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知為何,懷定罰她去明月湖清修,她心裏反倒松了口氣。
揚靈要收拾的東西并不多,要帶走的除了幾冊書與幾件換洗衣服,就是那柄淩風劍。淩風對山上山下全無概念,只要跟着她一起,他便心滿意足。
“師姐!揚靈師姐!”山門口,有人叫住了兩人。
揚靈應聲回頭,只見清問拿着包東西,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她将包裹一把塞到揚靈手裏,“師姐,這是我自己煉制的一些丸藥。紫竹林裏常生妖靈,你備着這些,以防不時之需。”
“清問……”揚靈心下十分感動。
“懷定師伯一時氣急,才會這樣罰你。等時間過了,師伯氣消了,自然就會讓你回來,你千萬別傷心。”
“這段時間你先忍忍,等過幾天,師伯忙別的事情了,我就去明月湖看你。”
兩年過去,清問現已與揚靈長得一樣高。她的眉眼沉靜溫柔,行事說話越來越像垂玉。
揚靈此時才意識到,這兩年來她忽視了這個不言不語的小師妹太多太多。
“多謝。”揚靈百感交集。
清問自然猜不到揚靈的心潮起伏,她微微一笑,乖巧地說:“我等你回山。”
明月湖在紫竹林的最西邊,要到此處去,得橫穿過整片紫竹林。因為偏僻,明月湖也不知從何時開始,默認成為了犯錯弟子禁閉的地方。
在揚靈之前上一位被罰在明月湖思過的弟子,就是向來調皮搗蛋的玄見。
玄見七年前拿妖靈做引私煉禁符,因為法力不足導致煉制失敗,弄得丹井堂一室妖氣。貯存在堂中的靈花仙草受不住妖氣侵蝕,全變成了沒用的廢草。
懷定大怒,罰他在明月湖思過一月。從明月湖出來的玄見就像變了個人,溫良恭儉讓了好一陣子。
揚靈撥開齊腰深的荒草,沿着荒僻的小路走到明月湖。明月湖靠着一面峭壁,日光灑在一池湖水上,閃出粼粼波光。一間幾近坍圮的小茅屋建在湖邊,搖搖欲墜的樣子甚是凄涼。
淩風心裏來氣了。
“這哪裏是人能住的地方!”他說着拉過揚靈轉身就往山上走,“那老頭子這麽欺負人像話嗎?這是姑娘能呆的地方嗎?!”
“唉呀,”揚靈掙開他的手,倒是十分不以為意,“這兒也沒什麽不好,至少清靜的很。”
“可是……”
“我會把這兒收拾好的。”揚靈不等他把話說完,推着他往茅屋走。
“而且,而且我也不想回山。”她低低地說。
淩風無奈,只能随她去。
小茅屋裏的擺設很簡單,不過一張床,一張桌,兩條凳子,一個櫃子。家具上落了厚厚一層灰,看着十分寒碜。
揚靈用帕子捂着嘴,将嗆人口鼻的灰塵拂去,她打開櫃子,櫃子裏胡亂碼放着些粗陶燒的杯碗瓢盆。
“還不算太糟,是不是?”她回頭驚喜地與淩風說。
淩風無話可說地翻個白眼,一個人跑去外面打水漂。
揚靈忙裏忙外地收拾,時辰漸晚,緋色的雲霞斜照在小茅屋上,溫暖的顏色好像也給這個小破屋染上了一些生氣。
她和淩風花了幾天時間把破漏的屋子裏裏外外修好,又将屋旁荒廢的小菜地整理了一番,總算是安頓了下來。
明月湖地方偏僻,晚間揚靈怕有野獸妖靈來犯,便會在睡前施下一道結界。山裏的夜晚特別涼,她裹在單薄的被子裏睡覺,淩風就回到劍體裏休息。
一日,揚靈和淩風兩人坐在湖邊賞夜。
“淩風,你這次出劍體已經快半個月了吧。”揚靈忽然明知故問。
淩風心下一沉,裝着若無其事:“是啊,怎麽了。”
“回劍休養吧。”揚靈勸他。
劍靈化形得不停地用靈力來維持實體,淩風不到出世的時候,維持靈體便有些吃力。揚靈最近注意到,淩風每天回到劍體的時間越來越長。
“不要。”淩風不情不願地随手從地上拔出根野草,賭氣似的一下下揪着葉子。
夜色濃藍,一些閃着明黃熒光的螢蟲在湖面上上下飛舞盤桓。微涼的夜風吹過,湖水輕輕發出嘩嘩地微波聲。
揚靈将被風吹亂的頭發捋到耳後,她不放棄地再次用眼神詢問他。
淩風将光禿禿的草莖扔在地上,“我回劍體休養,就沒人和你說話了。”
“這算什麽理由。”揚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是修士,忍受清靜寂寞是自然之事。
“這怎麽不是理由?”淩風還在嘴硬。可他知道揚靈說的有道理,再不回劍修煉,他這實體也撐不了幾天。
“我半個月就出來看你一次。”淩風妥協了。
“修煉要專心,不然事倍功半。”
“那就一月。”他看着揚靈一副想要反駁地模樣,連忙補上一句,“不能再短了!”
揚靈想了一想,同意了。“好,就一月。明月湖靈氣充沛,你就在湖底好好修煉。”
“不如……明兒再去?”淩風還想讨價還價。
“現在就去!”揚靈佯裝微怒地瞪他一眼。不及淩風再言語,她将腰間佩戴的淩風劍抛向半空。
“去吧。”她用靈力控制着淩風懸在半空,偏頭催促。
淩風還在試圖掙紮着拖延時間,“那我現在就去啦?”
揚靈啞然失笑:“去吧。”
拖無可拖,淩風只得一躍化靈進入淩風劍中。淩風劍發出瑩亮的靈光,緩緩沉入明月湖底。
淩風走後,揚靈除了打坐修煉,在紫竹林閑逛,徹底再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閑來無事,她幹脆打算編寫一部紫竹林中的草藥圖譜。找到了事情做,山間生活似乎也不是太無趣。她每天白日游蕩在紫竹林林中采集草藥,晚上就在小茅屋裏将各味藥材辨認歸類。
這夜,她如常一樣在昏黃的燈燭下提筆編冊子,手邊的藥簍裏裝滿了采回的藥草。她拿起手邊的一株澤蘭,細細端詳後寫道:“澤蘭,生下地水旁。葉如蘭,二月生,香,赤節,四葉相植支節間。三月采。”
“味苦,微溫。行肝……咦?是行肝、脾二經還是行胃、脾二經來着?”她一邊寫,一邊小聲地喃喃自語。她用毛筆抵住額頭,仔仔細細地想,卻就是一時想不起。
“是行肝、脾二經。”茅屋裏忽然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
揚靈吓了一跳。她以為淩風私自出劍了,連忙伸頭往屋外看,卻什麽都沒看到。
“我幻聽了?”她迷糊地想。
她坐回凳上,竟發現腰間配着的虛無石正一閃一閃地發着藍色的靈光光。她解下虛無石,虛無石裏遽然響起方才的聲音:“姑娘?”
這一聲吓得揚靈差點把虛無石扔到地上。她慌不忙将靈石放在木桌上,往後急退幾步靠在櫃子上。
“你是誰?!”
“在下玉華派弟子兮明。姑娘配着的這塊虛無石,即是那天陰差陽錯下我贈給姑娘的。”
揚靈稍稍鎮靜,她擡手将靈力注入虛無石,仔細探查裏面的氣息。
“我不是妖魔。”男子似乎是在苦笑,語氣頗為無奈。
果然如男子所言,虛無石裏只有一片純淨的靈氣,并無半點妖邪之氣。
“對不起。?”揚靈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不過,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在下佩戴虛無石十餘年,曾将一點靈識寄托于虛無石內。今日在下閑來無事,突發奇想想要察看一下這片靈識。”
“我聽到姑娘在喃喃自語有關草藥的事情,一時不覺就聽得入迷了。”
“唐突之處,還望姑娘見諒。”
揚靈聽着,白淨的臉頓時燒得通紅。思考時自言自語,是她不知何時養成的習慣。
“原來如此。”揚靈稍稍放下了幾分戒心。旋即,她想到些不好的事情,不禁慌亂地叫道:“等等!你……你聽過幾次!”
“就這麽一次!”男子的聲音一下也變得慌張,他生怕揚靈不信,立時又道:“在下發誓,真的就這麽一次!”
“好了好了,我信你。”同為修仙弟子,揚靈還是信得過玉華派弟子的品性。而且這塊虛無石是這自稱兮明的弟子所贈,無論如何他都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揚靈尴尬地看着虛無石,好似它是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與之保持着三尺遠。
短暫的沉默後,兮明說道:“我方才聽到姑娘按名、形、味、功、方幾個步驟寫藥材,姑娘是在編寫醫書麽?”
“只是閑極無聊,想要做一本圖譜罷了。”
“原來如此。在下鬥膽說一句,姑娘雖然博學,可我剛才聽到的話裏仍有不少疏漏之處。”
“是麽?還請道友指教。”揚靈一愣,不自覺走到方桌旁,拿起剛才寫得書冊,細細看去。
她雖然讀過不少醫書,但醫道到底不如專攻此道的垂玉清問精進。
“姑娘不介意,在下就冒昧說一說。比如方才姑娘分揀的那一株木防已,便分春采與秋采。兩時采下的藥草雖然形狀一樣,實則藥效有差。若姑娘那般囫囵而寫,便多少有些不妥。”
揚靈專心聽着,時不時插着問兩句話。兮明似乎極擅醫道,凡揚靈所提的問題他無一不是對答如流。
兩人竟就這樣談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