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嫡孫外孫
順手救回被下了軟骨散的玉家少主, 琴姬将人還回去的時候,管事感激涕零, 轉身眼淚挂在一張老臉,已是怒極。
平白無故少主被算計,事是玉家的家事,衣裙破損的準少夫人跟着烏泱泱前後近千的隊伍下山,具體發生了什麽除了當事人和完完整整旁觀了實情的旁觀者曉得。
人多眼雜,管事不敢多問一句。
玉沉璧被人抱上特質的馬車,昏迷前和那管事說了一句話, 管事當即寒了面,一副要活生生将人咬碎的兇狠。
兇狠了一會,他面色慈愛, 未曾因着少主年幼而生出半分輕視:“好。此事奴會如實告知主子。”
是什麽惹得一向優柔寡斷的少主不顧及對方顏面堅決說出“退婚”的話?少主消失的這段時間, 那女子做了什麽?
想想就不寒而栗。
若真教人得逞, 若真‘引狼入室’, 不說少主礙于家訓要忍着一個滿心算計的妻子,玉家的家業到最後落到誰手上都未可知。
玉沉璧和其未婚妻的婚事是老夫人定下的。
這婚事主子不滿意,少主當初也不同意,礙于孝道, 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少主性子軟, 乖乖巧巧, 身為八代單傳的金苗苗,從來不自恃身份倚強淩弱,便是對家裏滿屋子的下人,都少有責怪不滿。
這才幾天的功夫準少夫人就想對少主用強,顯然兩人感情生出裂隙,逼得對方先下手為強, 試圖生米煮成熟飯,斬斷少主所有退路。
玉家家訓:不可休妻,不可納妾,不可毀人清譽,身無擔當。
這麽一想,管事驚出一身冷汗。好個佛口蛇心的表小姐!竟是存了這等污穢心思!若少主要了她的身子,前有婚約,後有夫妻之實,不想娶也得娶了!
玉沉璧睡得昏昏沉沉,管事一把年紀,眼睛毒辣,一眼掃過去發現少主尋常佩戴在腰間的寶劍只剩下劍鞘,挂在腰側的煙花傳訊筒也被人取下。
他沉了眉,胸腔死死壓着滔天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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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人無礙。
服下軟骨散的解藥,玉沉璧睡得不省人事。
玉家為了尋人鬧出的動靜極大,浩浩蕩蕩近千人保駕護航,整座浔陽都曉得素來神秘的玉家少主來帝都了。
玉家在浔陽暫居的大宅,當家主子和夫人守在門口看着從馬車裏被攙扶出來的女兒,一眼看過去,心尖驚怒。
她們夫妻二人乃女女結合,為了生下楸楸花費了極大精力,捧在手心的就這一個女兒,說是心頭肉都還輕些,愛女遭人下藥,得虧了下藥之人無要人性命之意!
見到母親和阿娘,玉沉璧撐着發軟的腿上前。
玉家的準少夫人一身狼狽地守在疼愛她的老夫人身側,進了內院,矢口否認她犯下的行徑。
玉沉璧大多時候綿羊性子,比一團面還軟和,極少和人争得臉紅脖子粗,卻在謝風眠可笑的推脫下冷徹了眼。
“這婚我是退定了,表姐這樣的女人,沉璧要不起,也,不敢要。”
“楸楸!你說的什麽話?這是你和你未婚妻說話的态度?”老夫人頭一個不答應。
孫輩裏她最愛的就是謝風眠,這麽好的媳婦不要,她孫女果然腦袋缺根筋。
疼愛外孫女勝過疼自己親嫡孫,這就是玉家老夫人了。
若非有老夫人做靠山,謝風眠也不會膽大至斯,自幼養在玉家,絲毫沒寄人籬下之感,反而比正經的嫡孫小姐還得人心。
及至玉沉璧長至十二,做生意的天賦顯出來,一鳴驚人,整個人脫胎換骨不再如以往癡傻,俗話說便是開了竅。短短半年正式坐穩玉家少主的位子,局勢方才翻轉過來。
現在問起玉家最讨人喜歡的是誰,必定是少主無疑。謝風眠收買人心很有一套,但總有人不受她的迷惑。
被迷惑的玉家老夫人為了年幼喪父喪母養在膝下的外孫女指責玉家正兒八經的繼承人,玉家當家人玉姣姣臉色頓變。
她當衆變臉,也沒給親娘多少臉面,老夫人被女兒氣得手指發抖,母女失和多年,尋常事玉姣姣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關乎她女兒的婚姻大事還有玉家未來少夫人的人選,既然楸楸不願,那麽沒人能逼她。
她淡聲道:“何時謝家的女兒,都比我的女兒金貴了?”
再是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終歸是外姓。
這話比一巴掌扇在臉上還教人難忍,謝風眠哭得梨花帶雨,沒再忍,口口聲聲颠倒背白,假裝聽不懂玉姣姣的話,反咬了玉沉璧一口。
她衣裙被撕毀,染了血漬,偏偏她早有心機想着在這血浸染的部位做了手腳。
下.身的裙擺染血,衣衫不整,哆哆嗦嗦身子搖搖欲墜,一切都配合着她的話指向另一個方向。
玉老夫人吃了好大一驚,去扯嫡女手臂,玉沉璧被她拉扯地差點倒地,身子本來就弱,又被下了藥,哪怕藥效解開,這會也正虛弱。
玉姣姣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還沒來得及冷嘲熱諷,老夫人的話刺啦啦地穿入耳膜:“什麽?沉璧!你怎麽這麽急性子,竟對眠眠用強!”
玉沉璧腦袋發暈,她向來知道祖母不喜歡她,或許也不是不喜歡她,是不喜歡她的母親和阿娘。
母親不是祖母最疼愛的女兒。祖母最疼愛的是謝風眠的生母。
當初阿娘進門做了玉夫人,沒少被祖母磋磨。母親護着阿娘,和祖母多有摩擦,時日久了,關系冷淡。
阿娘拼了命為玉家誕下骨血,可惜誕下的孩子是個癡兒,因為嫡孫不夠聰明靈秀,祖母厭了阿娘,說了許多難以入耳的話。
母親偏愛阿娘,哪怕被指着脊梁骨大罵‘娶了媳婦忘了娘’都無動于衷。
母親和祖母關系正式破裂是在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祖母聽了小人教唆,趁母親出遠門做生意,偷偷将癡傻的她賣給人牙子,借此‘引導’母親和阿娘再生一個健全的孩子。
後被阿娘發現,阿娘氣急忤逆了祖母,被扣上不孝的罪名。
事情鬧得不可開交的前一天,母親提前回家,得知此事,大發雷霆。
從此玉家當權者只有一位。便是她的母親,玉姣姣。
這事玉沉璧如今回想起來,都覺得滿心荒唐。她是玉家捧在掌心的掌上明珠,十二歲前卻最不得祖母疼愛,是祖母的眼中釘,肉中刺,是她看見自己就吃不下飯的誘因。
表姐謝風眠從小就是她的對照。能說會道,常常說一些甜言蜜語惹得祖母笑不攏嘴。
和她比起來,十二歲前的玉沉璧,木讷、呆滞、渾渾噩噩,祖母說她是缺了心眼。
這話是老人家當着她面親口說的。
玉沉璧記了好多年。
等她十二歲開竅成為衆人口中的經商天才,祖母待她的态度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論受寵,還是比不過謝風眠。
哪怕她和表姐的婚事都是祖母一意孤行定下的。因為嫁給她,她最疼愛的外孫女能得到這世上最好的。
玉沉璧都懂。她只是性子和善,不願見母親和祖母好容易緩和兩分的關系再度惡化,不願讓母親和阿娘無辜背負‘不孝’的罪名。
祖父去的早,母親成長起來前,都是祖母操持家業,母女倆一脈相承的強勢,可人心是偏的。因着偏心,祖母連年輕時候的精明都丢了。
表姐謝風眠不是好女人。
她和男人有染。
自己親眼撞見的。
她的未婚妻,她的好表姐與野男人下賤偷歡被她撞破,才有了今日表姐對她下藥一事。
謝風眠早不是完璧之身,眼睛毒辣的婆子一眼就看得出。
确認外孫女失身于人,玉老夫人震驚之餘沒多惱火,輕描淡寫道:“到底是年輕人心急,既已成事,年前便把你表姐迎進門罷。”
“迎進門?”玉沉璧譏笑:“表姐不是自幼住在我家嗎?何來的迎進門?”
“沉璧!”
“楸楸……”謝風眠楚楚可憐地喊道。
玉姣姣氣極反笑,玉沉璧安撫好母親,煩躁地站出來:“像你這般水性楊花不知廉恥的女人,我嫌髒。表姐真要我把你做過的醜事全都抖摟出來?你可得想好。”
“楸楸,我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污蔑我,你都對我、對我做了那等事,為何還——”
“你還敢狡辯!玉櫻!把奸夫都給我‘請’上來!”
“是!少主!”
她看來并非沒有準備,玉姣姣放下心來。
謝風眠慌了神,輕扯老夫人衣袖,未語淚先流:“看來,看來楸楸确實很讨厭我了,這婚事…這婚事……”
婚事是老夫人定下的,若廢去豈不是自打臉?老夫人還是不願相信嫡孫的話,臉色變得很難看。
謝風眠雖是姓謝,卻是老夫人親自教養長大,她人品有瑕,豈不是說老夫人眼盲心瞎,品行不端,才教不好外孫女,才被蒙蔽?
玉老夫人憋着一口氣,拄着拐杖的手隐隐發抖。且等着玉沉璧拿不出有效的證據,再發難追究。
陸陸續續五個氣質各異身材健壯的男人出現在衆人眼簾,看清為首那位,謝風眠神魂大冒:他、他不是死了嗎?還是自己派人滅口的!
那個男人正是玉沉璧捉奸逮住的當事人。
五個男人,三個假,兩個真,繪聲繪色地将怎麽伺候表小姐的細節說得生動,連表小姐羞人的癖好都沒隐瞞。
“記得不錯的話,那賤人身上還有我留下的印子。分別在……”
他說得篤定,細微末節都沒放過,用言語将謝風眠裏裏外外‘扒’了個幹幹淨淨。
男人是顏鳳館最出名的小倌,陪過的世家子弟不少,細算下來,在謝風眠床榻受的傷最多。
不僅如此,還差點被滅口。
起先他不曉得謝風眠身份,以為是哪家浪蕩風流出來尋歡的世家女,更不曉得她是玉家定下來的孫媳婦。
玉少主派人救了他的命,他當然不希望那樣好的人娶一個蛇蠍心腸心無忠貞的女子。
他生得肖似女兒家,笑起來彎起兩道眉:“老夫人不信的話可親自檢驗一番。”
說得有鼻子有眼,遑論還有其他男人的佐證。
面子裏子全被扯下來。
“老夫人還是莫要強求了,謝姑娘根本是離不開男人的主,你要她嫁給玉少主,怕是和玉少主有仇罷?”
說話的是謝風眠半月前‘寵幸’的小倌,和先前那位風格迥異,一個陰柔似女,一個粗犷壯碩。
哪怕是玉家人也不能随随便便要人性命,他膽子大,言辭最葷,玉沉璧冷眉冷眼站在一旁,人是她找來的,為的就是順利退婚。
然她到底是未娶妻的少女,沒聽過那些污穢的話,這會聽得心裏犯嘔:“好了,退下罷。”
再說下去,他性命難保。祖母這人,氣量小着呢。
從奸夫出現,到奸夫離開,謝風眠都在哭,哭得無聲,忍得臉皮漲紅,待老夫人懷疑的眼神看過來,她搖搖頭,淚落不止。
到了此時她還在蒙蔽祖母,玉沉璧沉聲道:“來人,‘扒’了她的衣裳!”
“沉璧!胡鬧,你——”
“看清楚誰才是玉家未來的主子!反了你們!”
年紀不大的少主第一次寒了臉怒斥,下人們哪還敢猶豫?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住手,給我住手!”老夫人氣急敗壞地大喊。
玉沉璧忍無可忍,氣極反笑:“祖母,孫女鬥膽問您,玉家可曾有過殘花敗柳的夫人、少夫人?您若再攔,休怪我請祖父牌位來!也好要他看看,在祖母眼裏,姓玉的到底沒姓謝的金貴!”
這便是誅心了。
趁着老夫人晃神的空檔,侍婢壓着謝風眠要她赤.條條顯露人前。
滿屋女子,被驚在當場。
玉姣姣看得齒冷,一想到這麽不幹不淨的女子差點髒了她的女兒,她看着老夫人的眼神透着恨意。
“點了她的啞穴。”
侍婢依言而行。
玉沉璧冷笑着走上前,指着謝風眠腋下靠近左胸的斑駁痕跡道:“祖母看清楚了,這是穿白衣服的小倌最先講的那處。”
形容分毫不差,玉老夫人看得一陣眼暈。
她使了個眼色,侍婢扭着謝風眠胳膊将她後脊背示人。
玉沉璧過目不忘,記性絕佳,每指一處幾乎一字不差地複述青樓小倌所言,淫.詞浪.語從她唇齒流出,竟是全然的斯文,斯文之處,裹着沉沉的憤怒。
“趴着!給祖母好好看看!你是怎樣的貞潔之人!你想使計毀我,真當我是心慈手軟之輩?你先欺我、辱我、害我,泥人都有三分氣性!”
她驀然轉身,眼睛發紅:“看清楚了沒有,祖母,她就是個人盡可妻的蕩.婦!想進我玉家家譜,除非姓玉的全都死絕了!祖母不信我,可信您親眼所見?她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有哪處是旁人毀謗?恕沉璧直言,她就是個被男人操.翻了的爛.貨!!”
十幾年的不忿,十幾年的委屈借着生病發洩出來,那句‘爛.貨’喊出來,挂着不甚文雅的前綴,震得玉老夫人面如土灰。
這、這還是她最乖巧,最文弱,連句重話都不與人說的孫女嗎?
為何……為何要這樣說她的表姐?
對了,眠眠,眠眠……老夫人腦子嗡嗡的,身形不穩,全賴下人攙扶着,定睛看去,她大驚失色!
作為過來人她哪能不知那處是怎麽弄的?便是她家孫女出手,那身子骨也沒本事弄成這樣……
“這就是祖母拿心肝來疼的好外孫,我這個嫡孫算什麽?我就活該要娶一個滿心算計肮髒的女子為妻?她今日敢對我下藥,來日就能取我性命!”
玉沉璧腦子燒得厲害,踉跄着倒退兩步,唇瓣輕啓,目色陰鸷:“還是說……祖母想當玉家的罪人?”
“荒、荒唐!”玉老夫人急着辯白,一向溫厚純良的玉少主仿佛被年輕時張揚跋扈的玉姣姣附身:“退婚!這樣的女人,誰愛要誰要!反正我不——”
眼前發黑,她身子搖搖晃晃暈倒下去,意識沉睡前嘴裏念叨的都是退婚之事。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今日過後,誰敢說少主不是主子的女兒?這據理力争的模樣,對上最難纏的老夫人都不落下風。
謝風眠在玉家十幾年的經營一朝被毀,立足之地徹底被玉沉璧翻了過來。
婚事就此廢了。
衆人只當不曉得有過這門婚事,當日出來作證的五個男人銷聲匿跡再也沒了消息。
玉沉璧病了。
病得不輕。
這一病足足七日沒醒來,吓得玉老夫人哪還顧得上外孫女的死活,跪在祠堂和早逝的夫君切切賠罪,日夜不歇地為孫女祈福。
唯恐這個金孫折了,她真成玉家頭號罪人,死後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無獨有偶,元九娘那日回家後,過了沒兩天也跟着病了。
做夢都是坐在秋千架的她抱着俊俏乖巧的玉少主甜蜜索吻,簡簡單單的一幕是當日天機乍現映入她腦海的畫面。
得知玉家少主昏迷不醒,元九娘幾日來都有些魂不守舍。
她是斷定那人和她有情愛上的糾纏,否則無緣無故上天怎會要她看到那樣的旖.旎之景?
玉沉璧與人婚約解除的消息傳進元府,九娘愈發對她上心了。
時常惦念着,不動聲色地打聽着關乎玉少主的事跡,奈何玉家過于神秘,即便是作為世家的元家,得到的有用訊息都不多。
這頁紙她都要翻爛了。
上面寫着玉沉璧的飲食喜好,又不知是真是假。
琴姬繞過後花園穿過幾道垂花門來到元九娘住的院落,杏眸含笑:“九姐不妨猜猜,我這有個好消息。”
“她醒了?”
“是啊,再不醒,玉老夫人真要吓得以死謝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感謝在2021-05-27 17:01:59~2021-05-27 22:42: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