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獵獵的風在耳畔呼嘯,當風聲停下,兩位男神已經到了愛麗舍。
西奧多甩了甩一頭被風吹亂的白毛,高高興興地沖進愛麗舍的美麗花園,在花叢裏一連打了幾個滾,直到撞在一棵大樹的樹根上,才嗚嗚咽咽地消停下來。
納西索斯失笑,緩緩走過去,放出幾只蝴蝶。五彩斑斓的蝴蝶試探性地飛出瓶子,扇動翅膀,很快就适應了新的天地,飛到花叢中采蜜。西奧多見狀,也恢複了精神,嗷嗷叫着撲向了飛舞的彩蝶。
接着,納西索斯又放出了幾只小蟲子,好像一支交響樂隊,奏響了歡快的歌。
哈迪斯把鳥窩送到了大樹上,小鳥在窩裏啾啾叫着,打量着全新的環境。
愛麗舍變得更熱鬧,更有生機和活力了。
納西索斯笑了。
美中不足的是,冥界缺少亮光。
納西索斯跟哈迪斯說起這個,微微蹙眉:“植物的生長需要肥沃的土壤,也需要光亮。冥界土壤貧瘠,又沒有陽光,這些動植物的生命全靠你的神力維持,這樣未免太費力了。”
聽納西索斯這麽說,哈迪斯先解答了土壤的問題:“其實冥界的土壤并不都是貧瘠的,只要冥河流經的地方,就會有無盡的生命力。除了哭河科庫托斯。”
納西索斯恍然想起,守誓之河河畔的土壤确實要更松軟,草木也要更豐茂。怨河更不必說了,緊挨着的地獄門裏,就種了一大片白楊樹和椰子樹。
“所以,在建設愛麗舍之前,我從大地引來了溪水——你喜歡戲水,冥界的水顯然不合适。又請怨河之神阿刻戎來了一趟,将這裏的土壤改造。”
哈迪斯總是想得這麽周全,納西索斯盯着他看,目光一錯不錯。
“怎麽了?”哈迪斯有些疑惑。
納西索斯湊過去,在他臉頰上輕輕“啾”了一下:“哈迪斯,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哈迪斯常常不知道自己因為什麽取悅了納西索斯,但這不妨礙他欣然接受這個情況。他想,伴侶間的相處,本來也沒有确定的公式,他們互相契合,彼此磨合,就是最好的相處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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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壤沒問題了,可是光呢?”
納西索斯仰頭看了看冥界的天。夜幕降臨,冥界沒有月光,只有從塔爾塔羅斯爬上來的夜霧,給灰暗的天空披一層朦朦胧胧的輕紗。
哈迪斯想了想,從儲物空間裏取出一顆碩大的珍珠。
納西索斯看他抱了滿懷,瞪大了眼睛。
哈迪斯告訴他:“這是波塞冬送的。”
坐擁海界的波塞冬,擁有着讓神王宙斯都十分眼紅的庫藏,海裏碩大的珍珠,各色珊瑚,美得耀目,都被他妥善珍藏。他一向大方,不像宙斯那樣斤斤計較,心情好了出手更是闊綽,什麽都送。
當初叛逆的波塞冬因反抗宙斯的統治,被罰去人類的城邦——特洛伊修築城牆。哈迪斯不經意從那裏經過,幫了他一點小忙,他心情大好,就送出了這顆珍珠。哈迪斯不愛這些瑰麗的珠寶,只把它塞在儲物空間,沒想到竟然在這裏派上了用場。
哈迪斯打算,把這顆珍珠挂到天上去,照亮冥界昏暗的天空。
納西索斯聽了哈迪斯的打算,頓時來了興趣:“你要怎麽挂上去?”他眼睛發光,恨不得親自嘗試。
哈迪斯召喚來他的信使,那只翅膀有力的貓頭鷹。它曾經在冥王寝殿的窗外捕捉到納西索斯的蹤跡,将之報告給冥王,因此惹來納西索斯的怨怼。然而現在,納西索斯再看它,因為改變了立場,只覺得它羽毛豐滿又有光澤,威風又好看!
哈迪斯使用神力,讓貓頭鷹逐漸變大,變大。然後,他朝納西索斯伸手:“上來吧,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看了看貓頭鷹寬闊的背脊,又看了看哈迪斯伸出的手掌。
他抿唇,抿住一抹笑意,伸出了手。
當貓頭鷹扇動翅膀飛上天空,納西索斯好像一擡手就能觸摸到蒙蒙的夜霧。但他又摸不到,因為哈迪斯懷抱裏的珍珠散發着盈盈的光,不斷驅散着黑暗與霧霾。
納西索斯開始有些期待這顆珍珠挂上天空的模樣了!
風在耳畔呼嘯,納西索斯感受到哈迪斯胸膛的震動,他似乎在說話。
“你大聲點兒——!”
納西索斯湊到他耳邊,呼出的熱氣濕乎乎的:“我聽不見!”
哈迪斯無法,怕他摔下去,伸手攬住他,又去和他咬耳朵:“夠高了麽!”
納西索斯怕癢,他的耳廓也格外敏感,哈迪斯湊到他耳邊簡單說一句話,他的耳朵就紅了。他縮了縮脖子,眼睛彎彎,還嫌不過瘾,大聲說:“不夠不夠,再高點兒!”
貓頭鷹聽話的飛得更高,在冥界的天空掠過長長的影子。
死神塔納托斯最近又沒睡好覺,剛找上他的好兄弟修普諾斯,要他給自己造個美夢。美夢還沒來,先聽見了天空中傳來的呼喊,他煩躁得不行,怒罵:“是我死神提不動鐮刀了麽!哪來的孤魂野鬼腦子不清醒,在外面亂喊亂叫!”
修普諾斯來不及阻攔,他就大步走出了神殿。擡眼望去,暴怒的死神陷入了沉默。
是冥王和冥後。
這對兒可真能秀恩愛。
他倒是提得動鐮刀,現在就握在手上。
但是頂頭那兩位神祗,他哪裏敢動手?
塔納托斯像個被戳破的氣球,蔫了。
修普諾斯環着雙手,笑看他吃癟:“還織夢麽?”
塔納托斯磨了磨牙,到底是慫,只敢在修普諾斯面前大聲:“織!”
另一邊,納西索斯終于找準了位置,哈迪斯便擡手,把明珠挂了上去。他捉住一團雲,施予些許神力,要它在白天時遮住這顆明珠,只在夜裏散開,讓它釋放光芒。
這就是冥界的“月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沒有陰晴圓缺。
對此,納西索斯這樣說:“一直是圓月不好麽?”
“就像我們的生活,每天都很圓滿。”
哈迪斯喜歡他的解釋。
夜裏的“月光”只靠一顆明珠就能解決,但是日光并不一樣,能讓植物生長的,只有赫利俄斯的太陽神力。為此,哈迪斯決定:“等下次赫爾墨斯來冥界,我會讓他帶一團天火下來。”
天火。
納西索斯反應過來,哈迪斯指的是赫利俄斯的黃金馬車的車輪上,那熊熊燃燒的火焰。
那是赫利俄斯神力的具現,也是人間光明的來源。
但是,先知普羅米修斯曾經因為盜取天火而獲罪,天火是那麽好得的麽?
納西索斯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他想,哈迪斯應該比他更清楚,普羅米修斯至今都被綁縛在高加索山的懸崖上,日複一日被惡鷹啄食內髒。那是神王宙斯的警告,他不允許任何神在他的面前耍小心思。
“我這不是為人類造福,而是為了私利。”
哈迪斯說這話的時候坦坦蕩蕩,倒把納西索斯說愣了。
他神色鄭重,不像在開玩笑:“我為取悅我的冥後,修建愛麗舍,現在需要一團天火讓植物得以生長,宙斯不會不同意。”
納西索斯恍然。
對于宙斯來說,哈迪斯是為了私利,反倒比普羅米修斯為了人類更容易得到他的首肯。
當初普羅米修斯盜取天火,正是人間的信仰最混亂的時候,哪怕宙斯貴為神王,都有人類敢對他不敬。宙斯降下神罰,反而讓普羅米修斯得到了民心,普羅米修斯在人間的信仰大漲,更引得宙斯勃然大怒,才有了後來的懲罰。
哈迪斯則不一樣,他取天火,只是為了愛麗舍裏植物們的生長。癡情的冥王只是想取悅他的冥後罷了,宙斯又有什麽好不答應的呢?
果然,在赫爾墨斯把哈迪斯的要求遞到宙斯面前的時候,宙斯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這是英明神武的冥王會做出的事情?太令人驚訝了!我親愛的兒子,擅長飛翔的赫爾墨斯,我就知道,哈迪斯是最不像父神克洛諾斯的兒子,你看他癡情的樣子,真讓人牙酸!我又有什麽道理不成全他呢?”
在經歷過波塞冬的反叛以後,宙斯變得更加小心提防,怕他兩個兄弟再想奪他神王的權勢。比起動作很大,什麽都在他監控中的海皇波塞冬,宙斯更忌憚的其實是冥王哈迪斯。因為哈迪斯內斂,穩重,又深居簡出,他的很多動作,宙斯難以把握,而他又特別熱衷于公務,勤勤懇懇為冥界做事,深得冥神的愛戴,這反而敲響了宙斯心裏的警鐘,他深深覺得,比起浪蕩愛玩的波塞冬,哈迪斯的能量要更大,更容易撼動他的權威!
現在哈迪斯主動往他的手裏遞刀,他怎麽會不接呢?
宙斯騰地站起來,笑容滿面地拍了拍赫爾墨斯的肩膀:“赫爾墨斯,在去赫利俄斯的馬車上取天火之前,你先替我去辦一件大事——替癡情的冥王好好宣傳宣傳,好讓衆神知道,陷入愛河的冥王都會做些什麽荒唐事!”
赫爾墨斯頭腦靈活,最擅長揣摩宙斯的心事,他怎麽不清楚宙斯的想法?他不想因為這團天火,讓納西索斯受太多的關注,但他受命于宙斯,又不得不做,只能踩着飛鞋,迅速飛出了雷神殿。
很快,冥王的“荒唐事”在奧林匹斯神山傳播開了。
宙斯嗤笑是荒唐,有些相信愛情的女神聽了,卻覺得十分感動。她們曾經游戲花間,與衆多男神建立露水情緣,但此時聽說了冥王的愛情故事,沒有不動容的——她們也想要個固定的伴侶,好好相愛了!
一時間,冥王哈迪斯竟然成了神界女神尋找的寵妻标杆,就連僥幸娶了神界最美的阿芙洛狄特的,跛腳的火神赫菲斯托斯都被比下去了一截。
谷物女神德墨忒爾剛剛從人間回來,秋天來了,本該是她最忙的時候,因為她主管豐收,要防着種種突發情況,令人間的民衆損失過冬的糧食。但她今年并沒有兢兢業業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總會在金黃的麥田裏想起她的珀耳塞福涅,她可愛的女兒,她的金發就像這麥子一樣燦爛發亮。然而現在,德墨忒爾已經看不到女兒天真的笑臉。她想,她的女兒被毀了,被神王宙斯親手毀的,沒有神明幫助她,也沒有哪個人類有這樣的能量幫她。她又何必再為了神界的秩序,為了人間的和平,努力播撒豐收的喜悅?
她要報複!
她已經有了計劃!
此時聽見神界傳揚開的冥王寵妻的逸聞,她只有一聲嗤笑。
寵吧,寵吧,等到她的好兄弟,冥王哈迪斯陷入焦頭爛額的狀态時,她倒要看看,他還有沒有心思寵他從恩納搶回來的那個男神!
納西索斯尚不知道,一場針對他和哈迪斯的風波正在醞釀。
冥界的早晨,珍珠的光芒剛剛被雲朵遮住,納西索斯和尤妮絲在愛麗舍采摘鮮花,他們準備做一些鮮花餅。赫爾墨斯從地獄門飛過來,沒有先去冥王神殿報道,他循着納西索斯的蹤影,來到了愛麗舍。
赫爾墨斯身負着為亡靈做接引的使命,在他不用為神王送信的時候,他常常在厄瑞波斯的邊緣徘徊,為迷失方向的亡靈指引前路。他是除了冥王以外,唯一可以在冥界自由出入的神。
赫爾墨斯到來的時候,尤妮絲剛剛在一叢玫瑰上捉住了一朵蝴蝶,她呼喚納西索斯,要和他分享這份美麗,卻突然感覺一道陰影将她攏住。她擡眸,對上了飄在空中的赫爾墨斯,不由驚呼一聲,指間的蝴蝶也翩然飛去。
“神使大人?”
尤妮絲其實從未見過赫爾墨斯,她雖然活潑好動,但是沒有去往地獄門的權利,所以從未見過這位接引神。但她認識赫爾墨斯腳底的飛鞋,只有這位神使常年穿插着翅膀的涼鞋,手持雙蛇杖,飛在半空中。
赫爾墨斯說明自己的來意:“我今天來冥界,是給愛麗舍送天火來的。”
他這話好像是說給尤妮絲聽的,目光卻時不時落在納西索斯的身上。
納西索斯若有所覺,但不明白赫爾墨斯到底是什麽意圖。
他并不認識這位神王的愛子,狡詐的神使,他總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并不能讓他感到友好,反而更加警惕。
他簡單跟赫爾墨斯打了個招呼,就公事公辦索要天火。
在适應冥界的生活以後,他已經漸漸收斂了身上的尖刺,但是赫爾墨斯的态度讓他懷疑,盡管他又莫名覺得這位男神熟悉,但那只會讓他更加警惕,他身上的刺又戳了出來。
赫爾墨斯輕易就看透了納西索斯的想法,他了解他,所以更覺得苦惱,因為現在的他顯然無法讓納西索斯完全放下戒備。但即使如此,赫爾墨斯還是冒着惹怒冥王的危險問他:“冥後殿下,我聽說,您是被冥王陛下搶來冥界的,真的是這樣麽?”
尤妮絲怎麽都沒想到傳言中巧舌如簧的神使大人竟然會問出這種問題,他想表達什麽!
尤妮絲警惕地瞪大了眼睛。
納西索斯本來就覺得他不懷好意,對于他的問題反而更加鎮定,他點頭,承認:“是的。”
可那又怎麽樣?
納西索斯不想多說一句話,只問:“可以把天火給我了麽?”
赫爾墨斯眉宇間藏着一絲糾結,但他依舊堅持:“我還有一個問題。”
他問納西索斯:“你是真的喜歡冥王,還是得不到自由,不得已的妥協?”
納西索斯皺起了眉:“神使大人,您的職責似乎并不包括幫衆神傳遞八卦,而且像這樣問到當事人面前,是很不合适的事情,您不知道麽?”
赫爾墨斯當然知道,他只是不願意相信,當初他接近納西索斯,花費那麽多心思才讓他放下戒備,哈迪斯能比他做得更好?他明明劫掠了納西索斯,好像搶走一個物件,納西索斯怎麽會愛上他?
然而,他等到了一個确切的答案,一個否定的答案。
納西索斯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坦然回答:“我确實喜歡上了冥王。不是因為不得已,也不是受虐症,他給了我尊重,信任,愛,我也學會了愛他,就是這麽簡單。”
赫爾墨斯終于從納西索斯的嘴裏得到了答案,但是俊美的男神眼神冷冷的,聲音也冷冷的,他不高興了:“您可以把我的回答散播出去,哪怕是擎天的阿特拉斯的面前。但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您下次再這樣貿貿然問話,我會讓您後悔的!”
他伸手:“現在,請您把天火給我!”
納西索斯站在赫爾墨斯的面前,他面沉如水,伸着手,和常年在宴會場上巧辯的神使對峙,絲毫不落下風。忽然,一團白色的東西從小溪旁的草叢裏竄出,挨在他的腳背上,嗷嗚嗷嗚叫了幾聲,軟化了他的表情。
赫爾墨斯定睛看去。
西奧多?!
他上次看到西奧多,還是在恩納的森林裏。
納西索斯連西奧多都帶到了冥界……他的愛意不是僞裝,他是真的愛上了冥王,沒打算再逃跑。赫爾墨斯不得不相信,他有些許不甘,又覺得稍微心安。
他沒有再糾纏,從儲物空間取出那團天火。
納西索斯伸手去接,聽見他提醒:“你小心燙。”
“謝謝。”
納西索斯說話硬邦邦的:“天火已經送達,辛苦您了。冥王正在辦公,我待會兒要去訓練場指導冥府士兵,就不招待您了。”
赫爾墨斯沒理由再停留,他以往最是厚臉皮,沒理由也能找到理由,但是這一次他沒有這麽做,他收起雙蛇杖,也收起了渾身的吊兒郎當,從冥界飛了出去。
納西索斯關于哈迪斯的動向,倒是沒有撒謊,他也一向不屑撒謊。哈迪斯正忙着處理公務,他看着手裏不斷跳躍的天火,決定替公務繁忙的冥王把這件事辦了!
想到飛上天空的快樂,納西索斯雙眸燦如星辰,他涉過溪水,在橄榄樹下喊了幾聲:“貓頭鷹,貓頭鷹,你在麽!”
如果他沒有猜錯,冥王的使者應該常常跟随着他。
果然,從茂密的橄榄樹叢中傳出了貓頭鷹的叫聲。
“咕咕?”
簌簌的樹葉響動,貓頭鷹倒挂在樹上,朝他看來。
“快過來,帶我飛向天空!”
納西索斯提出自己的要求。
“咕咕,咕咕。”
貓頭鷹原地不動,它似乎是拒絕了他。
納西索斯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說:“你總不想冥王每天處理那麽多公務,還要在愛麗舍花費沒必要的力氣吧?把天火送上天空這件事,有我就行了。”
貓頭鷹被說服了,它扇動翅膀,飛了下來。
納西索斯用神力把它變大。
自從他真正接納了冥後的身份,他也終于獲得了冥後的神格,他現在獲取來自冥界的神力,實力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上次聽尤妮絲說,人間已經開始為他建造神像,和哈迪斯擺在一起,接受人民的信仰。
變大的貓頭鷹伏在地上,納西索斯爬上了它的背。
尤妮絲惶惶不安,又勸不住納西索斯,只反複說:“冥後殿下,您要小心啊!”
納西索斯用一個眼神安撫了她,又騰出一只手,拍拍貓頭鷹粗粗的脖子,示意它可以了。
貓頭鷹扇動翅膀,飛上了天空。
辦事廳裏,等候公文的判官米諾斯“咦”了一聲:“那不是冥後麽?”他奇怪,冥後怎麽又跑到天上去了,那只貓頭鷹真是膽大包天,沒經過冥王的允許就敢給冥後騎,咳咳,按照他們的陛下對冥後的在意程度,只怕會不高興吧!
米諾斯還沒發現,他的疑問引起了哈迪斯的注意。
哈迪斯擡頭看一眼天空,鎖住了眉頭,他一目十行看完了最後一本公文,合攏,放好,吩咐米諾斯把公文發下去,便匆匆擡步,向愛麗舍走去。
米諾斯收斂眼底的興味,他發誓,他真不是故意的,不過冥王殿下要是拔光了那只貓頭鷹的毛,他也樂意看到那樣的情景!
此時,納西索斯已經飛上了天空。
風在他的耳畔大聲唱歌,吹得他手中的天火左搖右晃。
但天火畢竟是天火,冥界的烈風吹不滅它,它依舊執着地燃燒着。
赫利俄斯十分體貼,對這團天火使用了懸浮的神術,讓它能夠浮在納西索斯的手掌心。納西索斯攏着它,好像攏了一只随時可能飛走的螢火蟲,每低頭看一眼,都是小心。
在天頂上,納西索斯抛出那團天火,讓它高高懸挂,像人間的太陽,散發出光和熱。
天火散發的第一道光束就打在他的臉上,映得他碧色的雙眸好像平靜的湖面,被陽光一照,潋滟生波。他高興了,抱住貓頭鷹的脖子,笑着:“好樣的貓頭鷹,你飛得真好,快帶我下去!”
貓頭鷹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得到冥後殿下的肯定!它不承認自己記仇,但它确實還深深記得,初次見面的時候冥後殿下曾經說它是一只不受歡迎的貓頭鷹!
比起“不受歡迎”,它更喜歡“好樣的”這個評價。
為了确保自己的好評,貓頭鷹來了精神,它尖嘯一聲,飛掠過天空,給納西索斯來了一段超高難度的飛行體驗。
尤妮絲在下面看得膽戰心驚,西奧多也汪汪叫了起來,天空中撒開的卻是納西索斯的笑聲。
哈迪斯過來的時候,納西索斯正笑得高興。
貓頭鷹一個俯沖,又翻過身,納西索斯突然看到了花田中站着的,他的伴侶。
他大聲喊:“哈迪斯——!”
貓頭鷹打了個晃,也看到了黑衣的冥王。
要糟!
貓頭鷹有點慌了,飛得亂了,納西索斯反應不及,在它俯沖往下的時候被橄榄樹的樹枝刮蹭到,痛呼間撒開了手。
貓頭鷹只覺得身上一輕,就看到納西索斯從半空中往下墜去。它更麻爪了,趕緊飛下去救冥後。但有一雙手比它更快,将納西索斯抱進了懷裏。
“嘭嘭嘭”,納西索斯聽見自己不安分的心跳,也聽見了哈迪斯胸膛裏擔心的聲音。
他稍微安心一些,往哈迪斯懷裏靠去:“哈迪斯,謝謝你接住了我。”
然而,哈迪斯并不高興,也沒有安心。
他覺得,他應該盡做伴侶的職責,教訓他有些得意忘形的伴侶。
主意已定,哈迪斯放任自己的心意,一揚手,拍在納西索斯的屁股上。
軟軟的,有彈性的。
“啪”一聲響,納西索斯愣住,臉卻慢慢上色,紅成了個番茄。
哈迪斯的耳朵也有些紅,但他臉色如常,眉眼間強作不快:“下一次,不準貪玩!”
……
因為那一巴掌,納西索斯和哈迪斯鬧了兩天別扭。
不是氣的,是羞的。
納西索斯沒想到哈迪斯會這樣對自己,他只聽說人界的父親,當孩子不聽話的時候會使出這樣的手段,沒想到會被哈迪斯用在他的身上!萬幸尤妮絲當時離得遠,沒發現;貓頭鷹害怕獲罪很慌張,也沒有察覺。
至于傻乎乎的西奧多。
那麽傻的小白狗懂什麽呢!
納西索斯沒把西奧多的注視放在心上,只是,只是兩天都沒好意思和西奧多眼神對上罷了!
納西索斯以前從不知道,原來他會怕羞,而且會這樣怕羞,他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哈迪斯倒是開啓了他身上很多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開關。他唯一覺得自在一點的,是最近這幾天哈迪斯很忙,他也不太顧得上他。
納西索斯從不主動去了解哈迪斯的公務,他只知道他的伴侶每天很忙,冥界大大小小的事務都需要他過目。但最近這段時間,他常常看到死神塔納托斯拖着屍體,行走在真理平原。審判臺前排隊的亡靈也多了起來,讓三位判官焦頭爛額。
尤妮絲把她從外面聽來的傳言告訴納西索斯:“……聽說人間的農作物遭遇了災情,糧食歉收,餓死了很多人。”
納西索斯問她是什麽災害,她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某天,哈迪斯和衆冥神議事,冥神散場的時候議論了幾句,被納西索斯聽見——
“聽說農業女神至今都不肯罷休,她還在繼續制造不幸!”
“死去的人已經夠多了,亡靈快要把冥界塞滿了,她還想怎麽樣?!”
“那位尊貴的女神要的不就是這樣?她在向冥王陛下施壓呢,要冥王陛下處置冥後,向她和她的女兒道歉。”
“沒有這樣的道理,我們冥神不怕她的威脅!是她的女兒懷着惡毒的心思,要陷害冥後殿下,冥後殿下反擊有什麽錯?冥王陛下護着冥後有什麽錯?”
“要我說,護得好!冥王就是有這樣的擔當,才值得我們追随,要是連自己的伴侶也護不住,我們又算得了什麽?”
奧林匹斯神界,坐在雲端的神王宙斯怎麽也不會想到,他縱容谷物女神德墨忒爾制造饑荒,不僅沒有沖潰冥神對哈迪斯的信仰,反而讓他們更加團結,一致對外。他手握着雷神權杖,坐在純金打造的座椅上,支着下巴,還在等待着從冥界傳來的好消息。
就在前一天,德墨忒爾找上了他。
他曾經的妻子,美貌莊嚴的農業女神。
他以為她找他,是要和他再續前緣。然而她眉間含着鋒芒,根本不讓他的手指挨她一下,她冷冷地向他宣布:“我們共同的女兒珀耳塞福涅只有我來愛護,我希望沒有下次,看你再對她動肮髒的心思!我現在要在人間制造饑荒,你不要阻止。”
善于辯白的宙斯當然不會承認自己龌龊的色心,他給自己解釋了一通,又表示了自己的不贊成:“制造饑荒會使人間大亂,德墨忒爾,你是個仁慈的,心懷大局的女神,不要讓報複欲戰勝你的理智,做些不智的行動。”
德墨忒爾不信宙斯是關心民衆,他只是怕麻煩。她與他曾經在床榻上厮磨,又聽從他的命令,做了很多事情,怎麽不知道他的為人?她的唇角挑起一抹冷笑:“宙斯,收起你怕麻煩的心思,你會發現,制造饑荒對你來說,也是有利可圖。”
宙斯聽了這話,來了興趣。
德墨忒爾侃侃而談,給他分析。最近人心動亂,又有很多人類在祥和快樂的生活中迷失,制造這場饑荒,可以幫助他們好好回憶一下,是誰讓他們擁有了幸福平和的生活。
是神明。
這是懲戒,也是提醒。
要他們撿拾起弄丢的信仰,把金銀銅鐵都用在鑄造神像上,在街道上游行祭祀,在神廟裏焚燒羔羊……
宙斯聽着德墨忒爾的侃侃而談,有些期待她描述的場景變成現實。
他當然知道,德墨忒爾存在私心,但他也确确實實發現,那些愚蠢的臭蟲最近變得松懈:上次他的祭祀,竟然有五六個城邦忘了舉行,他确實該給他們一些警告!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他只需要默許德墨忒爾的行為,放任她去做,就能坐收漁翁之利,何樂而不為呢?
德墨忒爾已經放下狠話,要為自己受了委屈的女兒讨個公道。如果哈迪斯不能讓她遂願,她要讓人間饑荒三年,春秋無序,餓死無數人類,讓冥神為了處理屍體,确定亡靈的歸屬忙到昏頭轉向!
然而,即使如此,她也沒有等到哈迪斯低頭。
納西索斯得知德墨忒爾的所作所為,就去找了哈迪斯。
哈迪斯沒在神殿裏辦公,真理平原上響徹了冤死者的哭嚎,到處一片混亂,他親自出面,去了審判臺前。
審判臺前,因饑荒餓死的亡靈們痛哭流涕,他們的眼淚令哭河的水高漲,沒有人想因為死亡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即使渡過了怨河,來到了真理平原,他們還會回想起餓到極致的時候,把樹皮放在嘴裏咀嚼,那種肚子裏空無一物,餓到發慌的感覺。他們還有更多的同伴,因為付不起過河的那一枚銀幣,至今流連在怨河河畔。他們已經不會饑餓,卻害怕饑餓,把怨河河畔的水草都拔了個幹淨,你争我搶地往嘴裏塞。
這樣的慘狀不該出現啊!
他們都是最虔誠的信徒,他們每年為神王宙斯祭祀,祈求萬事順利;向神後赫拉祭祀,祈求婚姻幸福;向農業女神祭祀,祈求五谷豐登;向海皇波塞冬祭祀,祈求風平浪靜……他們宰殺那麽多的牛羊,自己都舍不得吃,全部獻給了神明,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結局麽!
宙斯滿心以為人類在遭遇這樣的苦難時,會因為害怕而更虔誠地信仰衆神,因為只有神明能夠解救他們。他卻忘了人類也有情緒,除了害怕,他們也會怨怼,怨怼自己遭遇的不幸,痛恨無作為的神明。
特別是亡靈,他們生前尚且還指望神明能讓他們逃脫死亡,如今已經死了,他們會接受審判,做過惡的将永生永世羁押在恐怖的塔爾塔羅斯,既然是這樣——他們還有什麽好怕的!
被撺掇起來反叛的亡靈們,都曾聽聞農業女神的憤怒。他們見不到農業女神,卻把怨恨發洩在冥王的身上,怪不仁慈的神明發生沖突,拿人類開刀,冥王為什麽不能道歉?!他的一句道歉,就能挽救無數人的性命,讓他們幸存人間的親朋好友吃上成熟的谷物,冥王為什麽不能低下頭顱!
為了解決這場反叛,冥界出動了大量士兵,将他們勉強壓制。
其實對于神明來說,要使人類的魂靈化為煙塵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是冥王哈迪斯一向秉公辦事,他以身作則,也教會了冥神什麽是公平公正。即使他們神力滔天,也不該随意滅殺人類,否則早晚有一天,他們會被法則制裁。
“你們做得很好。”
哈迪斯給予衆冥府士兵以肯定,他雖然手握權柄,但從來不粗暴行事,他的下屬現在也有了這個樣子,他很滿意。
被鎮壓的衆亡靈已經得知黑袍男神的身份,他們看到冥王神色疏冷,莊嚴,一看就不容侵犯,心裏強壓下去的害怕很快就被喚醒,紛紛低下了頭,心髒怦怦亂跳,惴惴不安。
作為亡靈,他們哪有那麽大的能量與冥王抗争?不過是聽幾個同樣不幸的夥伴說,鬧到冥王知情,或許能夠改變現在的局面,讓他們仍舊茍活于人間的家人得以保全性命,才大着膽子鬧事。現在見到冥王,立馬就慫了。
沒了引領輿論的人,鬧事的亡靈就是一盤散沙。
哈迪斯沉聲道:“你們既然已經來到冥界,是早已編織好的命運,或者突發的不幸,都不重要了。公正的冥府判官會裁決你們生前的行為,有罪者前往塔爾塔羅斯,直到靈魂湮滅,無罪者可以——”
“無罪者可以去美麗的愛麗舍,在那裏繼續過平和幸福的生活。”
納西索斯的聲音加入,哈迪斯循聲看去,就見棕發的男神從不遠處走來。
衆亡靈就沒見過這麽大膽的,他們生活在城邦裏,城邦的主人說話都沒有別人插嘴的份,怎麽來到冥界,竟然有人敢截斷冥王的話頭?這真是不要命了!等他們齊刷刷向納西索斯看去,卻愣怔于發聲者的俊美。即使他們見到了衆多長相出色的冥神,在棕發男神的面前都好像微微熒光,只有他是天上的明月,理應被萬衆矚目。
“哈迪斯,你不會怪我擅作主張吧?”
納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