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姬謙薄唇微揚,道:“本王既已來,如何不知這裏頭扯上了誰?”
衛若蘭怔了怔,又道:“莫非......聖意......”
姬謙淡淡道:“正是。”
沈瑜林在一旁略揚了揚眉。
衛若蘭得了準信,心中一定,又叩了頭,伏着身将知道的一并說了,并道:“這些日子若蘭冷眼瞧着,這迎賓樓裏,彷佛有張政遠并陳紹安等人的......”
張政遠是永宗黨,陳紹安是永寅黨,平素這兩黨在朝中可謂水火不容,到了江南,倒有心思合作辦酒樓?沈瑜林瞥見姬謙烏沉臉色,微微斂目。
“免禮罷,此事本王已知曉,江南不是久留之地,你須得早日離了揚州。”
衛若蘭起身,恭敬道:“若蘭本是尋人而來,然家父故友行蹤不定,幾尋不得,若蘭正欲歸京,王爺不必擔憂。”
姬謙點頭。
待二人離去,一旁的馮紫英才長出一口氣,道:“我今日總算知道你爹為何早早便認定了三王爺......”
衛若蘭揚眉,微微一笑。
馮紫英又道:“那顧神醫呢?便不尋了?”
衛若蘭低嘆道:“尋是一定要尋的......總歸,過了這些日子罷。”
馮紫英道:“只是裏頭既扯上了京中那幾位,許是翻不起花呢?聖上怎會為了一個......棄了一雙?”
他這話壓得極低,衛若蘭卻只一聲輕笑,沒說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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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舊是來時的馬車,沈瑜林坐在姬謙對面,沉默良久,忽道:“其實,此事也未嘗不是......”
姬謙閉了閉眼,道:“我竟不知,大哥二哥的手已伸向了江南。”
沈瑜林頓了頓,道:“早前便有王子騰摻在其中,你也該猜到了幾分才是。”
姬謙道:“安插人手并不算什麽,可他們卻是在......”
沈瑜林低低道:“裏頭既有二位王爺的手筆......當務之急應是将消息傳出江南。”
姬謙見這少年一副老成模樣皺眉盤算着什麽,很有幾分可愛,心中郁氣散了大半,勾了勾唇,道:“我自有法子。”
沈瑜林輕嘆一聲,道:“沐琦的折子,還到得了禦前麽?”
姬謙不答,将沈瑜林攬進懷裏,微微蹭了蹭他發頂,黑眸略彎。
沈瑜林怔了怔,忽道:“忠順親王?”
姬謙一聲輕笑,低低道:“總歸......會護你周全。”
沈瑜林半個身子都倚進了姬謙懷裏,正想抽身,聞言不由一頓。
“莫怕。”姬謙見他呆愣,只以為他被他話裏意思吓住了,又放柔聲音道,“大哥二哥還沒那個本事......”
沈瑜林沉默了一會兒,忽道:“為何?為何待我這般......”
姬謙輕嘆一聲,撫了撫他的發。
☆☆☆☆☆☆
回到螭陽行宮已是華燈初上,夏夜蟬鳴聲入耳,倒覺安寧許多。
因方才熏過了艾草,此時還沒什麽蚊蟲,只味還嗆些,沈瑜林自點了勺雲寒香散味。
這雲寒香比不得冷鳳香金貴,卻是他最喜歡的,清清冷冷,若散還聚,如晨風拂寒竹時帶起的餘韻。
月上中天。
沈瑜林立在書案前,燭光昏黃,素白宣線上鋪散了淩亂的筆跡,硯中的餘墨已被他研成半幹。
前世讀史只為明鑒,多是匆匆略過,晉初争儲之事又有些犯忌諱,他記得的着實不多,只這卻也不難推敲。
晉武帝是開元三十四年即的位,如今是開元二十九年,那三年北夷戰事不算,後來便是同五王爺幾人打擂臺,算算日子,永宗王與永寅王......當是折在這案子裏頭的。
沈瑜林看着滿紙姓名,忍不住揉了揉額角,這些皇子龍孫真當江南是錢袋子麽?官場混跡過來的人精們就這麽好用?
按個比方來說,一人貪墨了一百萬兩銀子,只說是貪墨了五十萬兩,交給上司二十萬兩,既白占了銀子還同上司站成了一隊,要緊關頭還能得些庇護,上司亦是如此,長此以往,官員貪心愈養愈大,虧空便愈來愈多。
一葉障目,其實說到底這永宗王與永寅王并未占得多少,卻還以為這些臣子俱是忠心耿耿......
沈瑜林記得最清楚的,便是張政遠同陳紹安這雙首犯被抄家時,一名游歷詩人做的《揚州行》。
“朱門緊阖上天封,乍見錦繡塵出雲。
金玉成箱裂紫檀,珍珠落滾滿地明。
借問公子何所以,原是寧王告禦庭。
往昔齊侯俱差矣,今有張陳比二林。”
齊侯與二林是何等巨貪?張政遠同陳紹安又是幾品官?史書中也道這二人身家抵得上國庫五年稅收,只怕随意拎出一個,也比這二位王爺富些。
沈瑜林放下筆,長出一口氣,閉了閉眼。果然唯有永寧王可成事麽?
只為何偏偏......
正自思量着,窗邊忽有些響動傳來,沈瑜林先是一驚,待看清楚了,便是失笑。
卻是只瘦小的野貓扒在他未合嚴的紗窗上撲了進來,正在蒙頭蒙腦地亂竄。
眼見那貓輕輕巧巧躍上他桌案,一雙烏溜溜的大眼警剔地盯着他看,沈瑜林略彎了彎唇角,伸手取了茶幾上一塊肉餡的酥餅掰開,小心地放到那貓面前不遠處。
從前他最喜貓狗,只是後來忙于公務,漸漸地便不養了,還魂這些年來也沒心思,如今這日子正閑,倒也可以養上一只解悶。
沈瑜林這般想着,見貓的注意力被那酥餅引了去,輕手輕腳地合上窗。
......
“公子若想養貓,要什麽樣的沒有......”滿廷二十來歲模樣,話較錦繡也多些,沈瑜林纖眉微蹙。
“野貓性子最壞,不馴個兩三代哪裏便能抱上手了?更別提有多髒......”
沈瑜林面皮一繃,菱唇緊抿。
滿廷又道:“得虧公子反應快些,這一爪要抓實了......”
沈瑜林側了側頭,露出左頰上一道微破了層皮的撓痕,“藥味也太沖......且去換一瓶。”
滿廷是得了沈襄吩咐的,輕哼一聲,道:“這踏雪無痕可是千金難求的好藥呢!若公子傷的不是臉,滿廷才舍不得用。”
滿廷卻與錦繡不同,他早年在山中同人學醫,後來學成出師後卻發覺一家滿門因扯上了豪強圈地之事含冤而死。是沈襄為他們翻了案,懲了元兇,自此滿廷便一心一意跟着沈襄。
若非憂心沈瑜林,沈襄也不會委屈自家親信扮了小厮跟過來。
只可惜這位醫術雖高,演技卻差,在船上時便被沈瑜林看破了,這幾日想是他已心知自己身份暴露,也不再遮掩什麽。
沈瑜林便笑道:“千金難求......那你便收回去罷,我這張臉哪值千金?”
滿廷撇嘴,“生得愈是好看的人愈說自己難看,你同先生果真是一樣的。”
說來也奇,自那瑩白如雪的藥膏敷了上去,方才一直隐隐刺痛的臉頰立時便不疼了,還有種微微的癢,好似在結痂般。
沈瑜林正欲說些什麽,卻聽滿廷輕笑道:“好啦!這會兒再睡一覺,等早晨便好了,半點痕跡也不會留呢!”
沈瑜林将信将疑地瞥他一眼。
見他不信,滿廷道:“這算什麽,也是我學藝不精,師父他老人家可是真正的活死人肉白骨。”
愈說愈離奇了,沈瑜林也來了興致,笑道:“你那師父不會叫顧與曦罷?”
話一出口,他便覺出了不對,這顧與曦雖是晉時最負盛名的神醫,可離他成名還早着,只怨這人名氣太大,竟叫他一順口便說了出來......
正想着要如何圓回去,卻聽滿廷洋洋得意道:“正是呢,原來公子也是知道師父他名諱的......”
沈瑜林目光一暗,“滿廷的師父是顧神醫?”
滿廷輕哼一聲,道:“這還有假?我自幼時便同師父......”
......
【顧與曦,晉開元二十年生人,世代行醫,晉予寧十七年,一方治三省鼠疫,百姓皆以藥王尊之,此後着有《醫道》,《草藥集》,後人合撰為《藥王錄》。】
沈瑜林抿了抿唇,罷了,這同他有甚相幹?
滿廷見他不出聲,只以為他是困了,便道:“也是滿廷多嘴,明日還要早起,公子還是快些歇了罷。”
沈瑜林點頭,又道:“那貓......”
滿廷嘻笑着拍了拍藥箱,那只瘦小野貓正被關在裏頭,“公子既喜歡,滿廷便替公子先養着。”
沈瑜林點頭。
雲寒香中,一夜無夢。
......
那踏雪無痕果然是難得的好藥,晨起時只略擦了擦,那兩道狹長微黑的痂痕立時便掉落下來,露出同臉頰一般無二的膚色來。
沈瑜林雖不是個在意皮相的,此時也不免松了口氣。
因摸野貓被撓傷了什麽的......想想都覺得傻透了。
沈瑜林以世子師的身份住在螭陽行宮裏,自是無人敢慢待,用了早膳,一路行來,卻是處處有人朝他行禮,他也不在意,自往書房去檢查兩個徒弟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