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同時登門
琴姬前腳帶着元十六出門, 元十五、元十七和夫子争辯兩句,背着書袋也走了。
白鶴書院建院開始從來沒出現過學生給夫子冷臉的時候, 元家姐妹不止沒給授課夫子顏面,元十四一句“誤人子弟的東西”直接将夫子的臉踩在地上,此事鬧得不小。
直接驚動現任女院院長。
穿着儒服的夫子站在院長室義憤填膺,神色冷厲,遠沒為人師長的胸襟大度,從容涵養。
三十三歲的顏修僅從表象來看是個極其精明強幹的女子,她不滿宋姿已久, 然而因私廢公是她最厭惡的行徑,是以哪怕看不慣宋姿為人,看不慣她仗着皇後母家的勢逞威, 當下還是耐着性子, 聽她言說學堂發生之事。
天地君親師, 師在親之後, 可想而知師生失和會對學子造成怎樣毀滅性的打擊。
師道威嚴,學子不敢不敬,但若真的不敬呢?
宋姿氣得眼睛通紅,像只無能發怒使勁撲棱翅膀拍打空氣的鳥。不合時宜的幻想使得顏修眼裏帶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元家不過朝堂新貴, 元家姐妹仗着在宮宴得了帝後賞識, 嚣張跋扈, 不敬師長,此乃大罪!女院容不得這樣的人放肆!”
她句句逼人,向身為院長的顏修施壓。顏修聽到“元家”二字,心念微動:“你是說……元十四?”
“還能是誰!”宋姿真心覺得一腔怒火沒被人放在眼裏,愈發惱羞成怒:“元十四這樣的人,品行不端, 恣意妄為,留在書院遲早是個禍害!”
“元十四……”想到那位在訂婚前送來的書信,想到信中所言,一向以禮待人的顏修少見地寒了臉:“事實還未查明,不能聽你一面之詞,此事我自會秉公辦理,誰無禮,誰走人。”
她不再聽宋姿鬧鬧哄哄充滿戾氣的說辭,找了目睹事情經過的學子來一一詢問,宋姿看她竟敢無視自己,氣得臉色漲紅,不顧有學生在場,怒聲道:“顏修!別忘了你的身份!”
她提及顏修的身份,不過是想提醒她自己的身份。她姓宋,宋家乃皇後母家。
身為宋家嫡女,這才是她敢在學堂公然向少女發難的關鍵。
宋姿乃宋漣嫡次女,宋漣和晝景是朋友,年輕時候‘稱兄道弟’兩肋插刀忠義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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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姿作為晚輩神往晝景多年,一朝癡情郎重新與人訂婚,未婚妻不是她,是比她年輕十幾歲的元十四。自得知元家與晝家結親,這股火氣在心頭一直壓着,如今爆發,也是必然。
同在院長室的學子見宋夫子和院長吵嚷起來,心裏暗道夫子跋扈,看不上夫子這般做派。
白鶴書院學子盡是世家出身,世家重禮,而今卻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禮節無虧。
顏修懶得給她留面子:“你去罷。”
“是,院長。”
學生退下,宋姿更沒顧忌:“顏修,你執意要護着元家?”
不是護着元家,這次為何不肯相讓?
顏修聞言笑了:“宋姿,你忘了,我是誰的弟子。”
宋姿一怔,聽不懂她話的意思,顏修是寧夫人晚年收的弟子,可這和護着元家有何幹系?元十四取代了寧夫人的位置,按理,顏修不是最該為難元十四的麽?
她驀地擡眸:“這和元十四不尊師重道是兩碼事。”
“不,是一碼事。”
宋姿可以語出無狀,但顏修不行。若元十四當真如那位所言,是尊師轉世……
顏修心跳急促:“待我查明是你的錯,宋夫子,你就沒必要在女院授學了。”
“你——”宋姿氣急拂袖:“你可真是好大的膽!”
連當朝太女見了她都得禮敬三分,顏修算什麽東西?
可惡!
“太可惡了!”元十六道:“哪有宋夫子這樣的人?那麽大的人,還無理取鬧!”
元家。
氣憤歸家的元家姐妹乖乖挎着書袋整齊站好,謝溫顏視線從幾個女兒臉上掠過:“宋姿又怎麽了?”
元十七哼了聲:“她針對阿姐!”
元十五皺眉:“她嫉妒阿姐。”
元十六小臉氣得發白:“她無緣無故呵斥阿姐!半點情面都不留!”
“……”
琴姬嘴慢,話全被妹妹們搶着說了,對上阿娘關懷的眼,她抿唇:“宋姿,不配為師。”
謝溫顏贊同地點點頭。
她很早以前就不同意宋姿做女兒們的夫子,可宋姿背靠宋家,半桶水的學問都能吹成稀世才女,世人好逢迎,溜須拍馬,宮裏的皇後為人公正,還是架不住有人刻意讨好宋家。
宋姿是嫡次女,好為人師,八年來在書院沒犯過大錯,夫子的位置任誰都動不了。
院長有院長的難處,真要擠兌宋姿離開,沒世家支持,亦是難事。
如今宋姿欺負到她女兒頭上,氣得四個女兒學都不上跑了回來,可見事情嚴重。
若元家僅僅是以前的元家,是朝堂新貴,那麽謝溫顏說不得要走一走門路打宋姿一個出其不意。
此刻嘛,她淡笑兩聲:“這幾日不去書院了,在家好好歇着。事情自會有人處理。”
琴姬杏眸上挑:“不,阿娘,明日我們還要去書院。”
“這是為何?”
“因為見不得人的不是我們。”
她這是有心拿宋姿開刀。
嫁入晝家成為世家主母前,總要立威震懾一下魑魅魍魉,省得随便一個人都認為她年幼好欺。
再者,她還想着要沈端取而代之。宋姿最好學會服軟,若學不會,她不介意幫宋家教女。
“對!阿姐說得對,師長不公,學生當然要發出自己的聲音!”元十七慷慨激昂,恨不能洋洋灑灑發表千字文章抨擊書院的腐朽之氣。
謝溫顏失笑,愛憐地撫摸她的小腦袋:“好了,有人欺負你阿姐,不用咱家出手,定有人搶着為她出頭,你人小,還輪不到你呢。”
元十七不服:“在維護阿姐這事上,我難道比不過景哥哥?”
她直接把人點出來,琴姬寡淡的神情染了淡淡羞意。
元十五也跟着打趣:“是呀阿娘,我們加一塊兒,還是能和景哥哥比一比的,比心意尚可,比本事暫且比不得。不過,阿娘,我和妹妹們會努力的。努力有朝一日,不用人護,都無人敢招惹。”
她有這心氣,謝溫顏比吃了蜜糖還高興:“不錯,女子,更要出人頭地才行。以更高的要求要求己身,去觸碰更高之地,讓世人看到你們的榮光,這才是我引以為傲的女兒。”
大周已經湧現很多奇女子了。
假以時日,她的女兒,未必比不過史冊上的傳奇人物。
琴姬眼睛亮了又亮,泛着驚人的光輝,一閃而過。
姐妹四人各有所悟,就連元十六都斂了嬉笑之色,恭敬俯首:“女兒受教。”
四道聲音合一,謝溫顏心裏熨帖,不再提宋姿無禮之事,目光流轉,停在小女兒身上,疑惑:“十七,你的裘衣呢?”
元十七蹭的紅了臉:“啊,裘、裘衣啊……”
糟糕,她都忘記這是阿娘親手縫制的了!
“十七?”
看她支支吾吾一副不敢說的模樣,謝溫顏道:“十四,你來說。”
“這……”
早課結束,元九娘想念妹妹,放下書卷離開菊院前往梅院,人剛到梅院門口,就和抱着教案的宋姿擦肩而過。
宋姿鐵青着臉,若她沒看錯,該是被這位夫子瞪了一眼。
她為人沉穩,性子溫柔,敏感、聰明,一念之間便想到自家的妹妹,腳步匆匆來到甲班。
平時和十六、十七玩得好的世家女見了她來,連忙道:“阿九姐姐!你來找十七?十七已經不在書院了,十四、十五、十六都不在……”
元九娘默默聽完來龍去脈,溫聲道謝,扭頭來到男院。
元十三喜滋滋地看着他家九姐:“怎麽了?姐姐怎麽有空來這了?”說着他不客氣地趕走圍在身邊的同伴,來到一處僻靜地。
元九娘沒啰嗦,将聽到的事情說予他聽。
聽完,元十三冷了臉:“宋夫子也太嚣張了。”
擡起頭,他道:“我曉得怎麽做了九姐,先下手為強不能讓宋姿壞了家中姐妹的名聲,她想以師道壓人、以權勢壓人,還輪不到她!”
半日之內,白鶴書院幾乎人人皆知宋姿和元家姐妹的矛盾,等宋姿想到要以輿論控場時,這才發現先機已失。
事情越傳越廣,鬧得越來越大,傳到晝景耳裏,晝景正在為未婚妻描畫全新的首飾圖樣。
她丹青一絕,心思精巧,愛意連綿又巴不得她的姑娘全身上下穿戴之物皆出自她手。
寒着臉聽完手下彙報,她畫完最後一筆,涼聲道:“宋家。”
多年的驕奢安逸養出來的人都不行了。
“喊星棠來。”
“是。”
晝星棠百忙之中被喊去書房,見了爹爹淡漠精致的臉,躬身行禮:“阿爹。”
“世家,該整頓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晝星棠聽出爹爹對她的不滿,急忙回想哪裏做的不妥,恭敬應下,出了書房門,随從瞧着她神情急忙報了先前白鶴書院發生之事。
“出了這樣的事,怎麽不早說!”
随從被訓斥地不敢還嘴,實在是家主太忙,來不及說。
晝星棠懷怒走出兩步,慢慢冷靜下來。
晝家多少年前便執掌世家,大周世家以晝家為首,世家有罪而無罰,為世家主失責。
爹爹是對宋家不滿了。
宋姿委實放肆!
“查!裏裏外外将宋姿查得一清二楚,她是如何進的書院,又借着宋家威勢做了多少事!”
家主一聲“查”,不說宋姿,直接将宋家查了個底朝天。
宋家乃當今皇後的母家,晝星棠發號施令的一個時辰後,陛下聽到了風聲。
陛下聽到了,意味着皇後也聽到了。
坤雲宮,一身鳳袍的皇後氣極反笑:“蠢材!”
罵得是誰,不言而喻。
李繡玉絲毫不介意晝家整頓世家,晝家乃皇室的左膀右臂,乃匡扶社稷的柱石。
大周皇室最混亂的那些年,是老師輔佐了一任又一任的君王,年紀輕輕做了四朝元老,便是母皇也是在‘他’支持下坐穩江山,便是自己,照樣是‘他’一手教導出來的。
李氏相信晝家的忠誠,因這忠誠經得起歲月、權勢、人心的考驗。
老師在最接近帝位的那一刻都視權勢為浮雲,有其父必有其子,晝星棠為世家主的幾十年證明了她被老師教得很好。
但她們從年輕熱血的年代裏一同闖過來,君君臣臣,都慢慢地老了。
老了,就會力不從心。
就會失去完全的掌控。
人老了,容易心軟,念舊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縱容宋家發展到如今。
她們老了,但老師還沒老。
九州第一絕色永遠都不會老,‘他’的心比誰都要堅定,‘他’的眼目看得比誰都要長遠。
昔年晝景配合皇祖父斬除世家毒瘤,殺得天下太平。歷史重演,李繡玉打心眼裏是偷着樂的。
無怪一代代的帝王都喜歡老師、敬重老師、信任老師,老師當真好用。
世家的問題世家自己解決,世家主的刀一旦落下,還給皇室的必是滿目清明,山河安穩。
只是,也太好笑了。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
她在那笑得不大正經,一旁的皇後嗔她:“陛下還笑得出來?”
有什麽笑不出來的?她彎了眉,眼尾的細紋清晰可見:“朕聽說,今兒個宋姿還瞪元家九娘來着。”
說到這皇後更氣,一拍桌子:“她向天借的膽!”
元九娘是誰?
是她嫡親的阿娘!是宋姿親姑姑!
宋家如日中天的權勢怎麽得來的?還不是阿娘掙來的!!
她氣得嘴唇發抖,李繡玉心疼地連忙把她抱在懷中,好生哄勸。
兩人少年夫妻老來伴,被她抱入懷,皇後小鳥依人地窩在她懷裏,頗有幾分年輕時的纏人:“宋姿自找苦吃,由她去!”
惹誰不行,愣是誰不好惹惹誰,上趕着往刀刃撞,嫌命長。
皇後在宮裏發了頓脾氣,陛下更無偏幫宋家的道理。
刀鋒落下,拔.出蘿蔔帶出泥,不到兩個時辰晝家的人已經從宋姿入書院教學查到八年前她被何人舉薦執教。
八年的所作所為被查得清清楚楚,晝星棠捧着厚厚的一摞罪狀罪證回到書房,書房卻沒了阿爹的影。
晝景在元家門口和捧着裘衣踟蹰不敢進的沈端相遇。
她揚眉淺笑:“走,本家主帶你進去。”
沈端二十歲前最大的抱負是入白鶴書院做一名頂頂優秀的夫子,可惜窮困潦倒,十五歲後,懷才不遇,屢屢碰壁,得到的不是譏諷就是冷眼。
多年來養出察言觀色的本事,使她一眼就能分出哪個是善意,哪個是歹意。
她感嘆自己十八年來絕沒有一天像今日這樣好運,像是所有的黴運都被趕走,迎來嶄新的人生。
看到那張臉,她已然猜到對方的身份。大周哪位家主有此等好顏色?
思及此,沈端身姿端正,拿出對老前輩應有的虔敬,姿态恭謙,看得晝景眉眼彎彎:“還是如此無趣,十七可怎麽受得了你?”
十七?
是她想的那個十七嗎?
憶起送她裘衣的好心少女,沈端暗暗揣摩家主言外之意,須臾,面色緋紅,手足無措起來。
也不是很無趣嘛。
晝景不再欺負‘老實人’。
前世的沈端把生命都貢獻在教學一道,看起來冷清斯文、威嚴正經,還不是被當時驕縱張揚的李十七死纏爛打勾到手?
這一世,啧啧啧,瞧瞧這提到十七沒出息的樣子!
晝景笑着領她進門,提點道:“稍後見了岳母,好好表現。”
岳、岳母?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沈端眸子睜圓,緊張地差點來個平地摔,心裏又急又臊:我、我真的是來還衣服的!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七(怒拍桌子):什麽!你再說一遍!
端端(滿頭大汗):我……我真的是來讨媳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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