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重回伊維爾城
伽亞直起身子,忽然擡手,食指抵在眼睑往下拖了拖,舌頭一伸,做了個奇怪的鬼臉:
“要努力去追尋自己想要的啊,做了不一定成功,不做就一定不會成功,笨笨。”
說完這句話,伽亞拉開大門疾速跑了出去。
身後是哈尼焦急地呼喚聲,可是自己已經不能再回頭了,從他踏入混沌離開神界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他依然可以對着亞尼斯微笑,也依然可以從容地擁抱他,對他的敬仰和喜歡也不會消減半分,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親情的基礎上,和愛情無關。
灰白色的灰燼還在洋洋灑灑下落,整座伊維爾城都埋沒在灰燼的海洋中。道路兩旁的店鋪早已人去樓空,廣告牌破索索懸挂在門頭,吱吱呀呀。
約到城市中心反倒越荒涼,有錢人興許早已怒砸重金離開了這裏,街道空蕩蕩的,只偶爾能看到幾個流浪漢卧在那裏,嘴裏還嘟嘟哝哝說着什麽。
伽亞掏了掏口袋,掏出僅剩的唯一一塊小面包。
拿在手中掂了掂,猶豫了下,還是慢慢走向一個流浪漢,将面包輕輕放在他面前,并且誠心為他禱告:
“希望神上保佑你。”
流浪漢顫巍巍擡起頭,渾濁的瞳孔映照出伽亞怯生生的身影。
他嗤笑一聲,搖搖頭,幹裂的嘴唇惡狠狠擠出:
“保佑?我更希望,那個家夥趕緊去死。”
伽亞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甚至還天真地反問“那個家夥是誰”。
流浪漢忽然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皲裂幹枯的雙手猛地抓住伽亞的衣領。
他很瘦,輕而易舉便被流浪漢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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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麽,放我下來!”伽亞只覺呼吸一滞,強烈的恐懼感瞬間湧上,他撲騰着雙腿,兩只手使勁扯着流浪漢的手指試圖解救自己。
“達克尼斯!那個該死的又一無是處的家夥!你們這些混蛋天使怎麽還不來将他帶走,最好把他扔得遠遠的,拔掉他的翅膀,讓他這輩子都在那肮髒的地方孤獨終老!”
伽亞慢慢放棄了掙紮,臉上被這流浪漢抹得髒兮兮,但這恐怕是他第一次露出這種神情,倔強的、眼眶泛着紅,還在努力隐忍的表情。
“廢物一樣的天使。”流浪漢松開手,伽亞瞬間如枯葉般墜落在地。
他爬起來,使勁擦了把臉上的灰:“雖然你這樣說他,但我還是祝你!永遠健康快樂。”
詛咒的話實在說不出口,盡管孩子氣得渾身都在抖。
只是有些事,當時是就那麽算了,可回過頭再去想,越想越難過。
伽亞像上次一樣,緊緊貼着牆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顯眼,但是這一路,還是不免碰到些覺得反正活不成了,臨死前找找樂子的閑人。
但更多的,還是對達克尼斯心懷怨恨的人,就像他們明知道瘟疫的爆發和達克尼斯并無任何關系,只是長久以來的折磨以及長期處于這種極不平衡的壓迫下,心緒就變得怪異起來,急需找一個發洩口來平複心态。
所以達克尼斯理所當然地成了衆矢之的。
甚至那些看起來不過五六歲話都說不利索的小孩子,也有樣學樣,跟着父母一起詛咒謾罵達克尼斯,仿佛這樣做瘟疫就能消失一樣。
伽亞跌跌撞撞踽踽獨行,一路走得極其艱難。
可當那尖尖的黑色房頂出現在視線中時,雀躍又湧上了心頭。
他擦了把眼睛,一溜小跑來到城堡門前,開始是輕輕地敲。
但敲了許久也沒人回應他,他加大一點力道,屋子裏還是靜悄悄的。
一瞬間,不安感油然而生,在這樣的城市這種情況下忽然失蹤是件很恐怖的事,他甚至有上萬種最差的結果。
伽亞立馬擡手使勁推着大門,身體整個頂在大門上,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最後連腦袋也不閑着,大門終于開啓了一道小縫。
漆黑透出門縫,飄出腐朽的味道。一如上次離開時一樣,幽黑狹長的走廊,伸手不見五指,裏面比外面還冷,凍得伽亞哆嗦兩下。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慢慢上了二樓。
熟悉的卧室,房門虛掩着,隐約能聽到裏面傳來鈍重的呼吸聲,就像是胸腔裏豎了一根刀片,随着呼吸劃破了喉嚨,發出嘶啞的響聲。
伽亞站在門口,輕輕推開房門。
屋內一片昏暗,窗簾緊閉透不進光,卻處處漫着一絲哀傷的氣息。
只穿睡袍的男人靜靜倚靠在窗前,卷曲的黑色長發散開,細瘦的手垂在一邊,蒼白的像紙張。
他呼吸很輕,發出的聲音卻稍有些刺耳。
“伊恩先生……”伽亞握緊雙手,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聽到這聲音,男人的身體明顯頓了下,他努力支起身體,慢慢回過頭。
漆黑的瞳孔驟然緊縮,蒼白的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想說什麽。
他看起來好像生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脖頸處已經出現了一塊塊的黑斑,烏青的血管像蛛網爬滿全身。
“伊恩先生!你怎麽了!”伽亞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奔向他而去。
“別過來,出去。”
只是剛跑到半道,便被對方冷冷的聲音喝止住腳步。
伽亞瞳孔發顫,想上前,但對方看起來好像并不歡迎自己。
“可是……你看起來好像生病了。”
“跟你沒關系。”伊恩身體沒有一點力氣,只能借助椅子扶手勉強支撐。
一句“跟你沒關系”足以澆滅所有熱情,但伽亞卻并不這樣認為,他覺得有關系,因為自己始終還欠他一次救命之恩。
看到伊恩病恹恹仿佛随時有可能消失的模樣,又想到那些人對他不理解的謾罵和詛咒,一直在很努力的端着不讓自己看起來那麽脆弱那麽傻的伽亞,終于被擊潰了最後一道防線。
他癟着嘴,嘴唇抿成波浪線,稀淡的眉毛緊緊蹙成一團,晶瑩在眼底翻滾。
“我說讓你出去,聽不懂麽。”見伽亞一動不動,對方似乎徹底沒了耐心。
他随手抓起一旁的花瓶,随着他無力的動作,花瓶也只是低低的被甩了出去,在地上骨碌碌滾了一圈後停在了伽亞的腳邊。
“你被感染了麽?”伽亞依然無動于衷,他擡起腳,一步步逼近這個被病重折磨到甚至無法站起來的男人。
“是,所以不想死就走遠一點。”伊恩面前支撐着椅子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得極慢,腳底像是行走于刀刃上,每走一步都是鑽心的疼,但對他本身來說卻并無多大感覺。
他伸出手,想要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趕出去。
“啪!”骨瘦如柴的手指在半空微微蜷縮了下,随即擦過伽亞的臉邊,他的身體便如落葉般無力傾倒。
“伊恩先生!”伽亞伸手扶住他,讓對方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盡管他的雙腿被壓的一度彎曲。
“你趕我走,是因為不想我也被感染,而不是真的讨厭我對吧。”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伊恩推開伽亞,一只手面前支撐着牆壁,目光移開不去看他:“不要自作多情,也別把我想得太好,你對我來說就是個可以助我逃出結界的工……”
“可是你沒有實體。”第一次,伽亞毫不留情打斷了伊恩。
他不在乎伊恩到底要對自己進行怎樣的言語羞辱,他只是想求證。
但在聽到這句話後,伊恩的表情明顯變了,錯愕一瞬即逝,像是被知道了什麽難以啓齒的秘密,他甚至都不敢直視伽亞的眼睛。
“他們都說,瘟疫病毒只會寄生在實體上,你說過你不會感受到疼痛,現在為什麽卻被折磨成這副模樣。”
他開始還擔心伊恩會不會也受到瘟疫的牽連,但轉念一想,沒有實體的人怎麽可能感染上這種只能寄宿在實體上的病毒,況且他拼了命的、甚至不惜與神界對抗也要改變命運,怎麽可能放任自己被一場病毒奪去希望。
伽亞捏緊手:“因為你在試圖吸收伊維爾城中患者的病症,把這場瘟疫全部吸收進自己的身體內,盡管……”
說話間,眼淚掉了下來。
“盡管他們那樣辱罵你,詛咒你,也盡管這件事根本和你無關。”
伊恩慢慢垂下手,蒼白皮膚上遍布的黑斑也肉眼可見的一點點化成氣體,然後在空氣中消散。
原來伊恩就是這樣不斷吸收他人的病痛,然後借着自身的神力驅散病毒。他緩緩坐在沙發上,看起來十分疲憊,連支撐起身體的力氣都沒有了。
伽亞走過去,蹲下身子,和伊恩相比略顯稚嫩的小手輕輕附在他的手背上,眼中是細碎的星光:“我可以幫你分擔麽?”
伊恩抽回手,搖搖頭。
這種病痛對他來說尚且可以忍耐,但如果是伽亞,興許連命都要搭進去。
“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伊恩擡起眼,語氣明顯弱了三分。
“誤打誤撞。”伽亞誠實道。
看着眼前這個男孩髒兮兮的小臉亂糟糟的頭發,以及不知這一路經歷了什麽折騰的破破爛爛的衣服,伊恩終于擡起手,指尖輕輕撫摸着伽亞毛茸茸的發梢。
他蒼白的只剩漆黑的眼珠,看向伽亞的時候眸子裏意外多了些許水光。
“嘭嘭——嘭嘭——”伽亞突然覺得心裏好像亂了節奏。
“嘭嘭——嘭嘭——”心跳聲在這寂靜的房間內如雷貫耳。
伽亞知道伊恩容貌堪稱絕色,畢竟他擁有和神上一模一樣的臉,可面對神上時,自己卻從來沒有現在這樣的感覺。
胸腔裏鼓脹得厲害,下一秒就要炸開。
他很想說點什麽來表達自己此時的感受,但話到嘴邊卻又覺得說什麽都很奇怪。
幹脆,伽亞腦袋一歪,直直歪進伊恩懷中,臉埋在他的懷裏,雙手緊張地攥成一團。
“怎麽了。”伊恩被這孩子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很是疑惑。
伽亞思忖良久,慢慢擡起一只拳頭,彈出食指。
纖細的指尖上有一道細小的血紅劃痕,不知是在哪裏蹭傷的。
“痛痛……”他埋在伊恩懷中,含糊不清道。
伊恩望着那根手指,眼睛輕眨了下,似乎在沉思,也看得出他的介懷。
但他還是捏過那根可愛的小手指,輕輕摩挲着。
血痕一點點變淺,直至消失。
“還有哪裏痛。”
伽亞慢慢擡起頭,流過不知多少淚水的眼睛紅腫得像核桃。
“眼睛也痛。”
伊恩輕輕撫摸着他氲紅的眼角,淡色的眼眸只映照出自己一人的身影。
“現在呢,還痛麽。”
伽亞依然點頭似搗蒜:“渾身都痛。”
他幹脆耍起賴皮,整個人攀附在伊恩懷裏,兩條腿不知羞恥地大張開,緊緊夾住伊恩的腰。
“所以以後,不許再對我說重話,也不能趕我走,我很脆弱,每次聽到你說這些話心裏都痛痛。”
伊恩皺了下眉,一只手抵住他的肩膀試圖将他推開:“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我很認真地告訴你……”
“不聽不聽!”伽亞打斷他,身體使勁貼過去,兩只手像鐵鉗一樣緊緊攬住伊恩的肩膀,“我現在心髒都要炸開了一樣,還有點痛,伊恩先生,你會和我有一樣的感覺麽?”
在等待對方回答的時候,仿佛世界都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幾乎是等了一個世紀之久,對方終于開了口:
“會。”
簡單的又好像很敷衍的一個字,但只是說出口都用盡了所有的勇氣。
“神已經告訴過你了吧,我,是他分離出來的邪念,只能作為意識存在。”
“神上真的好好,連邪念都這麽溫柔。”伽亞嘿嘿笑了聲,似乎有意逃避這個話題。
“所以,不要再推開我啦,我知道你曾經冒着很大風險偷偷去神界看過我。”伽亞掏了掏口袋,拿出一根黑色的羽毛,“但是你太笨啦,都沒有藏好馬腳。”
他的笑容一點點收斂,眼裏是這根泛着金光的黑色羽毛:
“奧斯汀曾經告訴過我,要追随自己的內心,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奇怪,明明你對我那麽兇,還老是使喚我搬磚。”
想到那段苦命的日子,伽亞撇了撇嘴。
“可我還是很在意你,開始我以為是我的性格原因,因為你對我的好讓我想方設法想回報你,我也一度認為那種感情是感激,可是當我知道伊維爾城變成這個樣子之後,很擔心你,想到你要是也被感染丢掉性命,心裏就很痛就難受。神上曾經嘲笑過我根本不懂什麽是喜歡,我确實不懂,我只知道當我将自己的內心一點點抽絲剝繭後,就只剩下一個你,乖乖睡在那裏。”
他直起身子,很認真地凝視着伊恩的眼睛,幾乎是一字一頓道:
“我不相信命運,因為命運不會帶我找到你,我這麽笨都能來到這裏,所以你一定不能向它屈服。”
說出口的瞬間,伽亞感覺自己的腰身被人抱緊了,那種炙熱的感覺仿佛想要把自己揉進他的身體。
“想吃蛋糕麽?”伊恩輕聲問道。
“想!(*^▽^*)”
伊恩将伽亞抱下去,勉強扶着牆站起來,身形虛晃着向外走去。
伽亞不明所以,但也趕緊過去扶住他。
上次被伽亞炸掉的廚房此時也整潔如新,桌上還擺了一臺新的烤爐,雖然模樣有些粗糙,但大概能看出來是伊恩自己制作的。
故地重游,伽亞很是感慨。
伊恩打開櫥櫃,拖出一袋高筋面粉,手法略顯娴熟地過篩加水揉面打發,伽亞站在一邊愣愣地看着他,嘴巴大張能吞西瓜:
“伊恩先生,你真的很有制作甜點的天賦。”
不是天賦,而是無數次失敗地嘗試後終于成長起來。
伽亞不在的日子,他一直在重複一件事——做甜點,還買了很多烹饪用書,做出來的成品也無人享用,他确實也不愛吃甜食,索性就一直擱在桌子上,一直到變質腐爛。
伊恩圍着淺色的圍裙,系帶勒出他細瘦的腰身,松散紮起的長發更顯出他幾分賢惠的成熟美感。和高貴的神不一樣,神不會做這種無聊的小事,更不會讓面粉弄髒手指。
奶油混合着黃桃果塊的清甜味彌漫在小小的廚房,伽亞蹲在烤爐旁好奇地看着裏面的蛋糕胚一點點宣松膨脹,他咽了咽口水。
伊恩剛把蛋糕胚拿出來,傻孩子就迫不及待沖上去咬了一口。
“燙!QAQ”他吐了吐舌頭,像個豆子一樣跳來跳去。
伊恩趕緊放下蛋糕胚,手指在伽亞紅腫的嘴唇上輕輕摩挲,好看的眉皺起來:“烤爐溫度三百多度,下次不敢這樣了。”
伽亞皺着小臉點點頭,被伊恩撫摸過的地方沁出一片涼涼的感覺,緩解了灼痛。
他的動作很輕,弄的自己嘴巴癢癢的。
情不自禁的,伽亞撅起小嘴——
“麽啾。”在伊恩指尖輕輕親了下。
親完了,好像做了什麽特了不起的事一樣,鼻子翹老高,小翅膀也跟着得意地撲閃着:
“嘿嘿,我蓋章了,你的手指以後只能屬于我啦。”
伊恩轉過身,唇角勾起了機不易察覺的一絲笑,繼而忙着手頭的事。
吃過伊恩親手制作的甜甜黃桃蛋糕,伽亞心滿意足地靠在他身上,眯着眼睛惬意的像只貓。
現在只希望,神上能晚一點發現自己又偷溜出去,自己真的很想在伊恩身邊待久一些,什麽也不用想。
夜晚照常來臨,常年煙霧彌漫的伊維爾城幾乎看不到星星,天空黑的沒有一絲光,在屋裏如果不開燈,伸手不見五指。
伽亞躺在伊恩為他準備的房間裏,翻來覆去烙着面餅。
他幹脆下床,抱着枕頭摸着黑小心翼翼來到了伊恩的房門外。
房門緊閉,但底下的縫隙卻透出一道昏黃色的燈光。
伽亞敲敲門。
裏面很快傳來一聲“進”。
他推開房門,就看見伊恩半倚在床頭,旁邊一盞散發着倦意的小夜燈。見到伽亞過來,伊恩随手将手中的書放在一邊。
“怎麽了。”
伽亞扭扭捏捏,抱着枕頭在胸前摩擦兩下,視線随即落到伊恩的被窩裏。
“我的房間很冷。”
“我去給你點上壁爐。”伊恩剛要下床。
“不是,不是壁爐的問題,被子裏太冷了,我睡不着。”他作勢撓撓腮幫子,眼神游離,“就是說,我可不可以,今晚和你一起睡。”
“不行。”伊恩這個怪家夥竟然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為什麽!”伽亞氣壞了,抱着枕頭沖到他床邊,還氣氛地捶了兩下床沿。
伊恩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憊,一張嘴,聲音也略帶沙啞:“亞尼斯難道沒有告訴你,我是邪念和欲望的意識物。”
“說了。”伽亞不以為然,“所以呢?”
“欲望不僅是指對于食物或者金錢的渴望,還有……”伊恩擡眼,漆黑透亮的瞳孔中映照出暧昧的橘色燈光。
“情.欲。”
“情.欲是什麽?”伽亞歪着頭,似乎很難理解這個詞,“是指對于晴天的渴望麽?”
伊恩:“……”
終于,他妥協了,掀開被窩拍拍床鋪:“上來吧。”
伽亞立馬鑽進被窩,又從被窩另一頭鑽出來,抖抖頭發,往伊恩懷裏一趴。
伊恩的身體很涼,像沒有溫度的蛇。
伽亞沖着他傻笑,雖然不知道在笑什麽,但似乎覺得這樣做就已經很快樂。
“明天,一起學習吧。”
“什麽。”伊恩垂了眼,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伽亞頭頂一小塊發旋,從中生長出甜蜜蜜的棕色發絲。
伽亞惬意地眯着眼睛,翅膀展開,絨羽輕輕撫摸着伊恩的胳膊:“不要再通過吸收他人的病痛來痊愈他人了,你這樣做我會很心疼,我們一起看醫書一起學習,找到确實有效的辦法把他們治好吧。”
他似乎有些犯困,聲音也越來越小。
“那樣他們就不會再……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你身上。”
說完最後一個字,孩子緩緩閉上了眼睛安然入睡。
伊恩擡手,指尖慢慢拂開垂懸在伽亞唇邊的發絲。要是當初自己狠心一點把他趕走、不給他留任何希望就好了,這樣即便是要永遠身處黑暗中也還可以忍耐。
也曾經一度想過要放棄,像老鼠一樣躲在屬于自己的陰溝裏茍且偷生就好了,但生命中就是有很多意外,當它到來時,所有的忍耐都變得沒有了耐心,明明已經勸慰了自己,現在卻突然覺得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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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尼斯手裏拿着伽亞留下的離別信,短短幾個字他卻認真閱讀了很長時間。
本來只是照例起夜過來看看伽亞有沒有蓋好被子,結果來了才發現,房間裏只剩那只幾乎以假亂真的棉布娃娃,以及被關在籠子裏急得直叫喚的金尼。
兩邊陪同而來的熾天使連大氣也不敢出,神情凝重,視線在伽亞的信上來回游離。
就算是用褲腰帶想也能知道這位不安分的小殿下肯定又跑回了伊維爾城,什麽“世界很大想去看看”,恐怕他的全部世界就只有那座罪惡肮髒的城市吧。
“阿奇納。”神上緩緩開口。
掌管着醫療、治愈術的大天使阿奇納胸前佩戴一根銀色鏈子,垂下的吊墜上是一條纏繞着神樹的黑蛇。自他被神主創造出來的那天起便被賦予了仁慈、穩重的信念,他存在的意義是治療世間一切病痛苦難,以及,治療人們的思想。
他有着一頭銀白色的如絹絲般的長發,琥珀一樣的瞳孔透露出慈愛的神情。
可所有的信念,必須基于神主的旨意之上。
阿奇納上前一步,乖順地低下頭。
“伊維爾的瘟疫現在情況如何。”神上問道。
他有些奇怪,不知道為什麽神主忽然提到了伊維爾城的瘟疫,明明是來看望伽亞殿下的不是麽。
“回陛下,最近幾天情況有所好轉,感染人數已經呈現斷崖式下跌,并且還出現了幾萬名自愈者。”
“感染人數還剩多少。”
阿奇納翻開記錄簿,潔白的睫毛輕輕顫了下:“還剩二十五萬。”
“去解決一下吧。”亞尼斯坐在床上,從被窩裏扯出那個假人,手指暗暗攥緊。
“是,陛下,不過感染人數太多,我們可能需要耗費幾天時間。”
亞尼斯揚起微笑:“太慢了,盡量減少感染者的病痛時間,多帶一些醫療天使一次性解決吧,我相信你們的能力。”
阿奇納緩緩擡頭,唇角是似有若無的淡淡笑意:
“是,陛下,我們定當竭盡所能,一次性全部‘解決’。”
意味深長的嘴角像是忽然跌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了片片漣漪,一圈圈不斷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