也太好笑了……”
“笑點在哪兒?!”顧年祎反應過來後氣得跳腳,又忍不住去撇他的兩截胳膊。
接下去又發生讓他三觀震裂懷疑人生的一幕,就見許洛拽着自己手臂,從長袖裏拉扯出一條彈力布,接着從手腕處掏出了一條……袖套。
顧年祎:“……”
他額頭上暴起一條青筋,突突突地跳。
“哈哈哈哈哈……”許洛邊把那花臂袖套丢在桌上,邊拍着手笑得坐在椅子上,他從來沒在顧年祎面前笑得那麽燦爛過,“你剛那表情……哈哈哈哈……”
“你、有、病、吧……”顧年祎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
“确實,我是挺有病的。”許洛抽了張紙擦着笑出來的眼淚,把袖套疊好,“這兩天我正好想買條防曬冰袖,昨天你們查案的時候我就在某寶搜索,看見這種花臂款,想起你說我兩條花臂的事情,馬上就下單了。”
“津溪包郵區隔天到,早上我就想來給你看來着,一直沒逮到機會。”許洛揚了揚,眯着眼像個詭計得逞的小孩,“怎麽樣,我花臂的樣子是不是和你想象的一模一樣?”
有病。
顧年祎臉都青了,他感覺許洛此時此刻是真的快樂,那種看見他震驚憤怒過後的快樂堆砌臉上,整個五官都生動明媚了。而他也感受到了所謂“人類的悲喜并不想通”這句話,就該用在此刻。
畢竟自己就是那個笑柄。
主要是這事兒還有前因後果,喜劇效果更加明顯了。
他對着許洛憤憤地指了指,無能狂怒,留了個火冒三丈的背影奪門而出。
“……”許洛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坐在椅子上用餐巾紙蹭着自己的眼角。
還沒笑夠,顧年祎忽然又轉身進了他的辦公室,一把拿走遺落在了桌上的手機。
顧年祎走後,還意猶未盡的許洛用自己的透明小茶壺給自己泡了花茶,曬了一會午後的太陽,手指在他的筆記本下方捏這個露出的小角,把東西拽了出來。
壓在他筆記本電腦下方的是幾張照片,方才他在外面圍觀小孫他們做實驗,桌上有一堆視頻的截圖。許洛順手牽羊拿了幾張回來,捏在手上,塞在了筆記本電腦下面。
忙碌了幾天,跟了幾天現場,許洛感覺自己确實年紀大了,有點乏累。雖然大多數是自找的,不過……
許洛看着那幾張照片,照片中的男人看着鏡頭的方向,脖子上纏着繩子,在用力向前拉扯着自己。
他的眼神詭異陰郁,又帶着渴求,包含着複雜的情緒。
“為什麽,人總要用自己思維去考慮意義呢。”許洛面上沒有什麽表情,捏起桌上的紅色記號筆,在這張照片上,刷刷兩筆,打了個大叉。
“或許從頭到尾,它都沒有意義。”許洛捏着筆,捧着臉道。
……
晚些時候,許洛準備回到自己在市內租住的公寓,來黑溪前想的是,工作忙碌的話至少給自己一個舒适居住環境,貴就貴一點了。
他打了之前聯系的司機電話,讓他來接自己。
他提着自己的包,穿好外套走出辦公室。這幾天還沒有這個點下過班,橘色夕陽透過窗戶落在大廳內,落在門口的公示欄上。
正巧電話響了。
“許先生,麻煩你等我一會了。”司機在電話裏道,“這個點還是有點堵車。”
“沒有關系的。”許洛說,“我等你。”
他挂了電話,不想出去熱着自己,就準備在大廳裏等待司機。
他的目光掠過方才看見的宣傳欄。
警隊裏的月度報道內提到被授予烈士稱號的警員們,黑白定格的照片在整個夕陽之中,在着最引人注意的版面。
許洛的目光落在了這排照片上。
光慢慢聚攏在這些照片上,看着對方的名字,許洛駐足在一個名字前:
顧秋長。
下方是他的警號。
許洛微微張口,有些詫異,再重新看一眼這位烈士的照片。
這是……
“欸,許醫生。”
許洛聽見有人喊他,回頭去看。谷新新下班換了便服,背着她的小背包,看見許洛的時候熱情喊了一聲。
“下班了?”許洛側頭看她,神色溫和下來。
“是啊。”谷新新點頭,發現了他站在宣傳欄面前道,“你在看這個呀?”
許洛也撇過了眼,一字一頓道:“顧秋長烈士的警號……和顧年祎是一樣的,他們……”
“嗯,哦,你還不知道呢,顧年祎是顧秋長烈士的兒子,小顧警繼承了顧隊長的警號。”谷新新道。
“繼承……警號。”許洛若有所思點點頭,“是因為,他是對方的孩子,所以可以繼承嗎?”
“嗯。”谷新新點頭,“顧隊長犧牲後警號被固定保留,只有子女可以繼承。所以小顧警當警察之後,警號被準予解封了。”
“當時……發生了什麽呢。”許洛問。
“應該是……八年前的案子了吧。”谷新新回憶了一下,身子都站直了些,“當時我們刑偵支隊經偵支隊的聯合轄區內中隊偵辦一場制假售假案,已經整理好了抓捕計劃,也掌握了主要人員的信息,準備算是充分……但沒有想到他們并不是一個單純的售假集團。當時對方的貨車上藏了三個偷//渡運毒的緬甸猴子,而且關鍵是他們身上有自制土槍,在發現被跟蹤後直接把警方引入了郊區樹林,等發現他們反擊意圖,整個組嘗試通知指揮中心增派警力的時候,已經晚了……”谷新新抿着嘴,指着牆上道,“我們犧牲了四位同志,包括當時刑偵支隊副隊長顧秋長,和三位經偵警。”
“八年前。”許洛那雙漂亮的眼沒有焦點,喃喃道,“……顧年祎那年才十六歲。”
“據說他本來從學校畢業一心想當緝毒警,後來可能終究覺得留他媽媽一個人在這裏很不安心,還是被汪隊長勸下來了,這幾年也是當副手在培養的。”谷新新看着顧長秋的照片,馬上捂嘴道,“……啊,我是不是說太多了。”
許洛搖搖頭,微笑道:“沒有,謝謝告訴我這些。”
“你可別告訴小顧,雖然吧,他對我們隊裏而言沒有什麽秘密。”谷新新把包往肩膀上挎了一下,“他從小就跟着這幾個隊長屁股後面長大的,是個警隊的小家屬,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認識他,後來顧隊長犧牲後汪副隊長一直把他當自己孩子,都把他當整個警隊的兒子養,所以他也沒什麽秘密,從小到大有點談戀愛的苗頭就在警隊裏傳遍了,大家有女兒的都蹲着等他長大了給安排相親,據說小顧對這事兒還有強烈的心理陰影哈哈哈哈或,所以啊只要在隊裏混熟了,這事兒總會說給你聽的。”
“小顧他看起來兇巴巴的,其實人還不錯,心腸也很軟的,平時不喜歡和人交流,也看起來沒什麽朋友,你和他熟了就好了,他就是個超級大社恐,除了辦案整個人就喪得沒邊兒哈哈哈哈。”谷新新揮揮手,“畢竟沒人能忍他的脾氣,但是許醫生的脾氣好好呀。”
“是嗎。”許洛手指彎曲,掩住嘴唇輕笑道,“好的,我會和他好好相處的。”
手機上進來信息,是司機來的消息,告知他自己已經在門口等待了。
“我要先走了。”許洛依然帶着笑意,“我叫了車,要不要送你一程?”
“啊,不必了。”谷新新馬上道,“我坐地鐵,拜拜許醫生。”
許洛也沒有強留她,他去乘坐司機的車,上車之後,司機道:“許先生,好幾天不見了。之前醫院的案子怎麽樣了?”
“嗯……還不錯。”許洛撐着頭看着窗外。
“真是的,這幾天怎麽都在警局啊,他們是在為難你嗎?怎麽他們連我都要問話,怎麽,難道他們還懷疑你啊。”司機道。
“托你的福,我沒有什麽嫌疑。”許洛嘆了口氣,“這幾天我是在警隊做事。”
“啊?原來你是警隊的啊。”司機笑道,“唉,希望這案子趕緊破啊,這幾個月還挺不安生的。”
許洛點點頭,沒有再搭話。
傍晚,他回到了公寓內。
幾天沒有回來,他的衣物還是和之前離開時一樣沒有收拾,行李箱對半開着。他打開冰箱,只有冰水和啤酒,空空蕩蕩的。
許洛把筆記本電腦的音樂播放軟件打開,随便挑了一首激昂的交響樂。
客廳裏開了一盞燈,昏暗又空曠。他站起來,嘴裏哼着《出埃及記》的調子,接着把餐桌前的椅子放到了他的身前的地方,他從包裏抽出一根繩子,綁到了身後的門把手上,在那處系了一個結實的繩結。
他拽着繩子走回了椅子邊,有些費力地套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做這事兒的時候,他沒有什麽別的情緒。
他向前用力的那一瞬間,他感覺脖子強烈的拉扯感。空間中是小提琴空靈的聲音,在他腦中嗡嗡回響着,和瞬間腦內充血的kuai///感。
他手反剪着,持續用脖子向前感受着壓力,感覺到頭部發脹感和喉嚨卡住的嘔吐感終于充斥着他全身,他也被疼痛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原來是這個感覺嗎。
許洛向前伸着,頭垂了下來,上牙磕着自己的嘴唇,額頭上青筋崩起,從牙縫裏擠出一聲聲喘息似的哼笑聲:“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洛被寂靜空間中的手機震動聲驚醒。
嗡嗡——
他也算一只腳進入公安系統,之前的手機被暫時扣留下了,等他的行程結束會還給他,至此,他雖然不至于完全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但他所有的隐私都要被監控監聽。
但早就知道這一點,許洛用了最老套但也最有用的辦法。他有兩臺手機,只要不接觸辦公室公安內網,不被察覺,不至于會被發現。
許洛向後仰靠着讓自己放松,把繩子從頭上套出去。他胸口起伏喘息了兩口,拿起桌上震動的私人手機,看見是李朽的號碼。
他看了一眼,就接了起來。
“你還好嗎。”李朽剛打來電話就說道。
“嗯。”許洛聲音輕柔帶着些懶,他手指勾落了方才纏繞自己的繩子,走到了衛生間內,他看見了自己脖子上那粉色的紅痕,“……吃好喝好,睡得也好。”
“那就行,別虧待自己。”李朽說一半就笑起來,“雖然你看起來也不像會虧待自己的樣子。”
“怎麽了?”許洛說,“朽哥,你不會就是給我打個親情電話關心我?”
“沒,正好你之前說的,黑溪那個南麗街的案子,我讓我好朋友去打聽了一下。”李朽說,“簡單點和你說吧,街裏有人賣點不三不四的東西,而且不止一家店。然後麽,你懂的。”
“我猜到了。”許洛沒有什麽意外,正昂着下巴撫摸他的頸部和下颚骨欣賞自己的勒痕,“腳趾都能想得到,警察抓幾次抓不到人,進去就出各種意外,不過就是有人互相包庇共犯。”
許洛手放下,撐着大理石臺面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笑笑:“不過我猜得到,警察也猜得到。”
“我勸你這種案子別摻和,這裏面水太深。”李朽說,“你要找呂教授,和呂教授還沒碰見他就不明不白死了,你要進入公安系統,全國重金誠聘那麽多人,偏偏看中你。我不是說你能力不行啊,你不覺得太順利了點嗎?”
“我倒是覺得挺刺激的。”許洛對着鏡子展顏一笑。
“你是上無老下沒小,前後無牽挂的,我還是挺擔心你的,林律師也很擔心你,知道你不聲不響來黑溪之後來找過你幾次,都被我搪塞過去了,你也稍微聯系一下自己的朋友吧。”李朽說。
許洛垂下眼,打開了水龍頭,心口微微一沉,嘴上卻還是故意道:“……我有你這朋友還不夠嗎。”
“少來吧你!就喜歡忽悠我這種漂亮話,我說你啊,如果你不想查了,回我這兒,我都有口飯給你吃,還能輕輕松松過下半輩子,你也老大不小了對不對?”李朽道,“何必總是和自己過不去呢。”
“我停不下來啊,我怎麽停下來。”許洛從洗手間走到客廳的餐桌前,有個迷你的吧臺,上面是一排許洛剛來時購置的酒。他挑了一瓶,從旁邊取了個杯子,倒入了淺淺一杯深琥珀色的液體,端起來喝了一口說,“你知道我之前最大的願望是什麽麽?”
“是什麽。”李朽說,“不就是攢錢買那套彌州的大別墅嗎。”
“确實,人活着總要有點念想。”許洛說。
“這不都實現了?那你新的念想呢。”李朽問。
許洛薄唇粘着玻璃杯,上唇有些晶瑩的酒漬:“……暫時還沒想好吧。”
“猶豫了哦,你明明都想好了。”李朽嘆息說,“算了,我也不逼你說了,你好好休息……等你回白津再說吧,記得有空了問候林律師一聲,他總是怕你做傻事。”
“好。”許洛道,“拜拜。”
許洛挂了電話,他從桌上的黑色煙盒裏抽了根煙出來,交叉着雙腿坐在廚房吧臺的長腳椅邊,雙指夾着煙,另一只五指張開手蓋着那酒杯。
他又在哼着音樂,夾雜着鼻音,看起來輕松又歡快。
只是他眼神沒有什麽焦點,機械又冷淡地吸煙入肺,又緩緩吐出。
接着他重新拿起了手機,回撥了電話。
“喂?怎麽了?”李朽說。
“你剛說你酒吧街有個朋友。”許洛說,“他是幹什麽的?”
“酒吧小老板而已。”李朽頓了頓,“你要幹嘛?”
“随便問問,你的朋友應該不止是個老板吧。”許洛挑着下巴,眯眼看着大玻璃窗外已經落山的太陽,和天邊藍橙交織暈染的晚霞,他抽完最後一口煙,把它摁滅在煙灰缸裏,“晚上想去他那兒坐坐,行嗎。”
……
晚間九點。
顧年祎之前忙于橫生出來的天臺案件,南麗酒吧街的案子一直是他們組其他人在跟進。
倒也不是不想管,支隊長張常和汪呈如今在忙碌的,就是這個案子的事情。
局裏對于酒吧街的案子,目前處理的态度就是找到兇手。但所謂“兇手”,還是這個案件中最最表象的東西。
就如躺在那側依然緊閉雙眼的食堂員工伍冬,就如那些在短視頻平臺悄無聲息流走的視頻。
以及那個他并不信任的人說的兩個字:“有關”。
深挖真相注定是一件艱難的事情,有的人想挖,有的人敢挖,顧年祎曾經覺得破獲案件給他帶來的是圓滿之後的愉悅感,但事到如今,他發現自己也只能被迫摸到表象的皮毛。
好在,拉扯他的、他追随着的人,都有着對信念的執着。父親離開後,至少他們教會自己做一個合格警察。
南麗酒吧街就在黑溪前後占地不過五百米,地處山坡中上,曾經輝煌的酒吧街,如今最藏污納垢的地方,後方是否有保護傘不言而喻。
如今死了個女孩……
顧年祎後來想,如果無人報案,這個女孩會悄無聲息地,第二天消失,成為這個城市中的失蹤人口。畢竟黑溪市五年內的多起失蹤案件,至今還有兩人還下落不明,當時很微妙的點在于,這兩個女孩都曾經去過這條酒吧街。
不過橫豎沒有證據,他們就算把這裏翻個底朝天,也未必能翻到點什麽。
試想,能把警察推下山的人,對法律的蔑視有多麽肆無忌憚。所以他不是不查,多數時候是因為查不了。
今天和顧年祎搭班的還是孫城明,兩個人約好去附近碰碰運氣順便再看看有沒有機會進去。結果顧年祎看見他的時候,看他穿了件花襯衫大褲衩夾腳拖鞋,寸頭一剃,完美融入氛圍,再看自己的印花T恤牛仔褲。
兩個人坐在顧年祎的車裏。
“顧仔。”孫城明說,“你看看你穿的,像不像被我拐賣來的處//男大學生?”
“是你穿得太花哨了。”顧年祎冷笑道,“處不處的自己心理不清楚嗎?”
“……咳,行了行了,我們不糾結這個。”單身二十八年的孫城明,看着顧年祎叼上根煙,壓低聲音道,“從街裏進入左起的六家酒吧有五家的股東都有一人,和這幾家都算是親戚關系,其餘的參股人的關系也非常微妙。”
“他們對警察太謹慎了。”顧年祎在車內觀察着,“我摔過,躺了半個月。之前另一哥們兒直接從二樓掉下來,差點就摔成植物人,這會還在床上休息。”
“越是這樣,我越想知道裏面到底怎麽回事了。”顧年祎沉聲說。
“汪隊應該在想辦法。”顧年祎道,“桦林省之前破獲過以宗族勢力為紐帶的大型制度販毒案,所以黑溪想借調來兩個經驗豐富的專家,或許可以給我們部署措施。這小地方雖然比不了人家一個大村,如今最難辦的點在于,如果犯人一直潛逃,難保會發生什麽。”
顧年祎轉頭去看他:“或許你知道這兩個案子嗎?兩個年輕的女孩至今沒有找到,她們消失的地方也就在這附近。在消失的前幾天,也都有來這裏的行蹤,我們……”
顧年祎還在和孫城明說話,忽然聽見了兩聲巨大的潑水聲音。他們兩人都冷不防側頭,這半秒不到的時間裏,後視鏡在瞬間已經被潑上了暗色的油漆,接着,連面前的玻璃上也蒙了一片黑色。
顧年祎第一反應是鎖上車門,但兩個不知道哪裏冒出的人好像正揮舞着棍子,狠狠敲擊着車前的擋風玻璃,兩聲巨響後,玻璃呈現了蜘蛛網狀的破裂,雖然鋼化玻璃不會碎裂,但那潛意識裏的反應讓他和孫城明不約而同下意識用手擋住臉部。
就在這瞬間,兩邊的車門被拉開了。
顧年祎反手想拉車門,就感覺面前一暗,他頭上被套了東西。他的呼吸都一滞,而這悶聲袋子裏,他聽見了不遠處孫城明的叫罵聲道:“艹你!誰啊!卧槽放開!!”
顧年祎回身就是一手肘,但脖子被套住了繩子,對方粗暴地再次反剪了他的手,讓他根本無法動彈。
糟了。
整個過程沒有人發號施令,除了潑水聲,敲擊聲,再也沒有任何人聲。他甚至判斷不了到底有幾個人在綁架他,他們熟練默契得根本不像第一次綁人。顧年祎被人肚子上來了一拳,雖然他沒有感覺到疼痛,但他不得不彎下腰去,接着有人把他拖拽出了車門。
他很快感覺到了的後腰,被架上了一把刀。
刀向前頂了頂,似乎示意他往前走路。顧年祎吞咽了口口水,邁開了步子,旁邊的人一旦發現他偏航,就會把他粗暴地拽回來,确保他走在正确的線上。
直到他感覺自己上了車,那時再也聽不見孫城明的聲音。
“你們是誰。”顧年祎被綁着不能動彈,決定主動出擊,“你們知道我們是誰吧?”
沒有人回答他。
任憑顧年祎怎麽說,他們也不回答顧年祎。不過,這段車程很短,五分鐘後,顧年祎又被粗暴地拖拽了出去。這下,他聽見了非常激昂的電子合成音樂,和酒精那特有的刺鼻氣味,即便被蒙着頭,他還是可以聞見。
他在酒吧街裏面!
當這些聲音被隔絕在外後,黑暗和孤獨感,讓他感受到了實打實的恐懼。
然後他被迫坐了下來。
顧年祎意識到,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被帶到了一個房間裏。這個房間是哪裏?像是酒吧的包間,因為他還能聽見不遠處的鼓點震動。
“有人嗎?”顧年祎道。
“有啊。”終于有人回應了他。
那男聲發出了從嗓子尖裏蹦出的沙啞笑聲:“警察同志,你們怎麽他媽又來了啊——”
……
顧年祎看不見的地方,果然是一個酒吧的大包廂,內裏開了幾盞紅藍色的暧昧燈光。
他的面前的地方,已經站着坐着七八個人,最中間是一個男人赤膊着上身,面前放着一排的酒水飲料和果盤,腿上坐着一個穿着吊帶的、雌雄莫辨的美人。
他出聲之後,周圍壓抑了很久的人,終于有了此起彼伏的笑聲。
顧年祎在完全密閉的頭套之中,只能聽見幾個人含糊的對話。
“有種他媽別用這種下三濫手段抓我。”顧年祎的聲音悶悶傳來,“給我松開一打一啊。”
“哈哈哈哈——”周圍又開始有零散的笑聲。
“警察叔叔。”有個捏着嗓子的男聲問道,“你們怎麽又來了呀,你的車牌號我們都快背下來了。”
“每次進來也不和我們喝一杯走,讓我們挺為難的。”
“說起來,這就是上次從臺階上摔了的那個帥哥嗎?”
“啊呀,臉有沒有破相啊,你們男人下手太狠了。”
顧年祎吞了口口水,努力想從這些聲音辨別一二,或是記住一二,但環境實在是過于的嘈雜,他根本聽不清什麽聲音。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那麽愛管閑事啊。”一個男人的聲音道,“警察同志,我知道你們就是想查那個女人的案子,如果你必須要一個兇手,我改明兒就讓人去警察局自首也行。”
他說話有些大舌頭:“我們就一筆勾銷,你說怎麽樣?”
顧年祎注意到,這個人應該是這個房間裏的一個主要的人物,因為只有他說話時,周圍的人不會插嘴。
“嗤。”顧年祎的聲音隔着麻袋,“一筆勾銷?你和警察說一筆勾銷,你誰啊?”
“操,哈哈哈哈你算個屁呢,警察算個屁呢。”屋裏一陣哄笑,“你們警察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啊?你同伴還在隔壁呢,你想不想見見他啊?”
顧年祎吞了口口水,沒有再說話。
孫城明在隔壁嗎?他怎麽一點都聽不見他的聲音。
一會,他聽見了又有人進來,因為整個房間開始歡呼起來,夾雜着有人問:“你怎麽來了啊!”
“嗨呀,來的正是時候。”那赤膊男人,也就是顧年祎認為他是整個房間地位最高的人,對着門口進來的兩個人道,“怎麽想起來來我這兒玩了?”
“這不聽說有好玩的。”光頭看向了顧年祎的方向。
兩個人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