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并不需要其他朋友
甄思安第二天便去了市中心的大書庫。
她運氣很好,這本練習冊今年出版了最新的版本,看樣子和徐亦成的版本沒什麽兩樣。
買回家之後,她就開啓了計劃中的刷題策略,勢必要把數學這一門給拿下。
一周後,期中考試的排座已經下來了,別人都争先恐後地擠在教室前方的公告欄上看自己的位置,只有甄思安不着急。因為她知道,自己必然是排在最後一個教室的最後一個位置。
直到大家漸漸散去,她才沖上去略略地看了一眼,果不其然。
這段屈辱馬上就要告一段落,甄思安只要一想到期中考試可以一雪前恥,便興奮超過緊張。
盡管數學也還沒有完全開竅,但這一個多月的努力,好歹不是白費的,如果各科都正常發揮,考個年級200名上下,也不是不可能。
這樣盼望着,盼望着,日子一天落上一天,甄思安終于走進了全年級的最後一個考場。
可令她沒有想過的是,來到座位才發現,自己居然不是最後一個座,在她的考試號後面,還有一個位置——徐亦成。
她這才想起來,上次月考,徐亦成壓根沒有來參加考試,所以成績是零,坐她後面。
當大家都差不多落座,徐亦成才推着輪椅慢慢進來。
他瞬間成為了整個考試矚目的焦點,人人都扭轉着上半身,用一種似看非看的游離目光瞅着他。
他倒還好,全然沒有理會衆人的目光,只管朝着自己的座位推去。
甄思安也是衆人之一,只不過她的目光裏帶着笑意。
“咱倆成了年級墊底。”甄思安對着坐在自己後面的徐亦成笑着說,“沒想到你比我還墊底。”
徐亦成看了一眼教室門口,輕聲道:“老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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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思安這才趕緊把頭轉回去,正好對上監考老師那雙不太友善的眼睛,似乎在責怪她考前還交頭接耳地跟人聊天。
第一門考得便是數學。
甄思安淡定地對自己說,只要數學能正常發揮,其他科目都不成問題,成敗在此一舉啊。
她攤開試卷開始答題。
開頭的四五道填空題,倒還算友好,但從第六題開始,明顯難度增加。以往的周測試卷,十四道填空題,往往從第十一題才開始變态,這次可好,出題老師從第六題就開始放飛自我了。
好難……甄思安做得滿頭大汗,填空題嚴重擠占了後面幾道大題的時間,而大題的難度更是想都不敢細想,她開始有些發慌了。
恰恰這又是全年級的最後一個考場,每個學生都苦數學久矣,當下又遇上這樣一份試卷,個個臉上憋地通紅。監考老師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
唯獨徐亦成。他似乎答得很輕松。
甄思安好不容易把填空題全部答完,擡起頭來晃了晃腦袋,長出了一口氣。
身後的徐亦成擡眼看着甄思安的背影,搖頭、晃頸、伸腰、嘆氣,瞬間就明白了她的心情。
他清楚這次考試的難度大,想必她答得相當吃力。
徐亦成的卷子已經答得差不多了,最後一道題有意放空,他不想答。
周測如此,期中考試亦是如此。
自從坐上輪椅之後,徐亦成的心理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已經因為身體殘疾而受盡別人異樣的目光,逃避他們的關注成了徐亦成做事的準則之一,其中就包括考試。
如果成績很好,排名很高,那他毫無疑問一定又會成為他人口中讨論的對象,甚至出現“身殘志堅”、“天妒英才”之類在他看來極其反感的詞彙。
既然殘疾已成定局,還不如其他方面平平無奇。
一個普通的學生想變得優秀,或許要付出相當大的努力才能夠成功;而一個天賦型的選手想要顯得普通,只需要空掉幾道題目就可以了。
徐亦成遵循着這一準則行事。學習,還是照常學習,至于成績,不去在意。
他放下黑水筆,用左手撐着自己的下巴,靜靜地看着前面人的背影。看她用圓珠筆撓頭,看她抓了抓肩膀,看她把發絲撩到耳後。
她停了動作,徐亦成還是看她。看她深藍色的皮筋,繞了四圈;看她馬尾辮,略有些淩亂……
突然,他垂下了目光,整個腦袋窩在胳膊肘上,鼻息直接打在桌面上。
第一場考試結束的鈴聲一響,教室裏立馬沸騰起陣陣哀怨聲。甄思安也不例外。
她交了試卷後,扭頭找徐亦成說話,看到他正收拾驗算紙,便問他考得如何。
徐亦成回避她的目光,只說“還好”。
甄思安向他抱怨:“你覺得這次試卷難不難?出題老師好變态。”
“還好。”“還好。”
兩個聲音疊在一起,是甄思安在學徐亦成講話。
男生不自覺擡起頭對上女生含笑的眼睛,女生戲谑地說:“你對我講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還好’。”
徐亦成終于直言道:“确實有難度,但對我來說還好。”
“所以你能考滿分咯?”甄思安有些期待地問。
間隔一秒鐘,徐亦成才說:“不能。”
“你怎麽知道不能?說不定你都答對了呢。”
“不是。”他只說到這,便沒有再講下去。
“我已經想通了,數學那麽難,大家都難,我也不怕。後面幾門,我得全力以赴,這學期的幾場大考試,決定着下學期的文理實驗班選拔呢。”甄思安順勢問他,“你到時候是要選文科還是理科?”
盡管知道徐亦成一定是個理科學霸,但又見他那麽愛看書,還真不清楚他更偏向哪一科。
對徐亦成而言,選文選理的事情他還從未考慮過。之前也有聽過其他同學議論起這些事,知道學期末要分科。
在這個年紀的學生們看來,文理分科,不就是為了幾年後的高考。可在徐亦成看來,文理分科意味着把未來人生的無限可能性直接了砍掉了一半。
人們真的以為,十幾歲的他們能夠承擔起命運最初分叉口的抉擇?
“我還不清楚。”
甄思安爽快地告訴他:“我想選理科。”
徐亦成有些吃驚,他想掩飾,但終究還是沒掩飾住,淡淡地問了句:“是嗎?”
“我數學不好,但物理化學生物都很好。”甄思安聽出他話語裏的懷疑成分,很認真地向他解釋,表明自己選理的決心。
“挺好。”
“聽說要設兩個理科實驗班,歷來如此,一個物化班,一個物生班,我想進物生班。”
“你喜歡生物?”徐亦成難得展現出對一個人的興趣。
“喜歡啊,我以後想當醫生,必須得選生物。”
醫生,很崇高的崗位,治病救人。
原來她連未來的職業方向都選好了。光明的未來。
在座的每個人,就算呆在是最後一個考場裏,大家都還是能有光明的未來,只要他們不滿足于現在的自己,努力是不受限的,成就便值得期待。
每個人,除了他。
徐亦成的悲觀情緒,是連自己都難以察覺的。
在他看來,哪有什麽悲觀、樂觀,這些都是現實。
“那你加油。”他只能說這樣的話。
“都加油,咱們一起考進實驗班,如果你也選物生班,那咱們就是同班同學了。”甄思安說到這裏,又覺得像是大話,便不好意思地補充了一句,“其實,能不能做同班同學,主要還是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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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班同學。
同班……
同學……
躺在床上的徐亦成,靜靜地望着天花板。
晚上十一點,沒點燈,拉上窗簾,卧室裏很暗,他正上方的天花板,一條淺藍色的光帶劈開整個黑暗,像一條銀河,是窗簾縫隙透進來的月光。
同班同學。
他盯着那一道藍光,看着它是如何由淺向深漸變,渾然天成地暈染着光線。
同班同學。
可不管他怎麽強迫自己的眼睛盯着那道藍光看,但他始終強迫不了自己的大腦不去想這四個字。
同班同學。
徐亦成閉上眼睛,無奈地将手臂壓在額頭上。
如果和甄思安是同班同學,那麽,對于上學,就終于有了一些期待。
不會再每天煎熬似的走進教室,不用再同樣煎熬似的等待着放學。不需要等甄思安主動做出向他請教數學題的請求,單單只是因為同班同學,他就能順理成章地每天見得到她。
同班同學,很好。
物生實驗班,很好。
喜歡她……?
突然,他心裏升騰出這樣一個問題。
仿佛心裏還有個徐亦成,在認真地同現實中的他對話。他被這個問題打得措手不及,極力讓自己忽視這個聲音。
但那個聲音卻不依不饒,又一次發問……喜歡她?
不是。他終于回應。
不然是什麽?
在學校裏終于有了一個朋友,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你什麽時候變得需要朋友了?
我并不需要其他朋友。
不過,如果有她,似乎總比沒有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