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證人
許洛沒理他的話,仔細檢查了一下小孩的身體,确認他身上沒有傷痕才看向顧年祎道:“他有點低燒,身上也是濕的,看起來在這裏等很久了。”
接着,他把小孩從地上抱起來,讓他趴在自己的懷裏,小孩不知道為什麽馬上乖順了,一聲也不哭,委委屈屈趴在許洛肩頭。許洛一邊抖着他一邊安撫他的背脊,整個流程熟練得和幼兒園的老師一樣,道:“沒事了,警察叔叔來帶你回去找媽媽的,餓不餓,等會給你找吃的哦。”
“你……”顧年祎看着許洛抱着孩子,又不知道為什麽這孩子會出現在這裏,他試圖去碰了一下小孩,小孩被吓不輕,完全不給顧年祎抱,又哭又叫渾身都在拒絕。
這讓顧年祎無奈又沒面子,也不知道說什麽,站在原地晃了兩圈。
顧年祎晃完沒收獲,雙手抱頭,鼓起勇氣決定去和小孩交流。
“你是被誰關在這裏的?”顧年祎彎腰去看他,“關了多久?怎麽會自己跑上來的?”
果不其然,看見顧年祎的臉小孩就開始躲,最後把臉埋在了許洛的肩膀上,完全不給顧年祎看。
“先不要問他這種問題。”許洛低聲道,“他被吓到了,還在發燒,現在除了哭什麽都不會說。”
小孩趴在許洛的肩頭抽泣,許洛安撫了兩下,輕聲道:“我問你問題,你只要點頭和搖頭就可以了。”
顧年祎在一旁站着觀察他們倆,許洛用他溫和的聲音一點點引導他。
“你怎麽到這裏的?媽媽呢?”
小孩沉默半晌,搖搖頭。
“你是自己跑來的?”
小孩點點頭。
“多久了?外面天是不是亮的?”
小孩繼續沉默。
Advertisement
“這就是看見什麽了啊。”顧年祎道。
他邊說着邊走進了小孩跑入的所在的隔間,他側身就能看見一個長方形的小窗戶,那窗戶小到上下距離小到只有十幾公分,寬度倒是可以有一人寬,外面是一條條的細長鐵栅欄。
顧年祎看見窗臺的灰塵上有小孩的兩個小手印,只要從這個位置看出去,正對的就是平臺外的蓄水池,此刻他的同事們正在陽光之下辛苦作業,幾個痕檢全副武裝的後背脖子都能透出汗。
“……他看得見這個蓄水池?”顧年祎自言自語道。
有人可能注意到了廁所的異樣,還跑來窗口關心他們:“怎麽了?啊,顧警啊。”
“沒事沒事。”顧年祎擺手道,“我在這裏。”
“哦好。”那人就走了。
這句話聲音不大,但廁所也足夠狹小,他一說話,小孩又“哇”一聲哭了,把他給哭得一哆嗦,後背直挺起來。
小孩趴到許洛的懷裏,再次拒絕了任何的交流。
許洛嘆氣,仿佛剛和對方有些熟絡又被生生打斷,略帶責怪的口吻:“警官,你能不能不說話?”
顧年祎吃了個癟。
他确實對小孩沒有什麽好感,在重案組還真沒遇見過這種情況。未成年證人如果有表達能力,且能辨別是非,而且他如果目睹現場,很可能是整個案件中唯一關鍵證人。
但顯然這位小證人現在的精神狀況堪憂。
他作為一個專業刑偵警,這種情況其實是完全不專業的體現。顧年祎讓自己冷靜下來,而且,不管如何,許洛現在都幫他安撫了一下孩子。
再找人家麻煩不合适,盡管這不合規矩,但……
“……”顧年祎有點尴尬,只能揮揮手,對許洛道,“過來,你們跟我來。”
……
一牆之隔的廁所之外。
汪呈正在樓頂被烈日曬得煩躁,腳上踏着亞克力的踏板,正踩着大呼小叫着:“現場就這麽屁大點地方,兇手肯定有毛發指紋甚至腳印的一點都找不到嗎!滿池子血找出一滴兇手的就行!艹,熱死老子了,這兇手他娘的也熱化了吧……”
他對着門的方向看去,就看見顧年祎一臉兇悍表情走來,身體的僵硬動作有點喜感,他剛要開口說話,才發現顧年祎身後還有個人纖細的男人,正抱着個孩子。
許洛頭發搭在肩膀上,神色也很溫柔自然,被烈日一照更白得透明。
乍一眼看……
汪呈眯起眼看看顧年祎,又看看許洛,圓眼珠子沒停過,摸着自己下巴的胡渣忍不住道:“小顧顧……幾分鐘不見,你把老婆孩子都帶來了?”
“……師傅。”顧年祎正渾身燥熱,被太陽一曬,襯衫蹭着脖子細密的癢,他語氣生硬道,“……這種時候能不能不開這種玩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汪呈看了一眼,才看清道,“啊?這孩子怎麽了?”
“他被關在六樓的廁所了,他可能還看見了昨晚發生的事,現在吓得失語。”顧年祎道。
“什麽?”汪呈愣了一下,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幾乎立刻往前走了一步。
小孩看見汪呈的樣子,趴到了許洛的身上,有些呆呆看着他,等顧年祎一來,孩子臉又皺起來,嗚嗚哭了。
看起來根本不好交流的樣子。
“他現在很餓,也受到了很大的驚吓,我建議你聯系一下他的家長,也不要再給他刺激。”許洛手溫柔地撫摸着孩子毛茸茸的後腦勺,他的肩膀都被哭濕,鼻涕眼淚的都是水漬,但許洛毫不在意的樣子。
“這是誰啊?”汪呈看顧年祎。
“您好,我叫許洛,和被害人一個病房。”許洛笑笑,主動開始自我介紹,“我以前從事過心理學研究工作,也接觸過命案現場,或許對現在的情況……比起你們更有經驗。”
他指的是懷裏的孩子。
彬彬有禮又不卑不亢的冷靜樣子,讓顧年祎又蹙眉凝視他。
許洛像穿着一層僞裝。
顧年祎第一眼看見他就這麽覺得,這層不易察覺的僞裝會讓他看起來有細微的不同。顧年祎從小跟着父親,小時候別的小孩在玩小汽車奧特曼,顧年祎跟着他爹玩看照片尋人,通過細微的線索來辨別這個人的內在性格。
但其實……也只是玩玩,到如今他二十來歲的年紀也做不到看這個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性格本質,多數時間還是連蒙帶猜的準确率也不高。
許洛吧,顧年祎看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一直帶着笑意。可他的笑意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別人都不算真實,他覺得他的臉部表情其實并沒有浸潤着開心,更像是一種讨好……
為了接近自己,刻意讨好自己,那他目的是什麽?
英俊挺拔看起來五大三粗的顧年祎,心思向來細膩到可怕的程度。
“許洛?心理學研究?……”汪呈正在反複咀嚼回味,覺得這名字熟悉,但又說不上哪裏熟悉。
許洛抱着孩子安靜下來,但依然拒絕說話。
“無論如何,這裏還是不太方便。”汪呈四處看看,喊了個女警,“那個小趙啊,你過來一下,把孩子先接走,讓護士查看一下誰家丢了孩子,是不是這個醫院裏的。”
女警小趙趕緊跑過來,許洛把孩子抱給她,短暫的安靜後,小孩看向了許洛。
許洛對他笑了笑揮揮手道:“你跟姐姐走,姐姐會帶你先去找媽媽的。”
“記得媽媽在哪個病房嗎?”女警耐心道,“我帶你去找媽媽哦。”
小孩在發現自己和許洛要分開後,淩空對着他抓了兩下,接着開始大哭大叫,一直要找許洛。
那哭聲聲嘶力竭的,一嗓子嚎到整個平臺上的現場人都回頭看發生了什麽,女警慌忙之中道:“別哭別哭,哎,別哭,我帶你找媽媽好不好?”
“哇——”小孩手抓住許洛的手臂不讓他走,“啊啊啊——”
汪呈和顧年祎本來一人叼了根煙準備繼續說案情,在一旁看見這景象,汪呈忍不住啧啧道:“……這姓許的身上是有母愛光環嗎?為什麽小孩喜歡粘着他啊?”
“誰知道。”顧年祎聳聳肩。
“而且那小孩看見你就哭。”汪呈說,“你現在知道你長得多吓人了吧!”
顧年祎:“……”
“……算了,這裏也不需要你,你去看着他。”汪呈擺擺手說,“和他一起去找孩子家長,找到後細細盤問昨晚到底怎麽回事。”
“我?”顧年祎有點不樂意道,“師父,你今天什麽意思啊?我是來解決案子,不是來給你看孩子的。”
汪呈一聽他這話,就馬上擺起臉:“那現場的人證在那邊哭,除了他以外你還能給我找出誰來。”汪呈大手一指,“看,目前痕檢在現場沒發現兇器,蓄水池附近也只有被害人一個人的腳印,指紋、血跡、什麽都沒有,屁大點地方什麽也沒查到。”
顧年祎走到了蓄水池附近,汪呈指着地上給他看。
天熱氣溫高,現場的屍體已經被裝袋,需要等待回去後進行進一步的解剖。拉上了裹屍袋的拉鏈,被害人那張失去血色的臉徹底消失在後。
現場的氣味實在不怎麽好聞,他們這幫訓練有素的,縱然習慣了還是會有生理性不适,更別說許洛和那半大的孩子……
欸……許洛,還真沒有什麽反應。
他一直保持着這個狀态,在這天氣裏也沒有露出什麽毛躁,挂着淡淡的笑意。
顧年祎又看回了現場,開始思考,蓄水池并不深,一般人掉進去肯定可以爬起來,顯然他掉入的時候已經沒有了行動能力。
如果兇手不把現場給清理得連兇器都找不到,他們可能還會往自殺那一方面想。
汪呈點了煙,站在旁邊道:“勒他脖子的繩子,電擊用的高壓線,刺插腹部的刀,一個都沒見着。死亡時間在淩晨,早晨下了雨,老天幫忙,或許一些痕跡已經沒了。”
顧年祎沉默着,手指摸着已經幹了的地上細小的磨蹭痕跡,那白痕引起他的注意:“這是什麽?”
“像金屬物的拖動痕跡。”汪呈說,“我覺得像刀在地上磨的痕跡。”
“刀……?”顧年祎道,“刀尖磨地?”
他湊近了看,之前因為下雨,如今暴曬後痕跡就顯露出來,在地上有幾道清晰的劃痕。顧年祎雙膝跪地,慢慢挪動着,發現這個淩亂的劃痕如果都看作一個點連線的話,最終連成的就像是一個四方形。
這可不像是拿刀無序亂劃的。
顧年祎蹲在旁邊思考良久,樓頂在接近正午已經被太陽暴曬。他脫了白色的襯衫,這會後背都已經汗濕了。
“……”他嘆了口氣,又繞道了蓄水池的另一邊,在地上企圖尋找一些痕跡。水池的另一邊就是個破爛、沒有任何保護作用的危險的圍欄,下面就是綠植大樹了。
剛向前走了幾步走到樓邊,汪呈就在他背後吱哇亂喊:“顧年祎!有病啊!不要命了!給我回來!”
“……”顧年祎沒準備站上小臺階向下看,汪呈已經小跑過來,把他拉了回來。
“你又想摔骨裂是不是?腳不還不利索嗎?”汪呈顯然非常緊張道,“滾回來點,給我站裏面!”
“……哦。”顧年祎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