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貴妾謝染
秋風四起, 層林盡染,淺池中映出倩影,游魚漂浮, 将影子都劃亂了。
楓葉鋪了滿地,侍女踩上去發出細微響聲, 她行至水榭旁,輕聲道:“娘子, 大巫醫來了。”
坐着的人緩緩起身,湘色衫裙紅的耀眼,一步一行間, 與楓林染成一片。
藥室之內, 大巫醫叫人坐下, 自己仔細端詳着她的臉龐。
“膚如凝脂, 眉目如畫, 沒有一點瑕疵,看來我的技術又進步了不少。”大巫醫是個年輕人,話語舉止都有幾分輕佻意味, 他把銅鏡遞了過去。
“看看吧, 滿意的話到這就算結束了,我也好早日回北燕,向王子複命。”
銅鏡中的那張臉又陌生又熟悉, 五官都沒有怎麽變化,可跟原來就是很不一樣。
謝南枝撫了撫臉頰, 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大難不死,改頭換面,她都不是她了。
半天沒聽南枝開口,大巫醫自顧收拾着藥箱, 來這大梁兩個多月,也算開了眼了。
當日是奉王子之令前來,若是大梁皇帝不肯放人,他們就偷偷把人帶走,沒想到那一場大火差點燒死了謝南枝,幸好蕭琢去的及時,把人救下。
只是可惜了那謝家的小郎君和無辜的宋大娘,慘死于歹徒之手,可悲可嘆。
大巫醫并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幹什麽,那個魏王殿下行動也是夠快,找了個身形與謝南枝相似的女囚來,再把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換上,一出偷梁換柱就這麽完成了。
現在外面都以為死的是謝南枝,連墳墓都建好了。
“多謝大巫醫。“南枝的聲音也有些變化,煙霧入肺,聲帶受損,大巫醫為了幫她改頭換面真的是用盡畢生所學。
“不必謝我,我在北燕的時候承過王妃的恩情,救你既是服從王子的命令,也是為了報恩。”大巫醫說着也有幾分惆悵,王妃那麽好的人,竟也沒能得善終。
本來一切都該是好好的,那個不知死活的女人,仗着自己是王後的侄女,跑到南蘊那裏折騰不休,還說出了實情,害南蘊血崩難産,就算她也給南蘊陪葬了,大巫醫還是不能解氣。
他瞥了眼南枝,道:“接下來你們的事情我是再也插不上手了,作為南蘊王妃的朋友,我還是想幫她說一句,不管發生什麽,照顧好你自己。”
臨了出門的時候,他想起什麽,唇邊的笑意顯得有些邪氣,“善意的告訴你一件事,你們的皇帝陛下一個月前下旨賜婚,博陵崔氏之女崔攸寧為魏王妃,算算時間,下個月,他們就該成婚了。”
“好了,小南枝,我真的走了,不要太想我哦,後會有期!”
別說是這件事了,這三個月裏發生過什麽她一點都不知道,昏迷一個月,醒來的時候渾身都是傷,動彈不得,蕭琢沒有來過幾次,陪在她身邊的只有一個小侍女和大巫醫。
現在他也走了,還怪舍不得的。
“等一下。”南枝叫了叫他。
她從房裏拿了一個香囊給他,上面繡了幾句佛經。
“大巫醫将我從鬼門關拉回來,我好像也沒有什麽可以報答的,這香囊裏有一個我自己做的平安符,希望大巫醫此生安康,無憂無難。”
他收的很快,還是帶着笑容:“那我就不客氣了,走了。”
天高路遠,君自珍重。
別院越來越冷清了。
醒來之後的南枝,每天喝藥,睡覺,然後發呆,在水榭旁坐一整天,然後繼續重複這樣的日子。
她好像被隔絕世外,都快忘記原本的生活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大巫醫走的第三天,蕭琢來了。
他素愛穿青色的衫袍,今日轉了性,換上件紫衣華服,流光溢彩,烨然若神人。
好看的人,怎樣都好看的。
蕭琢盯着南枝的臉看了許久,發自內心的嘆了句:“很好。”
是好,不是好看,哪怕這張臉比從前還要精致,也不如以前順眼。
“我帶了個人過來見你。”蕭琢話音落下,南枝的眼光落在他身後。
蜿蜒回廊幽深,宮燈流蘇搖曳。
少女穿着墨色的袍子,烏發被豎起,手中一柄長劍,風塵仆仆,步履匆匆。
謝南枝沉寂的心燃起一絲希望,她笑了笑,淚花一閃而過。
“是景央啊。”她輕聲呢喃。
她一直都在失去,總有一次,失而複得了。
兩個人之間不需要太多的言語,彼此對望一樣就能訴盡這些時日的苦楚。
謝氏出事以後,消息傳的沒有很快,景央人在北疆,收到蕭琢信的時候根本沒法冷靜,可是那些人不讓她走,她回了長安和自投羅網有什麽區別。
景央聽了蕭琢的,待在北疆,期待有朝一日的重逢,雖然來的有些遲。
“互訴衷腸的話留着晚些時候再說吧。”蕭琢打破了溫情畫面。
他走向謝南枝,給了她一張紙。
“給你半年的時間,把自己變成這上面的人,從神态,舉止再到喜好,一模一樣,忘記你是謝南枝這件事情,可以做到嗎?”
蕭琢問人話的時候總是柔聲細語又帶着不容反抗的壓迫感。
謝南枝微微點頭,她把那張疊着的紙打開。
那上面寫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名字。
謝染。
夜裏歇下的時候,大抵是因為不知道怎麽開口,南枝和景央只是依偎在一起,靜默無聲,這種沉默讓人有些難受,最後南枝開了口。
她問:“給我講講這段時間外面的事情吧。”
“好。”
原來三個月裏,真的可以發生那麽多變故。
那座小宅院燒的一幹二淨,在世人眼中,謝南枝和謝明繁已經死了。
他們的喪事,由範陽盧氏一力承擔。
靈堂設在盧氏,人也葬在盧家先祖附近,聽說頭七的那一天,盧文茵哭暈在了靈堂上,魏晚蘅一直扶着她。
那天,他們不接受任何不相幹人的祭拜,尤其是和崔家有關的人。
姐弟二人葬身火海,謝氏兩位郎君也徹底消失,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還有那位小娘子,最後出現在了遷雲鎮,也沒有再看見人。
謝氏最後輝煌的見證人也都沒有了,從此,陳郡謝氏,滿門覆滅,一幹二淨。
聽說,左仆射崔道衍很看重魏王蕭琢,陛下知曉其意,賜婚給了魏王和崔氏嫡女。
聽說,吏部尚書的千金也喜歡上了魏王,好說歹說都要嫁給他,不惜以死相逼,為妾也無妨,最後逼得家人同意。
聽說,哪家和哪家的親事又定下了,哪家的孫兒出生了,哪家的郎君又升官了,哪位殿下又從封地回來了……
好多好多事情,南枝最後聽困了,沉沉睡下。
那跟她又有什麽關系呢,她現在只想變成謝染。
去瘋狂複仇,祭奠亡魂。
十一月初六,崔氏嫁女,魏王娶親。
那場婚禮還算盛大,崔家如今在朝堂上得意至極,博陵崔氏越了好幾家去,跻身三大門閥,各方人馬說着恭喜的話,他也樂得接。
蕭琢來接親時,崔道衍笑意正濃,他自是覺得蕭琢潛力無限,能當大任,他無母族可靠,雙方若是結盟,自是好處多多,來日他登帝位,崔攸寧為後,崔氏就是真正的皇親國戚,再上一層樓。
崔氏,會在他崔道衍手中走向鼎盛。
原來他看蕭琢還覺得他也是極其贊同這場結盟的,可今日,他好像并沒有很開興,神色淡淡,仿佛成親的不是他一樣。
攏共在崔家他也沒說幾句話,帶着崔攸寧走,剩下的禮儀排場也就那樣過去了。
崔道衍不甚高興,終究忍着沒說。
這時候他還不知道蕭琢是怎麽盤算着拉他下馬的。
新房之內,蕭琢和崔攸寧并肩而坐。
“夜深了,殿下回浮石居歇着吧。”崔攸寧垂着眸,原本漂亮閃爍的眼眸失去光彩,十七八歲的年紀,老氣橫秋。
蕭琢偏頭看了她一眼,她和南枝之間的事情,實在說不清。
“好,你也早些歇下吧。”蕭琢不推辭,不發問。
其實他們心裏都明白到底是為何才有這一場婚事,襄王無夢,神女也無心,僅僅是兩個不甚了解的人迫于利益和形勢被捆綁在了一起。
這晚浮石居和蟬衣苑的燈亮了一夜,都睡不着。
崔攸寧換下那身婚服,裏面是白紗素衣。
她從包裹中拿出一座靈位,放在桌案上,誦經,叩拜,祭酒。
“南枝,我今日成親了,可是我一點都不高興,我也不想高興,也不知道你現在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和伯父伯母,,南蘊姐姐,還有明繁重聚,這一世,只能算我對不住你了,要是有下輩子的話,我們還是不要做朋友了。”
“不知道該怎麽補償你,希望下輩子,你可以長命百歲,無憂無慮。”
崔攸寧臉上浮現笑容,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會笑,好像忏悔着,就沒有那麽受煎熬了。
禱念經文的聲音再次響起。
半年時間匆匆而過,謝南枝整個人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現在就算是謝明謹謝明朝站在她面前都不一定認得出她來。
她舉手投足間沾染了以前從未有過的媚氣,眼睛仿佛帶了勾子,輕飄飄一眼,都能勾人的魂。
從廊下走過,蓮步輕移,又是飄渺盈然,又是婉約風情。
總而言之,現在的她,完全看不出從前世家千金端莊賢淑的樣子。
貴女到妖女,就花了半年。
蕭琢來驗收的時候,也沒有想過她能做到這般地步,他都快忘掉她到底是誰了。
少女的青澀之感褪盡,謝南枝就像是那張紙上所描述的謝染,妩媚明豔,絕世驚鴻,出身樂坊,張揚意氣。
從最開始的不習慣到現在深入骨髓的記得,真的很難,所幸她也做到了。
她沒有問過蕭琢和謝明謹他們有關的事,出自本能的信任吧,她就是覺得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不會有什麽問題。
成果傑出,作為一件完美到極點的作品,謝南枝也終于不用待在這座別院了。
這一次她跟着蕭琢一起離開,坐上馬車的時候,蕭琢握住了她的手,看她的目光有些深情,有些暧昧。
“從此刻起,你就是我的貴妾,謝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