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勇敢【二更】
他,他就是故意的!
修普諾斯有些怔忪,他還以為被冥王喜愛的冥後,會努力在伴侶的面前展現真善美的一面,沒想到這位冥後殿下作惡的時候一點兒也不避諱,甚至還要笑他們的阻止來得太遲!
哈迪斯了解納西索斯的性格,不像修普諾斯那樣震驚。他望向納西索斯背後,淡淡道:“沒有來遲。”
納西索斯回頭看去,就見守誓之河的河水攢起,好像一雙大手,将失去行動力的明塔托在水上。她是那樣細致,猶如嬰兒的搖籃,一滴水都沒有讓明塔碰着。
修普諾斯告訴他:“冥後殿下,大洋神女俄刻阿尼得斯是水澤寧芙的始祖,她不會對明塔不利。”他說這話,好像陳述,卻明明白白告訴納西索斯,他用這樣的方法對付明塔是行不通的。
納西索斯沒有失望,他逃跑失敗也沒有失望,何況是打擊報複。
只道:“沒事,我換種方法。”
修普諾斯啞然,看來冥後殿下沒有打算放過明塔。
納西索斯沒有看修普諾斯的反應,他把目光移向哈迪斯:“你也是來阻止我的?”
這個“也”用得很巧妙,修普諾斯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不是。”哈迪斯這樣回答。
他吝惜的看明塔一眼,對于這個水澤寧芙可疑的行徑,他心中有數。他告訴納西索斯:“我是來給你撐腰的。”
“啊?”納西索斯愣了愣。
修普諾斯也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是愛情蒙蔽了冥王陛下睿智的雙眼?他發誓,他清楚地看見冥後殿下拎着可憐的明塔,要把她丢進守誓之河!如果不是俄刻阿尼得斯出面相助,明塔會永遠失去她的神力!
然而,作惡的神祗還有人撐腰,修普諾斯不禁為明塔嘆惋。出于謹慎,他沒有提出自己的意見,但他心裏對明塔充滿了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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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迪斯卻只相信納西索斯。
他注視納西索斯:“告訴我,她又做了什麽,惹你生氣。”
納西索斯被他包容的目光看着,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稚嫩的孩童,被哈迪斯圈在臂彎,怕他哭,怕他鬧,怕他被欺負。
他可從來不是任人搓揉的性格,也不願意被小瞧。他的臉頰浮起淡淡的紅,像是氣的,又像某種莫名的着色:“我和明塔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決!”
修普諾斯沒想到冥王的一番好意竟然會遭到拒絕,不由咋舌,看得呆住。
哈迪斯卻不生氣:“我相信你,你可以自己解決。”
“不過——”他望向依舊平靜的守誓之河,河水已經穩穩托住明塔,把她送到了岸上。
他提醒納西索斯:“你可以把事情經過說給公正的俄刻阿尼得斯聽,這樣,她就不會再攔你。”
納西索斯微微擡起下巴,示意哈迪斯他并不怕俄刻阿尼得斯的阻攔。不過他也不喜歡在沒必要的事上浪費太多的時間,尤妮絲還不知道什麽情況,他想趕緊去看她。于是簡單用幾句話,把明塔的所作所為說了一遍。
“明塔,你——”修普諾斯難以置信,沒想到明塔會做出這種事來。
明塔急得不行,又無力說話,她跌坐在草地上,眼裏浮出一層淚花。
但是沒有誰憐惜她。
她此刻無法行動的樣子,就是納西索斯最好的佐證。
聽納西索斯說得輕描淡寫,哈迪斯卻很清楚其中的驚險,他用目光仔細檢查他的伴侶,黑眸中載滿了珍視:“沒事就好。”
納西索斯被他看得不自在,他的臉頰又開始沒出息地發燙:“我,我肯定不會有事啊!”
他們的一言一語聽在明塔的耳朵裏,都成了暧昧的證明,輕而易舉地擊破了她內心的防線。因為嫉妒,她雙眼通紅,渾身顫抖。
從她誕生于哭河旁的小水窪開始,冥神們都贊美她的美麗,她有着雅典娜女神天賜的好頭腦,還有愛神阿芙洛狄特偏愛的美貌,很多冥神都開過她的玩笑,說她最有望成為冥王的伴侶——
他們用玩笑的話語給她編織了那麽多美麗的夢境,但是他們誰也無法阻止冥王墜入情網,無法阻止他從遙遠的恩納帶回俊美的納西索斯。
明明她才應該是冥後!
她一直等着冥王愛上她!
她努力讓自己變優秀,努力讓自己得到更多人的認可,就是因為她想做一個配得上冥王哈迪斯的寧芙……
可她現在,因為意圖傷害冥後而被冥王問罪,連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更不可能表白自己的心意。
是什麽,讓她淪落到這樣的境地?!
修普諾斯看她神色可憐,提醒哈迪斯:“冥王陛下,明塔似乎有話要說。”
哈迪斯聞言,毫不猶豫:“我不想聽。”
他可以想到明塔會說些什麽,無非是狡辯的話,用來給自己洗脫罪名。
納西索斯沒想到哈迪斯還有這麽情緒化的時候,雖然他的臉色還是一樣的冷:“公正的冥王陛下這麽相信我的一面之詞?”
哈迪斯語氣淡淡:“你不會拿這種事撒謊。”
只有相熟,并且交付信任的人,才會有這樣斬釘截鐵的肯定。
納西索斯抿唇,抿住嘴角試圖上揚的弧度。他領了哈迪斯的情,又問:“我現在可以處理她了麽?”
他其實不難理解哈迪斯剛剛說的那番話,他要他說給俄刻阿尼得斯聽,現在等的也是俄刻阿尼得斯的态度。倒不是堂堂冥王怕她,納西索斯拗起來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沒必要招惹的仇敵,他也不會全憑心意去胡亂招惹。
被問到的守誓之河繼續靜靜流淌,好像沒有回答,答案卻已經在不言中。
哈迪斯代為回答:“任你處置。”
明塔張大眼睛,剛剛被守誓之河庇佑的僥幸在這一瞬間被徹徹底底沖散。她仍舊不後悔,不後悔對納西索斯的所有謀劃,只有把納西索斯徹徹底底殺死,她才有機會實現自己一直以來的野望。她唯一後悔的是時機不成熟,被納西索斯察覺了她的想法。
如果——
如果再有下次!
她一定不會讓納西索斯僥幸反殺!
然而,不會再有下次了。
在納西索斯的神力作用下,明塔變成了一棵嫩綠的薄荷草。小小的,矮矮的,長在守誓之河的河畔。她将永遠望着這條讓她在距離成功只差一步的時候走向失敗的河流,永遠遺憾,永遠懊喪……
不提哈迪斯,修普諾斯也沒有為明塔惋惜。在聽完納西索斯的陳述以後,他才知道明塔懷着怎樣的野心。像這樣想法與能力不能匹配,又懷着滿腔嫉妒的寧芙,或許現在的歸宿才是她唯一的寧靜。
至于哈迪斯,他陷入了思考。
“不丢河裏了?”
薄荷草在無風的冥河邊無故晃動了幾下。
納西索斯搖頭:“我想了想,還是不要了。怕惹怒大洋神女俄刻阿尼得斯,畢竟——亂丢垃圾不是一件好事。”
薄荷草搖晃得更厲害了。
然而,無人在乎她的感受。
得知消息的尤妮絲倒是為明塔痛哭了一場,哭完以後,她頂着紅彤彤的鼻頭,又甕聲甕氣地和納西索斯說:“冥後殿下,我不是哭明塔的可憐,她懷着那樣的惡意,她不可憐。我哭的是我真把她當姐妹,嗚,我以為我們會一直是好姐妹……”
納西索斯明白尤妮絲的感受,他拍拍尤妮絲的肩膀,安慰因為腹部絞痛臉色蒼白,又在大哭一場以後新添了兩個腫眼泡的幽冥寧芙。他想,一切都會過去,就像尤妮絲因明塔而承受的種種不适,也會在睡一覺後消退。
夜裏,納西索斯躺在床上,很快就陷入了睡夢中。
滴答,好像是雨滴落下的聲音。
然後,是納西索斯無盡痛苦與悲傷的開始。
在夢裏,他心愛的姑娘另有所愛,當着他的面投向別人的懷抱;他深惡痛絕的仇敵實力強橫,哪怕他付出所有,依舊被他踩在腳下;他想要的得不到,他不舍的留不住,他的心被悲傷充滿,好像棉花裏蓄滿了眼淚,一擠就能擠出水來……
不,那不是他!
他可是納西索斯,永不認輸的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從睡夢的蛛網裏掙脫,猛然坐起,他的眼角滾落一顆淚珠。
燙的。
可是,他為什麽要哭?
那只是夢而已。
當時納西索斯是這麽想的。但是夢沒有放過他,悲傷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他好像在不斷經歷着別人的故事,被別人的眼淚影響,直到哈迪斯出現在他的床頭,替他擦掉眼淚。
“你哭了。”
納西索斯睜開眼睛,就聽見哈迪斯的聲音。
哈迪斯告訴他:“我替你擦眼淚。”
不是做別的。
笨拙的解釋讓納西索斯沉重的心情稍微得到了釋放,他坐起來,說:“這不對勁。”
神明很少做夢,除非睡神修普諾斯主動給他們編夢,或者做預知夢。然而他這一晚上,沒間斷在做夢,像打碎了鏡子,撿拾起無數殘片,那些故事都是割裂的,沒有關聯的,卻不斷不斷把他拽向夢的深淵。
“是不對勁。”
哈迪斯肯定了他的猜測:“是哭河之神科庫托斯。”
哭河之神,明塔的父神。
納西索斯了然,這是為明塔複仇來了。
哭河裏積攢着數不清的淚水,悲傷的情緒就是科庫托斯最大的武器。他和他的女兒不一樣,他不打算直接致納西索斯于死地,他選擇慢慢折磨他的神經,讓他痛不欲生。
哦,或許,他還在等着冥王哈迪斯的表态,畢竟在這件事上,冥王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哈迪斯拍了拍他的腦袋,和上次一樣不熟練,好像拍個皮球。
納西索斯沒有被他的動作安撫,但他沉冷的聲音讓人心安:“交給我就好。”
納西索斯不答應:“我自己可以。”
哈迪斯堅持:“交給我,納西索斯。這件事因我而起,應該由我來解決。”
納西索斯不解,沒見過這麽主動給自己攬鍋的。
哈迪斯有自己的一套邏輯:“明塔對你不敬,和我脫不開關系。你是我搶來的,他們總以為你是我的戰利品——但你應該知道,我只把你當作我的伴侶。”
“我會給你應得的尊重,我的冥後。”他承諾,語氣深沉,每一個都沉甸甸的,重逾千斤。
納西索斯觸及他的眼睛,好像要被燙傷。他收回視線,保持理智:“哈迪斯,我也曾這麽想過。我問你要尊重,就是不想做你的附庸。”
“但是——”他想起訓練場上士兵們的歡呼,想起他們聽他指導時認真的目光,彎唇一笑:“現在,我不這麽想了。”
他笑得格外幹淨,哈迪斯凝視着他,挪不開視線。
他親愛的冥後,他堅韌勇敢的納西索斯,此刻正自信的仰着腦袋,侃侃而談:“尊重不是靠別人給的,要自己去掙。只有我自己擺平了科庫托斯,才不會被人小瞧。比如你——”
他下巴微擡,驕傲得不行:“別小瞧我,哈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