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優昙花
謝染抽空去了一趟孟綽那。
孟綽忙的厲害, 許久才脫身去後院,謝染聞見他身上的脂粉香,張口就調侃:“哥哥你又被哪家的娘子輕薄了?”
他整日戴着面具, 卻也掩蓋不了身上的君子之風,大家都傳惠風堂的神醫有宋玉衛玠之貌, 未出閣的小娘子看病都要往這來。
孟綽被說的羞惱:“你又在胡說什麽?”這種語氣,與他當年教訓調皮惹事的謝南枝一模一樣。
“你好像, 有點不一樣了。”孟綽說着,和裝出來的謝染不一樣,卻和年少的謝南枝別無二致。
謝染抿唇笑着, 她早不糾結這些問題了。
“三哥那邊如何了?”
“說是有了些新進展, 若是我們這邊順當, 來年春日, 他大抵就能回長安了。”
這已經是謝明朝離開長安的第六個年頭了。
那年謝南枝被蕭琢救下, 謝明謹和謝明朝也被他帶走,他給所有人一個新的身份,江南樂伎, 避世神醫, 嶺南商戶,謝染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反正她醒來之後隔了一年才見到孟綽, 至于謝明朝,真的再也沒有見過。
她很少問起, 蕭琢也不說,實在是有一年她忍不住了,蕭琢跟她說了實話。
“謝南枝”和謝明繁被燒死的那一日,謝明朝是和盧文茵在一起的, 夜裏他從盧家出來神志不清,碰上了崔襄,恰好崔襄身邊帶了兩個高手。
一邊是姐弟葬身火海,一邊是謝明朝被打斷雙腿。
要不是蕭琢的人出現的及時,謝明朝都不一定活的下來。
“不讓你們相見或許有些殘忍,但你相信我,見,會比不見更痛苦。”蕭琢是這麽跟她說的。
後來謝染明白了,與其看到彼此面目全非的模樣,還不如保持記憶中的美好,等到習慣了,釋然了,才是相見的最好時機。
這樣一想,蕭琢真是她的救世主啊。
謝染緩緩回神,低聲喃喃:“終于,我們一家人可以團聚了。”
入夜的時候謝染才乘車回王府去。
從惠風堂到魏王府要經過福熹樓,這會人多着,各種嘈雜聲響透進馬車,謝染微微掀簾看外面場景,燈火闌珊,璀璨奪目,一派欣欣向榮,這片富貴窩,永遠都是繁華昌盛的。
謝染盯着花燈看了許久,是以有人去夠的時候,謝染一眼就看見了。
十三四歲的年紀,杏眼桃腮,绮紅羅裙,還有繡着優昙花的香囊。
優昙花。
謝染瞳孔微縮,直接叫陸節停了車。
“娘子怎麽了?”蕭琢走的時候沒帶陸節,特意叫他留下來照看謝染。
謝染戴上帷帽,姿态看上去從容優雅,實則已有幾分慌亂。
她走過去,聲音有些顫:“這位娘子。”
那小姑娘還有她的侍女回頭,“怎麽了?”
“我看你的香囊很好看,可否告知是在哪裏買的?”謝染帷帽遮住的眼睛透出希冀的光芒,現在離得近,看清了針法和花紋,她幾乎能肯定,這香囊是出自南錦之手。
這麽多年,終于有一點希望了。
那個小姑娘低頭看了看,脆生生的說:“這是我姑母送給我的。”
“敢問娘子姑母是何人?”
小姑娘沒來得及說,她的侍女已有不耐:“這位娘子怕是有些失禮了吧,時候不早了,六娘子,我們快些回府吧。”
小姑娘點了點頭,最後還是說:“我姑母是宮裏的淑妃娘娘,姐姐你要是喜歡的話,下次我進宮問問我姑母這是哪家繡娘做的。”
淑妃?燕王和晉王的母妃?
謝染腦子一片亂,她道了謝應下,既是知道了來歷,日後還有時間查探的。
只是今晚,她注定不得安寧。
謝染有些失落的往回走,福熹樓前吵鬧之聲大了起來,她不欲多管,就要上馬車去的時候,一個人倒在了她身旁。
也真是奇怪,她出門碰見崔襄的次數那麽多,不愧是流連銷金窩的浪蕩子弟。
謝染沒想理他,繞道就要走。
崔襄不知發什麽颠,哇哇大叫兩聲,爬着滾着往後去。
“你!你怎麽還活着!”他指着謝染說。
謝染更煩了,這人說些什麽鬼話,她喚來陸節,見了是他,圍觀的人撤了些,知曉謝染後犯不上湊那熱鬧了。
“謝南枝!你回來索命了是不是!”崔襄一語破的,剛從福熹樓出來的那些人都睜大了眼睛,不懂崔襄為何又提起了這個名字。
比他們更不能理解的是謝染。
她緩緩開了口,聲音甜膩又摻了幾分抱怨:“崔四郎君,你便是再不喜歡妾,也不能把妾說成是一個死人啊。”
惺惺作态,哪裏是那天之嬌女的模樣。
周圍有人就揚聲說着:“崔四你喝酒喝糊塗了吧,連你姐夫的妾室都認不出來了,哈哈哈哈!”調笑之音響起,大家哄作一團。
崔襄被侍從扶起,他身形搖晃,還揉着眼睛,方才透過間隙看到謝染的眼睛,當真和謝南枝一模一樣,那樣好看的眼睛,世上能有幾雙。
冷風一吹,他神智清醒了些。
約莫是真的看錯了,謝染才出現在長安的時候,也有很多人說她像謝南枝。
崔襄想起那些噩夢,打了個寒顫之後不停給自己心理安慰。
謝南枝早就死了,盧文茵親手葬的,不會出錯。
反應過來後的崔襄厭棄的看了眼謝染,仿佛撞見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直罵了好幾聲晦氣才走。
這出鬧劇到此結束,謝染和陸節同時松了一口氣。
“走吧。”
人群散盡,寒風将福熹樓二樓的窗戶帶着合上。
溫辭之站在一旁,盯着那輛已經駛動的馬車看了很久。
和那天在西市碰見的是同一個人。
溫辭之覺得,他有必要去找一趟盧文茵了。
謝染解了披風,坐在榻邊想了許久。
今晚崔襄發瘋說的話不知道多少人聽進心裏去了,終有一日她的身份要暴露,但不能是現在。
說到底,當年謝南枝和謝明繁下葬的時候只有盧家人和魏晚蘅見到了,他們都與謝氏親近,落在旁人眼裏,未必沒有弄虛作假的可能。
她得想個辦法讓所有人相信,謝南枝真的死了。
十月初七,淮安侯的嫡女及笄,崔攸寧拒了侯府邀約,謝染去了。
淮安侯府這麽多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在普通官宦眼裏還是權貴之家,真正的上流圈子裏早不把他們看在眼裏,發出去的請帖不少,可是有好大一批人都沒來。
宴席辦的還算莊重,侯夫人跟着幾位世家主母賠笑臉,看上去和善極了,哪像那個刁難媳婦,動辄責罰的惡婆婆。
往日這樣的宴會,都是當家主母,嫡女千金或是高門庶女才來的,謝染今日看了看,好幾家受寵的妾室也在。
魏王千金博美人一笑的事跡傳遍長安,上行下效,郎君們對于貌美姬妾的重視更上一層樓,那些得臉些的貴妾,比主母都說得上話呢。
謝染纨扇掩唇笑了笑,心裏已知曉這賓客名單是侯夫人拟的。
除了公主府和崔襄成親那日的宴會,可從沒有一家的世家宴會邀請過謝染,上不得臺面的妾他們當然不放在眼裏,這侯夫人幾次見了她,還把這邀妾入會當風尚了不成。
她正想着,幾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走了過來,雲鬓高聳,姿态妩媚。
便是那幾個一步登天的妾室了。
“謝娘子安好,妾乃是戶部侍郎府上的雲環,這廂有禮了。”
有樣學樣,剩下那幾個都報上了名號。
在她們眼裏,謝染跟她們沒什麽不同,都是風月場合出來的,只是她運氣好,生的美,将魏王拿捏的死死的,才有如今的風光。
謝染很客氣的回了話,也沒有說瞧不起她們的意思,無論身分高低,不存壞心便是好,但她今日意不在此,實在沒空和她們多聊。
她施施然離開,那幾個女子心裏多有不忿,只覺她眼高于頂,目中無人。
好容易得了空閑,謝染才和魏晚蘅碰上。
有個不太好的消息,崔洋納妾了。
前些時日謝染聽說的時候沒有太意外,魏晚蘅和崔洋,從不是一路人,當初嫁給他的時候,魏晚蘅也是滿心愛慕的,可惜那年謝家出事,崔洋的做法傷了她的心,這些年來他們就只是相敬如賓了。
崔洋有意和解,魏晚蘅卻不願。
這次納妾一事,是魏晚蘅提的。
中秋的時候崔洋想去她房裏,她說身子不适,明顯的敷衍,崔洋氣不過,找了個侍女溫存故意氣她,魏晚蘅也不接招,第二日就把人擡成了妾。
兩人冷戰起來,侯夫人還樂得高興,天天擠兌魏晚蘅,昨日還當着她的面羞辱,說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
魏晚蘅懶得理她,愛怎麽怎麽着,那份賓客名單,哪哪都是問題,她就是不說。
以前在魏家做庶女那麽難都熬過來了,她還會怕這個老妖婆嗎。
婆媳兩人的鬥法聽的謝染唏噓不已。
她把那日撞見崔襄的事情和魏晚蘅說了。
“你打算如何做?”
“開墳。”
魏晚蘅想不出什麽詞罵她了。
“你一定要每次都這麽吓我嗎?”魏晚蘅有氣無力的說。
當年她也以為謝南枝葬身火海,後來蕭琢把人帶過來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蒙的。
她這個人,總會給人不一樣的驚喜和驚吓。
謝染淺笑,說:“那除了這個,還有什麽有起作用又省時的方法嗎?”
那确實沒有。
“倒也用不着我們去把人挖出來,墳開個一半差不多就行,司天臺算過了,接下來半月都有大雨,雨水沖刷,棺木顯現,那些人見到了屍體,就不會再生疑了。”
至于屍體真假,燒成那個樣子,埋了那麽久,誰還會在乎,盧文茵說是她,魏晚蘅說是她,這些都不夠的話,那就再加一個崔襄。
崔襄害她勞心勞力,總要付出點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