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沒有願望
的确是裴應許。
他還穿着剛才在王婧瑜生日宴上的那套衣服,白色襯衣,黑色西褲,衣領挺括,褲線筆直。
“怎麽睡在這裏?”裴應許問。
他進門後并沒有直接走過來,還站在門後,只出租屋太小,門口到餐桌也就幾步路,倒有點近在咫尺的感覺,近到邵雲上醉眼朦胧,也能看到裴應許微微蹙起的眉頭。
裴應許這個人,很靜,一向比較沉默,也不怎麽愛笑,從初遇時邵雲上就有這種感覺。
當然,後來她知道他郁郁寡歡的原因。
邵雲上只是頭暈,手腳無力,意識還是清楚的。
她想站起來,手撐了幾下桌子,很是吃力,只好繼續坐在那裏,勉力撐起頭,歪着頭沖裴應許笑了笑。
“有點累,就睡着了。”
外面忽的有光閃過,然後是轟隆隆的悶響。
“要下雨了嗎?”她問。
“嗯。”裴應許的目光落在多出來的那一副碗筷上,眼中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很快又匆匆挪開,定格到蛋糕盒上。
“你生日?”
邵雲上手掌托着腮,點頭。
“嗯。”
裴應許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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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菜和湯早已經涼了,即使是夏日裏,也沒有讓人再進食的胃口。
邵雲上盡量坐直身體,慢吞吞地收拾起碗筷。
她将兩雙筷子并到了一起。
裴應許走上前來。
“今天也是婧瑜的生日。”聲音不大,清冷平淡。
邵雲上手中捏着兩雙筷子,垂着頭。
“我知道。我看到她發的朋友圈了。挺熱鬧的。”
“二十,算是個整歲,就辦得隆重一些。她很早就邀請了我。”
“我看到了。”
餐桌正上方有一盞吊燈,燈光從上面傾瀉而下,照在邵雲上頭頂上,滿頭的青絲中,夾着一根白發。
她的手腕很細,手指很長,大概是緊握着筷子的關系,青筋微現,格外顯得手指幹瘦。
裴應許抿了抿嘴唇:“早晨怎麽不告訴我你生日?”
邵雲上把兩只碗疊到一起,仍然垂着頭,聲音很輕:“也不是什麽要緊事。你又有事要忙。”
長時間的沉默。
忽的,裴應許問:“想要什麽禮物?”
這句話是也平靜的,并沒有多少特別的情緒。
邵雲上将兩雙筷子整整齊齊放在疊放在一起的兩只碗上。
“不用了。我已經買了蛋糕。”
又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長到邵雲上開始昏昏欲睡。
然後裴應許在剛才擺着另一另碗筷的椅子前坐下。
“那現在……切蛋糕?”
地方小,餐桌邊的空間有限,裴應許個子高,一坐下來,格外顯得局促。
邵雲上擡起頭,淺淺笑着。
“好。”
裴應許又站起來,将桌上的兩個空的酒瓶放到桌下,又把碗筷和盤子收進廚房。邵雲上想阻止,只是實在有點站不穩,只能由着他。
不一會兒,裴應許從廚房出來,站在桌邊,拆開蛋糕盒。
在他準備插蠟燭時,邵雲上叫住他。
“不用了。”
裴應許默默看了她兩秒:“不許願?”
邵雲上想了一會兒,搖頭:“我沒有願望。”
燈光在他們頂上,裴應許是站着的,幾乎快要碰到吊燈。因為垂着頭的緣故,他的整張臉差不多都在陰影裏。
他靜默地站了一會兒,丢開蠟燭,拿起刀,将蛋糕切成小塊,用紙碟裝了一份,連同塑料叉子一起遞給邵雲上。
“謝謝。”見裴應許面前是空的,她又加了一句,“你也吃。”
“我不愛吃甜食。”
邵雲上愣愣地看着他,看得十分專注。
“不想吃嗎?”裴應許問。
“不是。”邵雲上仍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輕聲解釋,“是海鹽味的,不是很甜,要不要嘗一下。”
裴應許搖頭。
邵雲上沒再堅持。她垂下眼皮,默默的叉了一點奶油送進口中。
并不甜,反而有一點點的鹹。
又是一道閃電和巨大的雷聲,幾秒後,雨滴噼裏啪啦砸到窗玻璃上。
邵雲上擡起頭,聲音被外面的風雨聲襯得更加輕柔。
“下雨了。許哥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等雨小一點。”
邵雲上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的确有點欠考慮,忙點頭。
“也好,雨小一點再走比較安全。”
說完這句,又冷了場。
室內安靜下來,外面的風聲雨聲就顯得特別清晰。夏日裏的暴雨,經常氣勢吓人。
這樣的天氣,是不是很容易出車禍?
“明天回家住嗎?”
邵雲上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裴應許在和自己說話。
明天是周末,按慣例,她會回那邊的。盡管裴應許通常不在。
她點了點頭。
“其實沒必要住這裏。”裴應許說,“這裏始終不如家裏舒服。”
邵雲上擡眼看着他,很輕的笑了笑。
“這裏離學校近。”
“讓司機接送你就行了。”
“我不喜歡坐車。”
“那也可以租一個好一點的地方。”
邵雲上把手中的叉子插進蛋糕裏:“這裏已經不便宜了。我一個人住,也不用太大。許哥,雨好像小了一點,你趕緊回去吧。”
“趕我回去?”
邵雲上一怔,下意識搖頭,仔細看裴應許,倒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更像是詢問。
“怕影響你休息。”你身體不好。後面這句,邵雲上沒有說出口。
“沒事。”頓了頓,他問,“能站起來嗎?”
邵雲上又愣住了。
裴應許:“你不是喝了酒嗎?”他忽然伸手過來,貼上邵雲上滾燙的臉,“我記得你酒量不行,還能走嗎?”
許是她的臉太燙,感覺裴應許的手有點涼。
邵雲上抿了抿嘴唇,略微有點底氣不足。
“有點頭暈。我歇一會兒就好了,許哥你回去休息吧。”
好了,又像是在趕他走。
裴應許的腳動了。
他走到她身邊,彎下腰,伸出雙手,就想打橫抱她。
“許哥!”
裴應許維持着彎腰抱人的姿勢,用一種詢問的目光看着她。
邵雲上雙手撐着桌子,費力站起來。
“我自己能走,你……注意身體。”
“沒事,沒有這麽脆弱。”不顧邵雲上的輕微掙紮,他還是把她打橫抱起,“你別動,要不然我更費力。”
邵雲上立即一動也不敢動。
從餐桌到卧室,也只有短短幾步路。邵雲上還沒來得及認真體會,已經被放到了床上。
“我還沒洗澡……”她小聲說。
裴應許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看着她,神色平靜。
“等緩過來再去洗。”
想到他的身體,邵雲上仍有顧忌。
“下次你……你要注意身體,盡量別做劇烈運動。”
“沒事,已經全好了,你也不重。”
邵雲上其實并不相信。
從認識裴應許開始,他整個人就是靜止的,連喜怒哀樂都比一般人要淡。
後來從王婧瑜口中得知,裴應許以前有先天性心髒病,前幾年甚至差點兒喪命,好在及時動了一個大的手術,換了一顆足夠匹配的心髒,才有了現在這個比較健康的裴應許。
當然,王婧瑜告訴邵雲上這些,是為了炫耀裴應許對她姐姐王思瑜的深情。
也就是在那天,邵雲上才知道,王思瑜是裴應許的前女友,在兩人開始談婚論嫁的時候,王思瑜出車禍過世了。
裴應許受不了這個打擊,就在王思瑜出事當天,也差點兒心髒病發過世。
邵雲上:“我歇一會兒就緩過來了……反正你平時一定要多注意。”
裴應許點頭:“好。那我先走了。”
“嗯。”
臨出門前,他轉過身,問:“你的錢夠不夠花?”
“夠了。我有錢,也不怎麽買東西。”
裴應許沉默地看了她幾秒,點頭,離開。
房間裏再度安靜下來。
邵雲上平躺在床上,臉頰仍然燙得很,剛剛被裴應許觸碰過的地方,又有一點輕微的涼意。
她将手貼到發涼的地方,慢慢的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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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并沒有小多少,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司機在前面問:“裴先生,是回住處嗎?”
“回家。”裴應許靠在後座,閉着眼睛,似在養神。
裴應許口中的“家”,只有一個地方。
司機沒再多言,緩緩發動了汽車。
裴應許和邵雲上是去年差不多這個時間段認識的。
确切的說,還要早幾天,是在王思瑜忌日那天。
那
天也是像今天一樣,下了很大的雨,在王思瑜出事的那個路口,邵雲上忽然闖向路中間。
裴應許記得清清楚楚,是綠燈,不是他違規。
他當時被吓了一跳,好在因為大雨,車速不高,剎車在路上拖了很長一道印子後,停在了跌坐在雨中的邵雲上身前。
雨傘被風刮走,邵雲上全身被雨澆了個透。
大概是被吓着了,裴應許下車去看她時,她忽然一把攥住裴應許的手腕,拼命地哭。
邵雲上很瘦,手也是,是很枯瘦的那一種,她的手很冰,力道大的吓人,裴應許回家後,發現手腕還有一圈的紅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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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時雨還沒有停。
家裏很安靜,一切好像還是他上次離開時的模樣。
這裏是兩人婚後的住處,裴應許一般半個月才回來一次,邵雲上為了上下班方便,平時也住在租房裏,周末才回家。
大概因為這個,整棟房子總感覺缺少了一點人氣。
他們是去年年尾結的婚。
裴應許求的婚,然後就一起去領了證。沒特地昭告天下,當然也沒辦婚宴,直至現在,甚至沒有多少人知道兩人的夫妻關系。
在求婚前的某一天,王婧瑜突然跑來找裴應許。
她說:“姐夫,你千萬別再跟那個姓邵的女人在一起,她就是貪你的錢。我告訴她你喜歡的人是我姐,跟她在一起只是因為她長得有一點像我姐,她竟然都不介意。她就是沖着你的錢來的,才這麽能忍。這樣的人,太可怕了。”
後面一次見面,裴應許順勢提了下這件事。
“你知道思瑜了?”
他還記得當時邵雲上很平靜地點了點頭,長久地看着他,很輕地問:“你是要分手嗎?”
裴應許說:“我以為你想。”
邵雲上眼中有很明顯的水光,那滴淚卻一直沒有落下來。
“我沒這樣想。”
然後,裴應許順勢求了婚。
“既然這樣,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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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應許回到卧室,打開燈櫃的抽屜,将下車時就一直捏在手裏的絲絨盒子輕輕的放進去。
床頭燈昏黃的光線下,剛剛放進去的黑色絲絨盒子和其他幾個類似的盒子一起,端端正正的擺放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