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淚

第1章

紫金村地處東南，是個平靜和樂的小村莊。白日，男人們在田裏耕作，女人們在家做飯紡紗，孩子們就聚在一處玩耍。

不過，這平靜和美的生活不屬于莫揚靈一家。

莫家在村東頭，平常沒事情，村人絕不會靠近他家，因為莫家的妖怪女兒生來就會妖術。

這日莫家娘子圍着竈頭生火做飯，她的女兒莫揚靈則獨自在後院玩耍。

雖然村民都說莫揚靈是個妖怪，可莫揚靈長得不醜。不僅不醜，她還可以說長得很漂亮。

莫揚靈坐在小竹凳上，穿着身漿洗整潔的粉紅布衣，正把玩着一個草編蝴蝶。

她輕輕松開捏着草蝶的手，輕盈的草蝶便如活了一般，顫顫巍巍地停在半空，随着微風翩翩起舞。

莫揚靈看着草蝶，天真而滿足地笑了起來。

一只黝黑又粗糙的大手猛然将草蝶扇到了地上。

她爹莫三朝她瞪牢了眼睛，提聲怒吼：“又在練妖術！你是不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個妖怪？！”

莫揚靈沉默地垂下頭，不敢去看暴怒的莫三。

莫三瞧着她期期艾艾的模樣，心裏的邪火又竄高三丈。

他一把扯過莫揚靈，一下下狠狠地邊打邊罵：“老子做了什麽孽！生出你這個妖怪！”

莫家娘子在裏屋聽到莫揚靈的哭喊，急忙跑出來從莫三手中搶過莫揚靈。她将莫揚靈護在懷裏，讨好地勸自己的丈夫。

莫三指着莫揚靈惡狠狠地罵：“瘟神！”

莫揚靈躲在母親懷裏，一句話不敢說，只敢默默地哭，誰讓她是個妖怪？

村裏有個名叫顧思之的教書先生，他不僅是村裏唯一的教書先生，還是村裏唯一的大夫。

這日清早，天光未大亮，顧思之被一陣急促地敲門聲吵醒。他披着衣服一開門，就看到莫揚靈噗通一聲朝他跪了下來。

莫揚靈扯着他衣角，滿臉眼淚地向他哀求：“顧先生，求求你，救救我爹我娘。”

顧思之想要将她拉起來，可莫揚靈一個勁的跪着求他，大有他不答應便要跪死在他門口的意思。

莫揚靈知道自己被人嫌棄，所以碰了幾次灰之後也頗識趣地見到村人就繞道走。她這次跑到顧思之家，全是因為她爹娘已經病得起不來床，眼看就要咽氣。

前些日子莫三去鄰近的牛頸鎮趕集，回來第二日就起了高燒，上吐下瀉。莫家娘子照顧丈夫幾日後，連着自己也得了病。

顧思之一聽莫三到過牛頸鎮，吓得連連倒退幾步，撫着胸口直叫，“牛頸鎮上發時瘟，死了不少人，你爹爹怎麽還敢去那兒！”

“顧先生，求你救救我爹！求你了！求你了！”莫揚靈聽了心裏更是怕，她不管不顧地扒拉着顧思之大腿，涕淚齊流。

“別別別！你別碰我！別傳給我！”顧思之死命掙出來，啪的一聲關上大門。

莫揚靈跪在顧思之門口哭個不住，心裏亂成一鍋粥。

來上學的小孩子看到她跪在顧思之門口，接口笑個不停。還有好事淘氣的，一邊朝她吆喝着做怪相一邊朝她扔土塊。

到了晌午，莫揚靈被曬得眼睛發暈，嘴巴幹裂。她正暈乎，不妨猛地被人提溜了起來。

一堆口上罩着白布，手裏拿着各式各樣家夥的村民圍住她，氣憤地罵道：“小妖怪害了家裏人還不夠，還要來害村裏人！”

群情激憤，莫揚靈百口莫辯。

村民們将她捆起來，牽牛一樣牽着她浩浩蕩蕩往她家去。

到家門口，莫揚靈掙紮着跑進屋。潦倒的破屋裏，她爹臉色青黑的硬挺着躺在床上，她娘躺在丈夫身邊，胸膛一抽一抽地微微起伏。

“娘，娘。”莫揚靈撲在莫家娘子身上，大聲叫她。

莫家娘子悠悠轉醒，聽到外間人聲嘈雜，氣籲籲地問莫揚靈：“外面……怎麽那麽多人？”

“是村裏人。”

莫家娘子一愣，掙紮着坐了起來。

“揚靈，你快走！”

“走的越遠越好，快走！快走！快走！”莫家娘子說着将莫揚靈往後門推，可她幾日水米不曾沾牙，倒是折騰的自己氣喘籲籲。

莫揚靈不懂母親的意思，猶在呆呆地說：“娘，顧先生也來了，他……”

“傻丫頭！”莫家娘子氣喘着打斷了她的話。

“快走！”

“以後千萬別在人面前施展你的妖術了，聽見沒有？！”莫家娘子抓着莫揚靈，喘成一個風簍子。

莫揚靈肩膀被莫家娘子捏的生疼，她被母親嚴肅的樣子吓住，懵懂又認真地連點幾個頭。

莫家娘子從手上捋下枚金戒指。她将戒指塞到揚靈手裏，揮手将她趕走，“走！快走！”

大門嘎吱一聲打開，顧思之被村民硬生生推了進來。

“你？你們！”顧思之驚詫地指着縮在後門的莫揚靈。

莫家娘子躺在床上掙紮着給顧思之磕頭，有進氣沒出氣的求他，“顧先生……求你……高擡貴手……求你……求你……”

顧思之嘴上罩着厚厚三層白布，他複雜地望了眼縮在門後的莫揚靈，最後低頭朝她擺了擺手。

莫家娘子望着莫揚靈綻出了一個解脫的微笑。

莫揚靈扭頭走出去，沒命地跑進莫家後面的青山。

落日，緋紅的太陽染紅半邊天際。

莫揚靈躲在樹後往家的方向望，卻什麽都望不到，只能望到一縷青煙。

夜晚樹林裏一片漆黑，莫揚靈無助地靠着一株大樹，瑟縮成一團，又冷又餓。周圍偶爾劃過飛禽尖銳的鳴叫，讓人膽戰心驚。

莫揚靈竭力抑制着腦子裏的胡思亂想，卻是越想不想，想的越是吓人。她緊緊攥着她娘給她留下的那枚金戒指，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莫揚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夢裏她聞到一陣香風，濃郁的香氣甜美無比，像柔軟的絲棉包住她。

她沉溺在夢境中，渾然不覺自己已被一片碩大的紫色花瓣包裹。

一個妖媚女子站在她身前，盡情吸吮着她的精氣。莫揚靈閉眼安然睡着，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花妖閉目享受着，忽然震驚地睜開眼。莫揚靈的眉心，此時正有一點藍色光芒，在一閃一閃地明滅。

“魔氣？”花妖頗為玩味。

她伸出手，将手化為纖柔的枝葉，輕輕撫摸莫揚靈眉心的光芒。不想翠綠的枝葉甫一碰到光芒，便似被燒灼到一般彈了開去。

“竟然是個封印。”花妖手化成的枝葉迅速裹起了莫揚靈，她看着手中枯瘦幹癟的小女孩，媚笑着自語：“沒想到你還是個寶貝。”

花妖饒有興味地操縱着枝葉一下下點着莫揚靈眉心，只要她略一催動妖力，封印便亮起了清澈的藍色光芒。

“這個封印，為什麽這麽悲傷？”花妖感受到封印的情緒，不由起了幾分好奇心。

她凝神靜氣，用手上長出的細嫩新芽，一點點試探着封印。

花妖腦中現出了藍黑夜幕中的一輪明黃月亮，她低頭去看，只看到一片朦胧。周圍傳來風吹竹葉的莎莎聲，她猜封印地點應該是在一片竹林。

花妖想要看的更清楚，便又催動了數分妖力。

場景漸漸清晰，可她剛看清楚一片白色衣角，就被一股強大的魔力拖了出來。

“看夠沒有。”冷清的聲音就響在花妖耳邊。

花妖看清面前的人，吓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青羽大人……我.我只是好奇！”花妖顫顫巍巍地為自己辯解。

被她稱為青羽的少年長眉一挑，眼中飛出淩厲神色，“好奇？沈公子的事情你也敢好奇？”

花妖被沈公子三個字吓得魂飛魄散，磕頭如搗蒜，“求公子開恩，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還不快滾！難道要我親自動手？！”青羽叱道。

“是……是！”花妖急忙召出個越行陣，逃到離此地八百裏遠的地方。

雖說青羽在花妖面前很是威風，可他看着卻長的甚是清秀斯文。

“死丫頭，你倒是一了百了，什麽都不知道了！”他戳着莫揚靈腦袋，惡狠狠地抱怨。

青羽用手覆住她的額頭，念出串咒語。莫揚靈額間的封印明滅數次，又斂去了痕跡。

他抱起莫揚靈，喚出越行陣離了此地。

從此，紫金村的人再沒見過莫揚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