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無爹也無媽”
葛雯欣家住在六樓,她從小就有在頂層玩耍的習慣。甄思安第一次爬到頂層，就是在她的帶領之下。
一口氣爬上八層樓，甄思安終于來到了樓頂。
她剛一走到大平臺上,就被迎面吹來的冷風打了個措手不及,凍得她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倘若是夏季,葛雯欣倒是有可能躲在這裏。但現在畢竟是寒假，任誰也不會想到來這種地方受凍吧？
甄思安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
這時，一個聲音突然響起：“甄思安？”
不是吧？！葛雯欣真的藏在這裏？！她尋聲猛然回頭,看到半米高的破舊小閣樓裏果然窩坐着一個女生，正是離家出走的當事人葛雯欣。
“你怎麽想到會躲這裏的！”甄思安一邊跑一邊沖她大叫。
葛雯欣面帶淚痕，一副惹人憐愛的憔悴模樣，反問她：“那你是怎麽想到來這裏的？”
“小時候咱倆不是經常一起在頂樓玩麽？”她跑到葛雯欣面前,立刻蹲了下來，問，“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我媽說你離家出走？”
“對,離家出走。”她點頭。
“可你這也沒有離家多遠嘛。”甄思安向她伸出手，要拉她起來。
葛雯欣搖頭：“我就呆這裏，絕對不回家。”
“你可以不回你家，但你去我家行不行？你什麽時候出來的？吃中午飯了麽？”
“回你家？那不等于還是暴露了自己麽？”葛雯欣再度搖搖頭,“不去。”
“到底是怎麽回事？幹嘛離家出走？”甄思安眼神示意她往旁邊挪一挪,自己坐到了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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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就算風大，但吹不到這個地方。
在葛雯欣挪動身子後，甄思安看到了被她坐在屁股下面的各種零食包裝袋。看來，她在這裏吃了不少東西。果然，按照葛雯欣的性格，她是不會虧待自己的。
“嚴格意義上來說，我這樣不能算是離家出走。我只是讓他們難受,因為他們讓我難受了。”說着，葛雯欣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大白兔奶糖，給到甄思安的手裏。
甄思安毫不客氣地剝開糖紙，将奶糖塞進自己嘴裏。
“但他們也不一定會難受，可笑可悲啊。”葛雯欣深吸一口氣，又嘆了出來。
“誰可笑可悲？你？”
“對，我可笑可悲。也許，他們倆巴不得我能早點離開這個家。”
甄思安一頭霧水，問：“到底怎麽了呀？你說了半天，都沒說明白你和你爸媽之間到底是出了什麽問題？”
葛雯欣扭頭看着她，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我媽懷孕了。”
“什麽——？！”甄思安結結實實地被震驚到了。
葛雯欣的媽媽和她媽媽同歲，今年四十一。在這個年紀懷孕？屬實有些令人摸不着頭腦。
“搞笑吧？她自己還挺高興的呢。”葛雯欣“呵”了一聲。
甄思安聽聞父母聊天時講過，葛雯欣的爸爸一直一直都很想要一個男孩子。甚至，在葛雯欣年齡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媽媽剛動過一場大手術，她奶奶親自下場逼她父母離婚，就是為了讓她爸爸趁年輕再娶一個女人，好給老葛家生個男丁。
葛雯欣的奶奶是那種非常極端的重男輕女的老太婆，攪得她家十幾年沒有過好日子。
“你媽告訴你的嗎？”甄思安問。
“不是，”她微微搖頭，“是我不小心看到了她的肚子，不然，還不知道他們要瞞我多久呢。現在冬天穿得厚，我媽隐藏得可好了。”
“他倆刻意瞞着？”甄思安咋舌。
“從去年年底開始，我爸突然對我媽的态度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反轉。就是那種……瞬間變成二十四孝好老公。我當時相當詫異，心想不是吧？他良心發現了？決定洗心革面做好人？”葛雯欣輕笑一下，繼續說，“但是，他只對我媽好，對我還是很差。我想不通啊，一直以來，我跟我媽都是統一戰線的。這下解釋通了！原來是我媽懷上二胎了，他倆合起夥來瞞着我，想要生個他媽的小弟弟！”
“怎麽這樣啊！”甄思安也跟着有些氣。
“我媽相當于反水了知道嗎？我還想着以後大學畢業出息了，就帶她遠走高飛離開這裏。結果，她懷孕了！四十幾歲的人了，還想着給男方生個‘太子’呢！這相當于她把我給抛棄了……”葛雯欣一攤手，笑得相當諷刺。
“阿姨她……”甄思安一時語塞。
“就是搞笑啊！”葛雯欣對形勢分析得相當透徹，她說，“萬一又生個女兒，我媽這輩子死定了。我能預料得到，那我爸鐵定跟她離婚。要是生個男孩，那我這輩子死定了，我上大學離開家，他們剛好全身心地照顧‘小太子’，我本來就‘無爹’，這下相當‘無爹也無媽’。等我畢業了賺錢了，到時候啊，少不了要壓榨我呢。”
甄思安略略點頭：“我，雖然不想那麽說，但是，同意你的看法……”
“你說我媽怎麽就想不通呢？”葛雯欣咬牙切齒，“她把她自己和我推上了絕路啊，就是為了圓我爸的夢，啊呸，圓那個男人和那個老妖婆的男丁夢？”
“作為一個女人，我想不明白。”就這件事而言，甄思安再一次站葛雯欣。她認為，葛雯欣實實在在有生氣的權利。
葛雯欣突然問她：“你家重男輕女嗎？尤其你爸？”
“呃，應該沒有吧……”甄思安從未思考過這樣的問題，她說，“我小時候不是挺野的麽，我爸媽基本上就是把我當男孩子養的。後來上了小學，我媽見人家姑娘都特別漂亮，才想起來我是女孩兒，讓我留了長頭發。不然，我可能會産生性別認知障礙。”
“我記得你小時候确實挺像個小男孩的，你現在能變成這樣，真的也是奇跡了。”
“變成哪樣？你是誇我長得好看？”甄思安一笑，接着說，“你一直呆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到了晚上怎麽辦？”
“至少要待到晚上吧？”葛雯欣斜看她一眼。
“那受罪的不還是你自己？”
“還好，我去超市買了很多吃的。”葛雯欣從另一邊又拉出一個塑料袋，裏面裝了更多的零食。
“佩服佩服。”甄思安不由地抱拳。
葛雯欣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容，片刻後，她說：“我活到現在，十八年了，一直都是特別乖特別聽話的。我媽，她之前還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才湊活和我爸過日子。為了我？搞笑吧？我巴不得他倆趕緊離婚呢。結果你看看，上杆子給他生孩子，都四十一歲的人了，她也是為了我去懷的這二胎麽？說到底，她是自己不甘心。”
說到這裏，葛雯欣停頓片刻，總結道，“用兩個字可以概括我媽——愚蠢。我昨天知道她懷孕後，一直試圖去理解她。但我真的是……完全不能認同。”
“那概括你爸呢？”
“別說‘你爸’，就直接說‘那個男人’。”葛雯欣仔細想了想，回答說，“兩個字無法概括他，他真的……很不好。”
“‘很不好’，三個字概括了他。”
“你說我怎麽是這種命？”
甄思安抱了抱她的肩膀，安慰說：“你不馬上就要上大學去了麽？努力考個好大學，然後就是四年的快樂生活，拿下所有獎學金，寒暑假出去旅游，大四争取保研，碩博連讀就更厲害了。你的未來很光明，做最好最好的葛、雯、欣！”
葛雯欣把自己的計劃告訴她：“明天我搬去姥姥家，下學期也都不回家了。”
“這倒沒必要吧？”甄思安将自己的顧慮說出來，“你媽媽畢竟是大齡孕婦，你就不擔心？”
“她是護士，我爸是醫生，他倆都是專業的，我一個學生有什麽好擔心的？”
甄思安稍加琢磨，說：“你這話，還真有些道理……”
“哎，她是孕婦……靠！”葛雯欣眉頭緊皺，突然改口說，“算了，回家收拾東西，現在就去姥姥家。”
甄思安眯起眼睛，一臉懵逼地看着她。
葛雯欣解釋：“我不能讓一個孕婦為我擔心，萬一動了胎氣，我不就成了罪人了？我不能成為罪人，這有礙于我成為自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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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思安陪着葛雯欣下樓回到家裏，看着她一點一點收拾自己的東西，其動作之利索，不由地令她感到一陣心疼。
葛雯欣家的裝潢比她家要好得多，從物質條件上來看，葛雯欣算不得一個可憐人。但是，甄思安知道，她在這個美麗漂亮的家庭裏所能夠得到的溫暖，卻堪稱寥寥。
甄思安坐在一旁，聽着葛雯欣跟她訴說自己小時候遭遇到的虐待——她父親寧願給侄子買500多元的奧特曼模型，也不給她買一個28元的芭比娃娃；在她生日的時候，她奶奶故意帶着“葛家孫子”來攪局，他父親買了一款男孩子喜歡的馬裏奧造型生日蛋糕；她叔叔喜歡當着她和她媽媽的面兒說些“以後沒人給我哥養老送終”之類的話，再感慨自己命好，說“有了兒子下半輩子都有了保障”……
最後，甄思安陪她去了公交車站。
葛雯欣拉着行李箱，臨走之前對甄思安說，她姥姥對她很好，以後她會專門挑着父母周末值班的時間再回來家裏取些其他東西。
甄思安目送她上了車，等到車子駛遠，才返回家去。
回家後，她先後給她媽媽和韓旭輝各去了一個電話，簡單說明了情況，讓他們不必再擔心。
甄思安躺倒在沙發上，摸到口袋裏還有幾顆葛雯欣送她的大白兔奶糖，想起她下午說到的一句話，“因為心裏苦啊，所以嘴巴就想吃些甜的”。
後來，甄思安從媽媽嘴裏聽說，葛雯欣的父母并沒有把她從姥姥家接回來的打算。她爸爸會每個月給她姥姥600元，這相當于是為葛雯欣交的生活費。
“很不好”，葛雯欣評價她父親實在相當中肯。
“無爹也無媽”，葛雯欣對自己未來生活的預估也是相當準确。
兩天後，甄思安在和徐亦成一起做題時，稍微提了一嘴。徐媽媽聽到，感到大為震驚。
又過了一段時間，這件事已然落下帷幕，甄家的飯桌上便也不再讨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