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月的天,熱得人心煩意亂。
中年男人毫無形象地坐在路沿邊上,手上拿着一張廣告紙給自己扇風,眼睛一直盯着不遠處的地鐵口。
終于,随着電梯緩緩上升,從裏面走出一個年輕人。
白t、黑褲、肩上還個挂着個黑色背包,穿着普通,但眉眼隽秀,膚色白嫩幹淨,模樣出衆,就是氣質有點冷,但不令人厭煩。
中年男人當即站起身,上前攀談:“小兄弟,這是要去哪兒呀,用不用我載你過去?”
唐規停下腳步,瞥了眼停靠在路邊的出租車,問:“阍(hun)合觀,去嗎?”
“去去去,上車就能走。”
車子駛了兩分鐘,中年男人主動開口,打破車內寂靜:“小兄弟,去阍合觀做什麽呀,是不是家裏人遇到什麽邪乎事兒了?”
“沒有。”
“額,那是你自己遇到……”
“不是。”
很明顯,年輕人并不想說話,中年男人只能讪讪的住了口。
其實唐規并不高冷,只是他現在實在沒心情閑聊。
昨晚,他撞鬼了。
這只鬼還是他剛過世不久的爺爺。
一上來就喊:我的寶貝大孫子,你命不久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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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規:“……”
這是親爺爺能說出來的話?
許是爺爺也察覺這話兒有點突兀,喘了口氣,開始跟他長篇大論的解釋。
總結來說,就是唐規他不是一個普通人,生死不受地府管制,壽命長短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前提是他要有功德在身。
而功德,只能靠錢和惡鬼換取。
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全憑唐老頭一直在背地裏捉鬼、賺錢換取功德。
現在他一去世,沒人再繼續賺取功德,唐規馬上就要沒命了。
聽到自己快死了,唐規沒有半點慌亂,反而有點蒙,特別是爺爺說讓他去捉鬼賺取功德。
這是他之前的21年裏從未接觸過的領域。長這麽大,唯一一次遇到真正的鬼還是自己親爺爺。
若真遇見其他惡鬼,指不定誰捉誰呢。
似乎爺爺也意識到了這點,嘆着氣懊惱道:“早知道我就少跟老李頭下棋,多掙點錢、捉鬼,現在也不至于落到這步田地。”
唐規:“……”
我的親爺爺呀,現在是後悔下不下棋的問題嘛!
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的道理,懂不懂?
唐規忍了又忍,還是将疑惑問出口:“為什麽之前不告訴我這件事兒?”
今天如果不是唐老頭主動交代,估計唐規一輩子也想不到自己爺爺會是個道士。
這話問出口,爺爺沉默良久。
他說,修道之人,最容易五弊三缺。
像他,入道之前,夫妻恩愛,家庭和諧,雖不能事事順心,但也做到了知足常樂。
成了道士之後,兒子、媳婦兒接連出事,老伴也早早去世,最後只剩一個孫子。
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他真不想讓唐規踏上這條路。
不過現在授漁還不算太晚,爺爺說他在西郊有個小道觀,名叫阍合觀。
道觀裏面放着不少道教書籍以及他這幾十年驅邪捉鬼的筆記心得,唐規可以拿來看看,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去城東找濟雲觀的觀主。
他與爺爺是生死之交,只要唐規開口,對方一定會幫忙。
最後臨走前,爺爺對他再三叮囑,一定要好好供奉道觀裏的鬼神,那是他們的祖師爺褚旸,關鍵時刻可以保他性命。
唐規想:道觀裏不是應該供奉三清道祖以及張天師等仙長嗎?
供奉鬼神是什麽道理?
不過他也沒太深究,都已經是被爺爺稱為祖師爺的人物,肯定早挂牆上了。
出租車裏,中年男人朝後視鏡瞥了眼,見後座的年輕人正神色冷然地望向窗外風景,不動聲色間伸出中指與無名指,狀做随意的在方向盤下端敲了兩下,随着他的敲擊,表盤上的價格突然跟着跳了兩下。
過了兩三分鐘,中年男人許是覺着後座的人沒發現,又趁機敲了兩下。
最後,唐規實在看不下去,出聲提醒:“師傅,差不多得了,你這計價表跳得比我心髒都快,我就一個大三學生,沒那麽多錢給你宰。”
中年男人被當場拆穿,尴尬的笑了笑,道:“小兄弟,沒辦法呀,這地方特殊,平時我拉人不打表,都是直接報價。”
阍合站,是地鐵6號線發往西郊的最後一站。
最著名地标:火葬場。
平時除了去火葬場吊唁、送葬以外,沒人願意往這邊來,就連司機都不往這邊送人,覺得晦氣。
而這個中年男人膽子大,不信邪,專門在附近接送人。
從阍合站的地鐵口送到火葬場門口,四五公裏的路程,都能報價到百元打底。
中年男人被唐規提醒之後,小動作有所收斂,但到了地方,計價表的數字還是跳到了五十開外。
最後兩人各退一步,以五十塊錢結束了這場交易。
阍合觀。
啧,怎麽形容呢……
有點像電影裏那些很久不住人的鬼屋,荒廢、破敗,陰森……
唐規朝它走近,明顯能感覺到周圍的溫度一直在下降,明明頭上頂着個大太陽,卻有種待在空調房間的錯覺。
這道觀雖破,但面積不算小,一眼望過去,能有四五百平左右,用土坯壘砌的院牆,只有一米來高,稍微腿長的人都能直接跨過去,沒有半點防盜的作用。
估計建這堵牆的人也清楚,他這院子沒幾個人敢靠近,有沒有院牆區別不大。
院門是以前那種老木門,每天風吹日曬已經被腐蝕得不成樣子,但還在兢兢業業的堅守着自己的崗位。
唐規掏出鑰匙,打開門上的鎖鏈,随手一推。
“哐當。”
“……”
它,下崗了。
還沒等唐規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情況,一陣陰風撲面而來,唐規下意識轉頭躲閃,等再轉回頭時,就瞧見院子地上突然多了一個人,額,多了一只鬼。
黑眸、長發,膚色蒼白,暗紅色鎏金長袍,有點像古代的有權有錢的公子哥。
就是這個姿勢不太雅觀,趴在地上宛如一灘爛泥,神情可憐的沖他問:“小兄弟,有吃的嗎?”
唐規:“……”
趴在地上的青年見他不說話,再次喊道:“小兄弟?”
唐規問:“你……是誰?”
那鬼一愣,想了半秒,道:“褚旸。”
“!!!”
這玩意是祖師爺?
沒等唐規接受這一消息,耳邊再次傳來他幽幽的聲音:“我好餓~”
唐規看着地上的鬼,猶豫半秒,邁步入院,繞過他直接朝正殿走去。
趴在地上的祖師爺一怔,望着他的背影,心道:這是一個正常人見鬼後應該有的反應嗎?
反應過來後,他起身跟上,詫異問道:“你不怕鬼?”
唐規神色淡淡,反問:“怕有用嗎?”
褚旸不假思索:“沒有。”
那不就行了,一只能在大白天出現鬼,還不怕烈日,要真想害他,唐規一點辦法也沒有。
更何況這附近除了道觀就是樹,別說活人,連鬼影都沒有一個,就算大聲呼喊有鬼救命也沒半點屁用。
不過目前為止,唐規沒有從這只鬼身上感覺到惡意。
正殿的供桌上,正擺着一個黑色木牌,牆上挂着一幅全身畫像,畫中男人,黑眸、長發、暗紅色鎏金長袍,與站在一旁的鬼同出一轍。
現在可以肯定了,他就是爺爺口中的祖師爺。
唐規轉回頭,正想問一問這位祖師爺平時都喜歡吃什麽供奉?
結果就對上一張近在咫尺的蒼白俊臉,唐規身子猛然一僵,快速後退幾步,與對方拉開一段距離,語氣也沒了剛才的鎮定:“你做什麽!”
褚旸神情無辜的眨了眨眼睛,說道:“沒幹什麽,就是覺得你身上的味道挺好聞的。”
唐規蹙眉,警惕盯着他的同時,擡起胳膊聞了聞,衣服上确實有淡淡的清香。
他見褚旸又想朝他飄過來,趕忙出聲阻止:“你別過來。”
褚旸不解:“為什麽?”
“我害怕。”
“……”褚旸不死心:“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這踏馬是一只色鬼吧!
唐規定了定神,解釋道:“這是洗衣液的味道,下次我給你帶一桶過來。”
褚旸:“哦。”
見他還算好說話,唐規在心底偷偷松了口氣。
剛才某個瞬間,他都以為自己要去見閻王了!
哦,忘了,爺爺說他不歸地府管。
他繞過褚旸,重新回到供桌前,見上面擺着三個果盤,一只燒雞,一盤蘋果,一盤幹果點心。
這些應該是爺爺生前擺放的,時間太久,燒雞已經隐隐有了馊味,蘋果也幹癟得沒了水分,只有幹果還算正常。
有了剛才的陰影,唐規也不敢輕易回頭,打開背包從裏面拿出一個塑料袋,将果盤裏的東西全部處理,問他:“也不知道你……”
驀地想到這是祖師爺,唐規把稱呼改為敬語。
“也不知道您喜歡什麽供奉,這次我只帶了水果、點心,希望您別見怪。”
“哦。”
聽到這聲音就在自己耳邊,唐規脊背瞬間繃緊。
褚旸沒有察覺到,繼續趴在他肩膀處看着他從背包裏往外拿東西,撇嘴嫌棄道:“我不吃這些東西。”
随後他又問:“有香嗎?”
唐規不動聲色的朝旁邊挪了兩步,與身後的鬼拉開一段距離,視線落在香盒上,見裏面已經空了,道:“沒有,我下次帶過來。”
褚旸蹙眉:“我現在很餓。”
見他這次沒有那麽好說話,唐規只能妥協:“那我等會就去買。”
聞言,褚旸舒展了眉頭,滿意地嗯了聲。
之後,唐規從背包裏拿出一包濕紙巾,将果盤以及供桌擦拭幹淨,把新的水果、點心等東西放上去,對着畫像拜了拜,剛準備跪到蒲團上磕三個響頭,耳邊傳來一聲嗤笑。
“喂,我人在這兒呢,你跪畫像做什麽?”
唐規神情認真:“供奉祖師爺。”
褚旸:“……”
磕完頭,唐規起身走出正殿,朝西廂房走去。
這是爺爺生前住的房間,屋裏床鋪被褥一應齊全,北側還有一個大書桌,上面零零散散的擺了不少書籍,不過這會兒唐規沒心思研究這些都是什麽書。
他徑直走到床邊蹲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看到裏面擺着一個手機大小的紅色冊子,他伸手拿出來,仔細看了下,小冊子的封面像是皮質的,上面什麽圖案、文字都沒有,感覺與平常的随身筆記本沒什麽區別。
讓唐規很難相信,這就是掌握他生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