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散步
沿海公路有一條近乎直角的彎道,內繞一座石山,外側是沙灘和海,車子停在安全區,章珣跟在程澍身後順着公路往上坡走。
海風掀開程澍的外套,他走得不快,但步距很長,章珣小跑才勉強跟上。
“程先生…… 你剛剛,說我們見過,”章珣想讓他停下來,手碰了碰他的胳膊,作罷了,“你說的是殡儀館麽?”
程澍慢了些,他輕點了下頭,“随口提的,沒事。”
他的神色和他的話不太對稱,章珣無意識的停下來,看着他逐漸走遠,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程澍的心情一定很不好,盡管從認識他起,他就一直保持高強度的工作狀态,看起來不悲不喜的,但今天的他,和往常不一樣,章珣慌忙追上去,“程先生,章珒會給你添麻煩麽?”
“不會。”
“那我呢?”
“你不想麻煩我?”
程澍這麽問,章珣很快搖頭否認了,“我養不起章珒,也養不起我自己。”
“自我認知很清晰,” 程澍停下來,中肯道,“你弟弟有你一半的思維多好。”
章珣一時分不清這是在誇他還是在罵他,心裏惦記着這人心情不太好,便不打算刨根問底了,轉而問另一件事——
“程先生,你去學校接我,真的沒事麽?”
“怎麽?”
章珣不自在的挪開目光,“我是擔心對你有什麽影響,我同學問過我,我說你是我表哥,這樣,你不會介意的對不對?”
“表哥……” 程澍把這個稱呼放在嘴裏咀嚼了一遍,“你開心就好。”
章珣不再說話了,落後他小半步,走了大約一刻鐘,再回頭看,程澍的車子孤零零的等在那,像只掉隊的螞蟻。
章珣很晚才反應過來,程澍斷他的課,好像只是讓他陪着在海邊散了會兒步,兩個人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從坡下爬上去,再慢慢走回來,最後程澍說,“今晚要述職,先送你回去。”
車子停在樓下,章珣解了安全帶,卻許久沒下車。
“章珣。” 程澍突然叫他。
章珣轉過頭,“程先生……”
“想跟我去述職?”
章珣一凜,手摸到門把手将門開了條縫隙,又停下來,“你晚上過來嗎?”
“不用等我。” 程澍說。
“哦,好。”章珣下了車,站到路邊,在目送他離開後才拿出手機,梁近舟又是很久才接電話,章珣開口便問,“你有空嗎,來我這一趟。”
梁近舟冷不丁有點結巴,章珣也不管,“別找借口了,我在家等你。”
梁近舟到章珣家門口,躊躇了有五六分鐘,最後門被推開了,章珣默不作聲的,給他讓了條路……
虹山別墅。
駐家的阿姨接過了程澍的外套,程澍還沒出聲,便有個小男孩搖搖晃晃的沖他跑了過來,“三叔!三叔…… 三叔回來啦!”
程澍蹲下身将人抱起來才往客廳裏走,“二哥,二嫂。”
“回來了,” 陸湘芸噙着笑,朝程澍懷裏的小孩伸出手,“程欣言,你三叔很累的,快過來媽媽抱。”
程欣言不這麽認為,他彈着兩條小腿扭頭抱住了程澍的脖子,程澍無奈發笑,“沒事二嫂,我抱會兒。”
說完便抱着人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程浪手裏盤着一串珠子,伸手逗了逗程欣言,話卻是對程澍說的,“北襄的項目老爺子叫停了,你辦的再漂亮有什麽用,在老爺子眼裏,你還是不聽話。”
“能做的都做了。” 程澍說。
“你這是要做甩手掌櫃麽?” 程浪身子朝他偏過去,輕聲道,“你帶去北襄那個孩子老爺子可知道了啊,玩歸玩,注意分寸。”
程浪說這話的時候,程澍正在跟程欣言逗悶子,老爺子從書房出來,他聽見了,但沒反應。
“飯好了,先生用餐吧。” 駐家阿姨喊了這麽一聲,程澍才朝老爺子看過去,“爸。”
“嗯,” 程老到了主位,一邊坐下一邊應了一聲,“過來吃飯。”
程欣言被還給了陸湘芸,程浪和程澍在老爺子兩手邊坐下。
老程家沒了女主人,飯桌上也沒了那麽多規矩,桌上一時間沉默的只聽得見筷子碰到餐盤的聲響。
好一陣,老爺子開口道,“北襄那邊的事辦妥了,你那個要求我會再考慮。”
“爸,吃飯不是不談公事麽,” 陸湘芸盛了湯放到程老手邊,“程澍好不容易回來,”
“二嫂,” 程澍突然開口,“家裏連副碗筷都沒給大哥和老媽準備,是爸不讓麽?”
陸湘芸聽見這話臉都白了,“程澍,別胡說。”
“爸,我今天是過來述職的,北襄的項目你實在放不開,我不要就是。”
砰,筷子從老爺子手裏摔落,不知彈到哪裏去了,他指着程澍的鼻子罵,“鬼迷了心竅了你!”
“遷墓的事,您好好考慮,述職報告發您郵箱,先走了。”
老爺子還沒給反應,程浪已經追着程澍出了大門了。
“老三,老三!” 程浪好不容易抓住他,又被他給掀開了,“你等會兒!”
程澍緩步下來,一手扒開外套叉着腰,一手解了胸口的扣子給自己透氣。
“我預防針都給你打了,你倒好,直奔老爺子槍口去了,媽跟大哥都走了這麽多年了,你每年這天要跟他嗆一口,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過了這個坎!”
“過不了,” 程澍平靜道,“墓不遷走,這事永遠過不去。”
“老三!”
程澍走了一段,想起什麽後,又折了回來,握住程浪肩頭,“轉告老爺子,帶去北襄那個,我最近很喜歡,但下個月不一定,也許會換,也許留着,他要是覺得不好,那幫我物色一個新的。”
……
演講比賽的報名表交上去,很快就有了比賽安排,十一月初初賽,抛開月底的決賽不談,加上中間的一輪淘汰賽,章珣最少也得準備兩篇稿子。
這件事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別人,聶昊就已經知道了。
“我在校學生會報名表單上看見你的名字了,” 聶昊坐在他對面,前半句聲音太大,被周圍看書的翻了個白眼後,後半句換成氣音了,“咱們學校的演講比賽,初賽就得脫稿,頭一輪能涮下去一半的參賽選手,你好好準備啊,初賽我拉橫幅支持你去!”
章珣好笑,忍下來道,“別太誇張了,重在參與。”
“那可不行,氣勢上來了,還怕不贏麽?”
這理論,章珣倒也是頭一回聽,轉而看了眼時間,問,“你今天沒課麽?”
“沒有,閑着無聊,要不晚上一起吃飯,正好我也想問問你關于摩洛哥的事情。”
“要去旅游麽?”
聶昊點頭,“畢業旅行,提前籌劃一下。”
聶昊找了家吃羊肉的館子,好在章珣沒什麽飲食上的毛病,他不挑食,也不過敏,對食物的接受度比一般人高很多。
所以聞着這一桌羊肉,他也覺得香的厲害。
“我很好奇,你為什麽會選擇去北非呢,按說你出國那兩年,紐約,華盛頓,或者波士頓都是不錯的選擇。”
“我不是去留學的,我只是想去一個離臨海足夠遠的城市生活,恰好那時候在雜志上看見了卡薩的介紹,轉年去了那邊,沒想到我自己磨磨蹭蹭的不肯回來,一呆就是五年。”
五年,章珣陡然想起梁近舟的話來——
“五年會碰上多少人,數的清麽,記不起其中的一個又有什麽關系。”
“那到底是什麽時候,你得告訴我啊!”
梁近舟也崩潰,最後還是妥協了,因着章珣攔在門背後,一副你不說清楚不準走的架勢。
梁近舟埋下腦袋整理了一番,才告訴他——
“我從亞斯曼家裏搬出去的頭一個禮拜,我媽在海邊餐廳給我開了個成年派對,你去了,他也去了,我不知道你們倆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總之,程澍回國後,連着這幾年都挺關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