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桑在B市的最初兩天是在韓瑩和同學合租的小屋裏度過的。
抱着最值錢的家當筆記本，趴在電腦桌前把改來改去的簡歷從早投到晚。
林桑畢業的學校還算不錯，就是專業泯然衆人了些。不過附上還算過得去的四六級成績，倒也有不少企業崗位可供挑選。
這兩天都是周末，注定收不到像樣的回複通知。兩天直勾勾地面對着慘淡的電腦屏幕下來，林桑還真有些頭昏眼花受不住。
周日中午剛吃了頓大鍋飯煮泡面，韓瑩就拉着她梳妝打扮，出門去趕那個需要捧場的見面會。
隔壁同租的長腿妹子閑來無事也跟着湊上個熱鬧，非要用新收的口紅給三個人一人塗了個烈焰紅唇，一起手挽手出了門。
B市的地鐵比Z市的錯綜複雜，卻也橫平豎直甚是好懂。
不過，有韓瑩和長腿妹子兩個混地頭的，林桑也就放心大膽地不帶腦子趕路，由着她們把她往不知道哪裏的犄角旮旯裏拐帶。
林桑原本以為見面會這種高大上的活動怎麽着也得整一個鋪了地毯的大廳擺了話筒的長桌之類的地方，可文藝的就是不一樣。
她們在人氣不甚興旺的後現代派巷子裏七扭八拐地轉了彎，找到的卻是一家頗具文藝情調的咖啡店加書屋。
門口只低調地擺着兩個易拉寶，印着的那個電影的小幅海報，其中一張是辛旭和其他幾個演員的側臉。
黑黑的長眉，不大卻晶亮的眼睛，寬高的鼻梁，輕抿的嘴唇，還有左耳垂上那顆淺淺的痣。
極尋常的人物造型，色調卻是出乎意料的明亮。
活動是在二樓的咖啡店進行的。
黑長直妹子一早就收到了韓瑩的信息，從樓上下來接她們，見了林桑第一句話就是：“辛旭還在路上，還沒到。”
“……”林桑囧，不知道臉上的哪根神經出賣了她自以為并不明顯的此行目的。
空曠些的二樓早已布置妥當。
桌椅板凳擠擠挨挨布置出個大教室似的地方，最前面的長桌講臺和放映機倒也安排得像模像樣。兩邊嵌在牆上的書架圍出來的都是濃濃的文藝氣息。
顯然已經有主創人員已經到場了。
放映機一角的長桌邊上，已經被不少粉絲圍了起來，其中大多數還是妹子。稀稀拉拉的幾臺攝像機也大都聚在那邊。
黑長直妹子順手塞給三人幾張宣發的海報，其中就有林桑她們方才在樓下看到的那兩幅。
“待會兒結束了可以拿着這個去要簽名。”黑長直妹子頗有經驗地指導。
林桑這才想起來，這兩天只顧着悶頭找工作謀生計，竟也沒有時間好好翻一翻黑長直妹子推薦的那兩部辛旭出演的電影。
那邊圍在一起互動的主創和粉絲們顯然氣氛良好，時不時集體爆出一陣會心惬意的大笑。
林桑她們三個是來湊熱鬧的，外行又臉生，相互瞅瞅，就明智地決定就此默默就座。
黑長直妹子領着她們在後排還沒什麽人的座位上坐了，樓梯口那邊就又有了動靜。她站起身，大概是要盡職盡責地上去迎接。
林桑還沒來得及回頭去瞧，就見妹子朝那邊望了一望，然後就低頭朝着自己笑眯眯比個口型：“辛旭。”
林桑回頭。
镂空雕花的木質樓梯處，窗外明亮耀眼的天光斜映，一個穿着再簡單不過的藍白襯衫卡其褲的男生就站在那裏，臉上帶着姍姍來遲了的不好意思。
他的模樣和海報上沒什麽分別，只是更真實些，更生動些。
依舊不出衆的個頭，和不經意就把迷惑寫在臉上的表情，也和多年前面對面相識時相差無幾。
向來沒什麽文藝細菌的林桑卻忽然精怪上身詩情上腦，從暗潮洶湧的心底深處陡然生出一種逝者如斯恍若隔世的感慨。
那邊辛旭虛扶着欄杆，清亮的目光從二樓的會場上掃過，在林桑她們身上停了一瞬。
林桑覺得像是有人戳了自己脊梁骨似的，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身。
在被長桌邊湧來的粉絲們包圍之前，辛旭只來得及對她們清淺地一笑，溫和又客氣，就像對其他初次見面的熱心粉絲一樣。
……果然一點都沒有認出她來。
林桑剛才那股子自作多情的文藝細菌瞬間滅了活。
也是，這麽多年沒見了，誰還沒點變化，誰還沒點忘性？哪裏就憑着什麽“人群中的一眼”認出個子醜寅卯來？以為是在演三流偶像劇啊……
黑長直妹子回頭看林桑：“要不要也過去打個招呼？”
林桑瞅了瞅那邊正和粉絲們輕言談笑聊得一片暖融融的辛旭，風度翩翩地擺擺手：“算了，等待會兒結束了我再過去吧。”
至少在重新認識之前，她能有時間多知道些他和他的電影。
林桑眼看着辛旭被一衆妹子們圍着湧向前排去了。
見面會很快就開始了。主創介紹，電影預告，大概辨明了是□□十年代少男少女們的青春舊事。
辛旭是主演之一，短短幾分鐘的預告裏，就有不少的戲份。帶着黑框眼鏡紙筆不離身的文藝男青年，卻有一段突如其來的熱烈吻戲。
看得林桑驚心動魄驚訝不已。
果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麽……看起來依舊不那麽願意言語的人，演起戲來這吻技，呃不，這演技竟也如此出神入化身歷其境……
一直宣稱如此內向溫和的男生不是自己的菜的韓瑩，此時也摸着下巴一臉深邃莫測的表情湊上來：“戲外的那個歸你，戲裏的這個我就先收下了。”
“……”
林桑朝放映機旁的長桌邊上望了一望。
正是剛剛結束了放映，亮起燈來的一瞬，隔着前面十幾排千山萬水的座位，瞧不大真切的辛旭的目光，像是也朝這邊停留了片刻。
看起來像個IT碼農的青年胖導演情懷又客氣地講述電影的創作經歷，說是這部電影已經在院線排上了片，雖然排片量差強人意，但也不妨礙大家多多捧場。
林桑順手拿出手機來查了查電影票價，零零碎碎的折扣網站裏，也就一頓飯的價錢。
嗯，什麽時候去看一場吧。
随手按了鎖屏鍵，瞬間黑暗的手機屏幕上映出她被長腿妹子抹了一嘴的烈焰紅唇。
……是不是有點誇張了。
她默默從包裏摸出紙巾，決心不怎麽堅定地在嘴上蹭了蹭。
粉絲們的提問環節，林桑她們就更是蒙圈迷茫的外行。
拿到了話筒的妹子們一個個都變身專業人士，聊人聊電影聊情懷，問題見解提得深刻又獨到。
起初，韓瑩還賊兮兮地慫恿林桑舉手搶個話筒起來做個自我介紹看能不能制造點兒戲劇效果，可一來一回聽了兩個問答以後，她也就默默地消停了。
分坐她兩邊的林桑和長腿妹子正襟危坐着憋笑到內傷。
見面會的節目終于接近尾聲，大家紛紛拿出準備好的紙本海報，繞着成排的座位排起隊來，等着長桌邊的主創們簽名留念。
韓瑩也拿出黑長直妹子給的紀念海報擠進了隊伍，說什麽要讓“戲裏的那個”給簽上一張。
長腿妹子抿着血紅的薄唇居高臨下地鄙視她：“你就不能矜持點兒。”
林桑想了想，又從包裏摸出了随身的牛皮便簽本，打算讓第一次要來的明星辛旭的簽名出現在這種方便收藏的地方。
等待簽名的時間遙遙無期。
韓瑩擠在林桑身後，左扭右扭閑來無事，非要自娛自樂地給她設計個什麽舊友重逢的恰當臺詞。
面對同侪戲精附體張牙舞爪的模樣，林桑竟然覺察到了某種可疑的共鳴。
她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設計這兩天她還真沒少做……
林桑聽到前面的妹子在要簽名，一個兩個地報上自己的名字，讓主創們簽在紙頁上，和他們的名字擺在一起。
有要生日祝福的，有要升學紀念的，更有什麽好夢安眠早起鼓勵的……
林桑一邊開了眼界，一邊琢磨着如此的私人訂制自己要一個什麽樣的。
前面韓瑩已經站在了胖導演面前，不大情願地把海報遞到他面前，指着小小一片角落：“那個……幫我簽這兒。”
胖導演擡頭看看她，一副見過世面不用解釋的了然微笑，順手就把海報遞給了旁邊一個男主演：“是想讓他簽個大的吧？”
韓瑩果斷搖頭，伸手指了指後面隔着兩個人的辛旭：“想要的是那個。”
剛接過海報的男演員大概也沒想到自己遭受了視覺歧視，伸手就幫忙把海報遞給了後面的辛旭。
身邊有粉絲悄聲笑，身後的林桑和長腿妹子默默掩面裝不認識她。
課大咧咧慣了的韓瑩同學半點介意也無，一身江湖豪氣地朝胖導演和男演員拱拱手：“大恩不言謝。”
“……”見過世面的胖導演也是一愣，半晌憋出一句，“好說。”
剛才還悄默聲兒憋笑的圍觀群衆終于笑倒一片。
林桑只顧着和長腿妹子一起扶額遮臉裝路人，沒瞧見正打算在海報上簽名的辛旭朝這邊多瞧了兩眼。
林桑沒好意思如韓瑩一般直白露骨，假裝端着矜持等着手裏的海報從胖導演手裏一個個地往後挪，直到出現在辛旭的面前。
然後，她用手裏的便簽本換掉了他手裏塗鴉斑駁的海報：“幫我簽在這裏吧。”
辛旭擡頭看她，好看又文氣的眉毛微微擰着，不知道是真的想起了什麽，還是只是在詢問面前這位粉絲同學的簽名需求。
林桑朝他笑眯眯，繼續假裝路人甲：“能不能幫我簽一個——”
辛旭低頭，握着筆的修長手指輕輕放在了幹淨的牛皮紙頁上。
林桑順口念了幾個工作順利心想事成之類的沒什麽新意的祝詞，然後：“送給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林桑。”
辛旭奮筆疾書的手不出意料地停了下來。
他擡起頭，朝林桑露出個雲開霧釋的淺笑，好看的眉眼映着臺上淺淡的昏黃：“真的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