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不冷，我想見你
十二月底的“神校聯考”果然很難,盡管學生們已經做足了思想準備，但試卷難度仍舊超出了他們的想象，幾乎和競賽題不相上下。
據說在第一天第二場的數學考試中,有女生因遲遲做不出第五道填空題而情緒失控,嚎啕大哭。監考老師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穩定其情緒,最終只好将其“勸退”考場。
這位女生的行為并非不可理解。要知道，放在平時，十四道填空題中,前十道題對于一中的絕大部分學生來說完全閉眼都能做出來。而這個女孩子在考場上卡在了第五道題，心态确實很容易崩。
無獨有偶，在第二天的第二場物理考試結束後，又有人因情緒失控而躲在洗手間裏不願意出來。
這兩件事以“音速”被傳至高一高二學生耳中,将一衆學弟學妹吓得不輕，對未來的高三生活産生了強烈的恐懼心理。
考試的最後一天，也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江州市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
考場內外，上演着“冰火兩重天”。外面白茫茫冰天雪地，而考生們卻呼着熱氣、焦頭爛額。
甄思安也不例外。大腦似乎已經使用到了極限，當下全憑意志力在苦苦支撐。
又餓又困又乏力。
想吃想睡想嗨皮。
這次結束正常考試,她只想回家大歇三天。但想歸想,她知道自己到時絕對不敢如此浪費寶貴時間。
哎……這特麽就是高三的生活——痛苦啊！
最後一場考試的結束鈴響起，交了試卷後，大家疲憊地收拾着自己的東西，一個個像是飽經滄桑的老者，邁着沉郁的步子往各自的教室走去。
紛紛大雪絲毫無法提起高三學生們的興趣，反倒是讓他們想要吟唱一首《一剪梅》來抒發自己內心的悲涼。
有很多學生因為下雪的緣故，打算在學校裏住上一晚等到第二天再走。然而甄思安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躺回到自己小卧室裏的軟床上,她是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呆着。
路上的積雪還不算太嚴重，但騎行的時間仍舊比往常多花了十三分鐘。
甄思安回到家裏的時候，房子空無一人。她一路上頂着風風雪雪，當下又累又餓，然而家裏的角角落落并沒有任何可以立刻果腹的零食，這讓她不由地想起李清照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屋外的雪勢更大了，想到父母趕回家時必然和她一樣疲憊，于是甄思安打算體恤家長一回，親自動手做飯。
自從她上次大半夜起來攤蛋餅導致急性腸胃炎之後，甄爸甄媽就再也不允許她在家中動火。
那大概是三四月份的事了吧？恍惚間竟感覺似乎就發生在昨天。
甄思安一邊擇菜，一邊感慨一年光陰流逝之快。這一年，作為一名平平無奇的高中女生，自己身上竟也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一回憶往事，就會很自然地想到徐亦成。
徐亦成無疑是構成她甄思安高中青春的最重要的組成部分，這是她的幸運。
她清楚地記得在上一個大雪的夜裏，徐亦成在窗外給她栓了一根冰激淩；記得除夕當晚和徐亦成一起熬夜跨年的情形，記得那些可愛的小畫，記得她在炮竹聲響喊出那句“要一直全力以赴，也要一直幸福。”
她在踐行“一直全力以赴”，但她并沒有感到太幸福。
她只是感到太累太辛苦。
甄思安不由地想，如果，一切都像年初時所暢想的那樣，他能夠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一起度過高三平凡又忙碌的每一天，那才叫幸福……
然而，這大半年，她與他不僅見不到面，甚至還被迫斷絕了聯系。
剛才想到李清照的詞，現在她又突然想到秦觀的詞——“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果然品味詩詞還是要在豐富的情感體驗基礎之上。難怪這些句子千古流傳，還真是妙啊……
不知道徐亦成現在怎麽樣，在做些什麽呢？他所在的城市下過雪了嗎？他有在下雪天吃冰激淩嗎？他吃冰激淩的時候，會想起她嗎？
應該，會的吧。
不，不是“應該”，而是“肯定會”，她有這個自信。
思緒飄游，漫無邊際，就連原本枯燥的做飯時光也變得有趣起來。
大約半小時後，就在甄思安炒好第二個菜時，甄爸甄媽到家了。
大雪還在繼續，但甄家的飯桌上已經熱氣騰騰。
由于甄思安的兩道小菜都很好吃，甄媽樂呵呵地表示，等高考結束後要将家裏的掌勺大權交給她。這頓飯吃得很舒心，甄家父母在高興之餘，決定獎勵女兒一次元旦假期上網的機會。
甄思安自然是喜出望外，但她盡量表現得十分淡定，原本還想裝裝樣子說“上網沒意思”，但最終還是選擇謹慎閉嘴。萬一父母當真因為她這句話收回獎勵，那麽她真是要欲哭無淚了。
吃罷晚飯，甄思安回到自己的小卧室。疲憊并沒有因為一頓熱乎飯而被緩解，相反，她仍舊累，甚至困得很，更加沒辦法投入學習。
踱步到窗邊，窩坐在自己的小軟椅上，甄思安的一雙眼睛漫步目的地向窗外望去。對于一名高三的學生來說，這種放空的惬意是相當難得的。
明天可以上網，那麽明天就能聯系到徐亦成，甄思安在心裏默默祈禱着，希望到時候他一定要在線，她可就只有半小時的上網時間！
她得承認，十七歲的自己腦袋裏除了學習，就只剩下對徐亦成的惦念。
明天要和他聊些什麽呢？
吐槽“神校聯考”那是必須的！也要坦誠地告訴他自己國賽只拿了個銀牌的事實……但絕不會跟他說自己為此痛哭了一場。另外要問問他的情況如何，是不是過得同樣很辛苦？也許他過得甚至更加辛苦。對了，可以問他回歸的日期嗎？那是他徹底治愈的日子吧。
簡直不敢想象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的模樣……
“犯花癡”是每個青春期少女的專屬權利，然而甄思安近來很少犯花癡，沒有時間亦沒有精力，一場接一場的考試，一張又一張的卷子，令她無瑕顧及自己的那份少女心事。
沒有比現在更适合閉目暢想的時刻了，安安靜靜的一個人，窗外就是雪。
那時徐亦成就住在樓下，而她當初将這種幸福看得太過尋常。如今想要聽他說一句“看書別看我”，簡直是癡心妄想。
這世界上還有比十七歲的暗戀更幹淨的喜歡嗎？
她想，重逢的那天，自己一定要跑着奔向他，一定撲上去抱住他。當然了，必須是在無人的情況下。不需要說一句話，只是抱住他就好，言語在那種時刻一定是蒼白的，身體是情緒最誠實的表達者。他會知道，她有多想他。
就算十七歲的人不可以談論愛，但一定可以談論“真”。
不知不覺間，竟然想了這麽多。
甄思安突然從座椅靠背上支起身子，這是她準備開始投入學習的信號。她歪了歪腦袋拎起地上的書包，從裏面取出這兩天聯考的原卷。
“就算是葛大爺重出江湖，也不可能出這麽變态的試卷！”自言自語完畢，她想，也許明天可以将題目發給徐亦成看看。
憑着這份熱愛學習的精神，甄思安最後一遍向老天爺祈禱，請讓他明天一定要在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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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思安原本想要用一晚上的時間将考場上沒有做出來的題目給解決掉，然而，她顯然高估了自己的水平，有些題目，不是靠努力就能做出來的。有句話怎麽說來着？人被逼急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除了數學題！
沒錯，經過一晚上的努力，仍舊留下一道大題。
第二天早晨，許是昨夜睡得太晚的緣故，甄思安感到頭有些昏昏沉沉。就在這時，她聽到窗外有人叫她的名字。
“甄思安。”
她幾乎是一瞬間就睜大了眼睛，困意頓時消散。
“甄思安。”
是他的聲音！
……徐亦成回來了？！
甄思安趕緊從被窩裏爬出來，匆忙穿上拖鞋後直往窗戶跑去。拉開窗簾，打開玻璃窗，冷風夾着大雪吹了她一臉，但她根本顧及不了這些，因為她看到了樓下站着的那個男生。
站着的，徐亦成。
這的的确确是她第一次看到徐亦成在沒有任何支撐工具下的站立模樣，她呆住了。
這雪下得太大，只是稍站片刻，身上就會有積雪。此刻，徐亦成的頭發上已經覆上一層薄雪。
“早啊。”看到她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徐亦成笑得很溫柔。
不知為何，甄思安突然有種想要掉眼淚的沖動。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她問。
“昨晚，一點多。”
“你，已經……”已經完全康複了嗎？
他知道她想要問什麽，笑着點點頭，問她：“還習慣嗎？”
不習慣，真的不習慣。她還是想哭。
這麽高，這麽帥，哪怕在紛飛的大雪之中都看起來這麽明媚燦爛。
“你爸媽呢？”徐亦成問她。
“上班去了。”回答完這個問題，她問徐亦成，“你不冷嗎？傻乎乎地站在雪裏。”
“不冷，我想見你。”他的表情寫着“迫不及待”四個字。
聽到這句話，甄思安感到鼻子一酸，她快速甩下一句“等我”，于是立刻往家門口跑。
昨天晚上她才剛想過要以怎樣的姿态奔向他的懷裏，今早竟然就可以實現了？！
徐家的大門掩着一道縫兒，甄思安的動作用“奪門而入”來形容絲毫不誇張。她穿過徐家的客廳，穿過他的卧室，看到他依舊站在雪裏，目光溫柔，仿佛正等着她沖向自己。
甄思安此刻只穿了一身不算太厚的睡衣，剛才出門太急，忘記套上家居服。冰天雪地，唯有撲進他的懷裏最适宜。
在這一秒鐘裏，在甄思安撲向徐亦成的瞬間，徐亦成張開了手臂。
兩個人緊緊抱在了一起。
她被徐亦成用羽絨服包在懷裏，此時此刻和她昨晚想的一樣，真是連一個字都說不出，所有情緒都卡在喉嚨裏，然後慢慢向全身蔓延，蔓延到她的指尖，令她更緊地抱住對方。
好開心，好溫暖。
甄思安沒有忍住，真的落了眼淚。
她生怕對方聽出自己的抽泣，只好半低着腦袋埋在他的胸前。
“你哭了？”
然而他還是發現了，詢問的聲音竟然該死的好聽。
“為什麽哭？”
她微微搖了搖頭，不做聲。她只想抱着他，抱着他，抱着他。
徐亦成收緊手臂，生怕懷裏的女孩兒被凍着。
“冷不冷？”他問。
她又搖頭。
“進屋嗎？”
她還沒有抱夠，生怕萬一松開了手，很難等到下次這麽自然又坦率的沖動了。所以她才不要進屋，她完全感覺不到冷，相反，她簡直溫暖死了。
“再讓我抱抱。”這是她自撲入他懷裏來的第一句話。
真的，好……羞……恥……
但甄思安當下臉皮厚到什麽也不怕，她就是要羞恥！她要的就是羞恥！此刻不羞恥，還等什麽時候羞恥？！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啊！
詩詞萬歲——！所以，文化人之間的事，不論羞與恥，都叫做情趣！
徐亦成擡起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後腦勺，忽然微微俯下身子，整個腦袋側窩在她的脖頸。
啊——！要死！甄思安感覺自己的心髒要爆炸了——！
她只是堪堪達到他的下巴，那麽輕而易舉地就能被他完全籠在懷裏。這種感覺，可真好。
可真好啊——！
甄思安小聲問他：“你可以返校了是嗎？”
“嗯。”他的聲音也不大。
大雪都落在徐亦成一個人的身上，她是被保護起來的。
“那你要返校嗎？”
“要。”
“其實你可以不返校對嗎？”
“我想陪你。”
甄思安感覺到他手臂的力度加深了。
“我還是想哭。”她的眼淚根本止不住。
“為什麽？”他的聲音聽起來帶着些笑意。
“不知道……”
“傻瓜。”
啊——！要死要死——！這兩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為什麽像個炸彈似的？！炸得她心花怒放，不能自持！
“別管我。”因為帶着一些哭腔，她的語氣聽起來糯糯的。
徐亦成輕輕笑了一下，又将她抱得更緊了。
就這樣一直抱着吧，可以嗎？
就這有一直抱着，不要松手。
我實在太想念你了。
這幾分鐘的擁抱尚且未将我的思念完全釋放，再給我一點時間。
……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睜開眼睛。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臉上濕潤挂着淚痕，然後——
枕頭也是濕的。
甄思安怔怔地愣了會兒神，心裏的失落瞬間填滿剛才幸福所占據的全部空間。
竟然是夢？這竟然只是一場——夢？！
怎麽會呢……
明明那麽真實，明明，明明徐亦成就在眼前的……
明明，明明……
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慢騰騰地從床上坐起。窗簾還是緊閉的狀态，看不到屋外是否還下着雪。
雖說以前她也夢到過徐亦成，但從沒有一次如這次般真實。環境，情緒，感官，一切都和真實世界一模一樣。
難受……
不可言說的失落令她整個人都陷入一種難以自拔的抑郁之中。
好難受……
甄思安看了眼床頭櫃的腦中，竟然才只有五點四十七分。她套上棉拖，往窗邊走去。
真希望拉開窗簾就能看到樓下昏暗的燈光裏站着一個人。
抱着這種不可能實現的期待，她将窗簾撩開一道縫兒。
空無一人，雪也停了。
因為夢中太過幸福，當下該如何消化掉這份失落呢？真是令人頭痛。
今天是元旦，新的一年開始了。
雖然不知道重逢是在什麽時候，但至少知道一定是在今年。所以，距離兩個人見面的日子又近了一步，甄思安安慰自己，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啊。
見面之際，他一定是她夢中的那個樣子。希望，到時候她也已經變得更加優秀。
困意散去，此刻，甄思安只想學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