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穿成了小可憐
元光八年,初春。
連日來的春雨氤氲出無邊生機,迎春吐豔,花枝俏麗。平安城歷經一整個冬天的蕭索之後,終于又恢複往昔熱鬧之景。
東城角落小巷的一間院子。
屋裏光線昏暗,家具陳舊,土炕上一小團微微起伏,似乎是個人,但半天都沒見動靜。
棉被上的補丁以及不算幹淨的被面顯露出這家的窘迫。
陳亦芃意識模糊時,感覺口鼻仿佛蒙上一層濕紙,強烈的窒息感迫使她猛地驚醒。太陽穴像被人用錘狠狠砸過,抑或是誰在腦中撥弄繃緊的神經,讓她不由得掙紮起來。
只見那炕上一團終于有了動靜,棉被裏露出了張清秀通紅的小臉,神色迷茫,頂着亂糟糟的頭發。
陳亦芃感到頭重腳輕,下意識用手去扶腦袋,卻發覺手底下溫度灼人。
作為一名專業素質過硬的醫生,陳亦芃知道自己發燒了,迷迷糊糊的想下床找藥,卻發現了不對勁。
映入眼簾的不是潔白蓬松的蠶絲被,而是髒兮兮的破舊棉被。手下是褥子已經睡到薄平的堅硬床鋪,床邊是一張小破凳子,遠些處有歪歪斜斜的木桌,上面散落一些小物。
再看自己,小手粗糙消瘦,四肢纖細,坐在一堆雜亂被褥之間,就像回到了幾十年前的貧困山村。
陳亦芃一度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旁邊破洞窗戶縫隙中刮進濕潤且略刺骨的寒風,讓她略微清醒。
記憶還停留在昨晚的升職宴上,酒過三巡,自己喝多後意識模糊起來,誰知一睜眼竟然來到個陌生的地方。
“阿姊!阿姊!”
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陳亦芃一擡頭,只見一個小豆丁拄着粗木棍,一瘸一拐的朝她這邊奔來。男孩大約四五歲,穿着的是打了補丁的舊棉衣,臉上沒有多少肉,卻眼神晶亮。
“阿姊醒啦!”小豆丁身高不夠,只是在炕邊沖着陳亦芃喊叫:“太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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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亦芃反應過來,明顯不屬于自己的身體,突然來到的陌生場景......自己怕不是穿了。
不知是身體本就不舒服還是被匪夷所思的一幕震驚到,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我看也不是什麽大病,你這丫頭,耽誤多少事,快拾掇拾掇幹活去!”
大約三十多歲的婦人跨門而入,只看到陳亦芃的第一眼就開始皺眉,嘴巴動個不停:“院子裏柴還沒劈,衣裳也沒洗,冷鍋冷竈的,難不成這些讓我去做?”
“可阿姊剛醒!”
從剛才這婦人進門就縮在一旁的小男孩開口,聲音卻不如之前洪亮。
那婦人嗤笑一聲:“要不是我收留你們,你們兩個小東西現在還不知在哪讨飯呢!”
小豆丁漲紅了臉,憋半天,卻不敢再說了。
婦人扯了扯嘴角,“話我只說一遍,還不滾去做飯,之後也別吃了,聽見了麽?”
陳亦芃沒吭氣,她正在梳理腦海中湧現的記憶。
原身是平安城人士,母親生弟弟時難産而亡,陳父雖為大夫,身患頑疾卻難自醫,将陳亦芃姐弟二人托付給弟弟後便撒手人寰。
誰知這叔嬸二人性情惡劣,時常沖姐弟發脾氣,責令他們幹活。連帶其子女,對待姐弟也如同下人一般,呼來喝去,動辄打罵。
原身性子軟,逆來順受,大冬天還在冰冷的河水中漿洗一家子的衣裳,更別提劈柴做飯這種事情,就連五歲稚兒陳思遠,也要幫姐姐燒火拾掇家務。
叔嬸一家過的倒潇灑自在,可憐原身正值二八年華,終究沒能熬住初春的寒風,在這破舊小屋中突發高熱而亡。
現在剛換了芯子,卻還要被這嬸嬸壓榨。
“死丫頭,聾了?!”
見她半天沒反應,嬸嬸本來邁向門口的腿收回來,變了方向,走向陳亦芃。她柳眉倒豎,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樣,“與你說話呢!怎麽不向長輩回話?真是沒爹娘的野丫頭,沒半點家教。”
“不許說我阿姊!”陳思遠站了出來,維護着自己的姐姐,眼眶紅了:“壞嬸嬸!”
“聒噪,你這小崽子要是再敢吵,今天不準吃飯了。”
陳思遠一下子哭了起來,站在那抽噎,上氣不接下氣,嘴裏卻還喊着:“壞嬸嬸、壞嬸嬸......”
婦人像是被踩着尾巴的貓,臉色難看。伸手就要去收拾這小孩,卻在途中被一雙消瘦的小手攔住。
“思遠也是一時心急,稚兒亂語,嬸嬸莫要當真才是。”
陳亦芃記憶接受完畢,當下情況已經了然于胸。她不是原身,對于這種欺人太甚的極品親戚沒有半分好感,只是當前寄人籬下,還是先要暫時隐忍,起碼也要等到她身體恢複健康之後再清算。
婦人冷哼一聲:“平日倒沒看出,你這般口齒伶俐。”
陳亦芃接下這句陰陽怪氣之言,“高熱燒的胡言亂語而已,嬸嬸也莫放在心上。還請嬸嬸寬限幾日,這高熱實在兇猛,叫人渾身無力,亦芃怕是不能為嬸嬸洗衣做飯了。”
婦人露出懷疑之色,揮手撥開炕前的陳思遠,抓住了那只伸出來的手,熱意通過二人皮膚相接處,源源不斷的傳到手心,甚至有些灼人。
沒曾想居然是這般滾燙,婦人一下松開,而後皺起眉頭,“今日沒有你們姐弟的飯食。”
之後扭頭便走,似乎多待一秒都會讓她窒息。
這便是同意不幹活了。
小豆丁停止了哭泣,有些驚訝的張開嘴巴,待嬸嬸走後,一下高興起來。
他拿來小木凳踩着上了炕,“姐姐快休息,思遠在旁照顧你。”
這身體湧上感動與愧疚之情,以及深深的疲憊感,陳亦芃沒有力氣多說,她現在四肢酸軟,頭腦昏昏沉沉,一挨枕頭,意識便朦胧起來。
夢裏她又回到醫院,成為最年輕有為的副主任醫師,家境優渥,前途光明。再一眨眼卻變成了古代的可憐少女,貧窮困苦,被奴役壓迫,不敢反抗。
意識繼續下沉,陳亦芃的眼前出現一陣白光。
反應過來時,她已經站在了一處極具現代化氣息的醫院裏。瓷磚地板光可鑒人,白熾燈光甚至有些刺眼,但地上并沒有陳亦芃的投影,十分詭異。
這是醫院?
陳亦芃清楚的記得自己已經躺下休息,腦海中多出的記憶也提醒她穿越并不是自己的臆想。難道這是潛意識具現化?
繞着醫院走了一圈,面積不大,只有一層,但該有的一個不少:手術室、藥房、病房......一應俱全。
順着走廊,陳亦芃來到了藥房,潔白的木質大門上鑲嵌着金屬門牌,其上書寫有工整的“藥房”二字,散發出現代的工業氣息。她試着推了推藥房的門,很容易便進去了。
同樣的白熾燈照射下,只見貨架上整齊擺放各式藥物,品類繁多,令人眼花缭亂。從布洛芬到嗎丁啉,再到一些不常見的特效藥,應有盡有。甚至某些神奇的藥物她都沒有聽說過。
意識鎖定一款現代常見的退燒藥,只見貨架頂部彈出一個電子屏,上面詳細羅列了藥物的規格,成分,适應症,用法用量和不良反應等,分明就是電子版藥物說明書。
陳亦芃又嘗試拿起它,發現這藥居然真的出現在她手裏。頓覺有趣。
拿着藥盒,陳亦芃又來到前臺,前臺上放着一個小鍵盤,後面是面電子屏,嘗試按了按,出現了個搜索框。
思考片刻,陳亦芃輸入【感冒高燒】,回車之後,密密麻麻的藥品名看的頭大。
藥品名字後面是對應的櫃臺和位置,類似于圖書館檢索系統。但這樣的方式檢索出的藥品太多了,也不知能否精細搜索?
删除這幾個字後,她又在搜索框中輸入詳細身體症狀,細致描述病情。
這次,顯示屏反應速度慢了些,卻依舊能夠檢索出藥物,只是數量不到兩頁。
陳亦芃在其中發現了自己手上這款退燒藥的名字。
這幾乎算是個智能醫生了。要是現實世界有這樣的智能助手,不知道要省多少事。
陳亦芃微微感嘆,心下有些遺憾。
正在此時,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眼皮顫抖,掙紮着醒來,額上一陣涼意。
天色已經擦黑,屋內沒點燈,一個小小的模糊黑影正在旁邊,更換她額頭上的濕布。
見她醒來,陳思遠語氣歡快:“阿姊睡醒了,還難受嗎?”
陳亦芃搖搖頭,感到身子沒有之前那般虛弱無力,“好多了。”
“那再好不過!”
陳思遠挨近了姐姐,替她掖了掖被子,“阿姊餓嗎?”
“不餓,思遠餓了嗎?”
陳亦芃還燒着,沒什麽胃口,看到小孩不好意思的神色,知道他定是餓了。一個五歲的小男孩,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卻被如此對待,身為一個正常人,陳亦芃心裏早就對這叔父一家的做法憤怒至極。
陳思遠搖了搖頭,“思遠也不餓,阿姊要起身嗎?”
見陳亦芃想靠起來,他連忙去扶。
動作間,陳亦芃被中的指尖觸到了微涼堅硬的物體。
嗯?剛才被子裏面有東西嗎?
她順着摸了上去,一個扁平的盒狀物出現在手心,輕輕捏了捏,還有輕微的變形。
是一個紙盒,外表是光滑的,還有些紋路。
突然想起剛才的夢境,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出現在她的腦海中,陳亦芃的心砰砰直跳。
沒有立刻抽出這個小盒子,她開口道:“思遠,可以幫阿姊拿點水麽?”
小孩不假思索:“這就去給阿姊拿!”
說完爬下炕,找來木棍,一瘸一拐的出了房門,看的陳亦芃直皺眉,忘記這孩子腿腳不便了。
陳思遠的腿是大約七八天之前,清掃衛生時摔的。他雖然年紀小,但卻不像自家姐姐那般懦弱,反而特別能叫喚。
叔父終究不願落得個謀害親侄的壞名頭,請了大夫來看,但不肯花多少銀錢,只是草草包紮了事。
如今小豆丁走路便是這樣一瘸一拐。然而嬸嬸自覺已經仁至義盡,絕不肯再請大夫診治。
總會讓他們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內心再次唾棄這對黑心夫婦後,陳亦芃掏出來被子裏的小盒子。精美的包裝以及規整的印刷字體在微弱月光的照射下散發着淡淡光澤。
這就是她在夢中找到的那盒退燒藥!
不,這不是夢。
陳亦芃打開包裝盒,拿出來的是現代藥物常用的鋁封塑料板,裏面裝着深色的膠囊顆粒。
指甲輕輕劃開,陳亦芃擠出兩粒藥,捧在手心。在高熱會要人命的古代,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這盒藥到底有多麽珍貴。
“阿姊,水來了!”
陳思遠用碗裝了水,小心翼翼的給陳亦芃端過來。
到炕前時,她連忙接過,不露痕跡地将剩下的藥又塞回被子裏。
“快坐下。”
陳思遠上炕之後,陳亦芃趁他不注意,就水吞服了膠囊,這才感覺心裏踏實不少。
看着陳思遠幼小單薄的身軀,陳亦芃心裏不是滋味。
陳家老二一家之前在平安城郊外居住,平日裏就靠種地以及陳父偶爾接濟過活。
陳父去世後,這一家子迫不及待的借撫養侄子侄女之名,住進了陳家的小院,将陳亦芃姐弟趕到西邊小屋,自己則堂而皇之的霸占了上房。
即便自己帶着弟弟離開,陳家宅子卻還落在別人手裏,但不離開,難不成要一輩子受這委屈?
自然是越快走越好。
陳亦芃下了決心,陳思遠的腿傷一好,她就帶着他趕緊離開,等到時機合适,再找他們一家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