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結發成君契,死生不許離。
沈瑜林心中一澀,世上哪有死生不離的情愛?縱是有,又哪是他這樣的人能配的?
見他低頭不語,姬謙輕笑道:“這會卻是沒有旁人的,你不應下,我便抱你到天明。”
被這幾近無賴的話一岔,沈瑜林一怔,只低低道:“君不離,瑜林不棄。”
這倒也是實話,姬謙注定是帝王,而他已是人臣,哪有他選擇的份。
真是個謹慎的小東西,姬謙輕嘆一聲,道:“不離便不棄......也好......”
不知怎地,心中悶悶的,像是堵了什麽似的,沈瑜林微微皺眉。
姬謙忽道:“去看花燈?”
沈瑜林點點頭。
出了林中眼前便是一亮,滿城花燈映得大街小巷猶如白晝。
玉染湖畔在尋常日子裏頗為冷清,今夜卻是游人如梭。
各式各樣的花燈懸在街道兩旁臨時搭的架子上,新月燈,美人燈,鵲兒燈,兔子燈,福桃燈......樣樣別致可愛,只這卻是幾家大戶圖個熱鬧放置的,皆是尋常貨色。
不少攤子上頭的倒是華美精致,下頭卻挂了小木牌,上面有燈謎,只要答對了便可取走,許多人圍着,好一番笑鬧。
瞥向湖中,紮成七瓣蓮花模樣的燈盞遠遠近近,星星點點,随着湖水起伏,頗有些情趣。
不知不覺,竟有些沉醉,正在這時,一股香風撲面。
沈瑜林忙側身避過那道款款行去的窈窕身影,再回頭時手中已多了一條繡了五彩鴛鴦的帕子,帕角繡着簪花小楷的“暖香閣,影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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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有些莫名,卻忽聽姬謙微惱道:“不幹不淨的東西,丢了便是。”
沈瑜林怔了怔,忽然有些明悟,轉頭一看,果然見不遠處,那美貌女子正用含着些許妩媚的眼神看他。
見他回身,那女子秋波暗轉,啓唇輕笑。
沈瑜林回頭,見姬謙面色沉冷,輕聲嘆道:“畢竟是女兒家......”
說着,将那帕子放在花燈架的橫杆上,低了眸子,微微扯了下姬謙的袖。
這便是隐晦的拒絕了,那女子也不是不識相的,撇了撇嘴便去了,也未在意那條繡了花名的帕子。
姬謙的面色微緩,對沈瑜林道:“這等輕浮之人必不是良家女子,瑜林不必放在心上,日後我自會為你尋一門......”
沈瑜林忽道:“不必。”
姬謙黑眸微亮,道:“不必?”
“瑜林惟願一心一意。”他并未言明克妻之事,只淡淡道了一句。
姬謙低低一笑,俯身耳語道:“不後悔?”
沈瑜林點頭,賈家子息不豐,宗族卻深,日後尋個心性資質好些的小童過繼來便是。
姬謙漸漸斂了笑,認真道:“你許我一心一意,我許你生生世世。”
沈瑜林聽着好笑,鳳眼略彎,菱唇微揚,點了點頭。
姬謙揉了揉他的發,二人并肩行了一段,忽聽他又道:“方才的話......很可笑?”
沈瑜林淺笑,“有些像話本裏,書生同狐妖的情話......”
姬謙道:“生生世世......不知為何,心中就是這般作想。”
沈瑜林怔了一怔,卻沒說話。
前頭忽有躁動聲傳來,不少人匆匆從他們身邊掠過,沈瑜林被姬謙一雙黑眸盯着,正不自在,便道:“王......我們,去看看?”
姬謙點頭,道:“我表字沐琦,瑜林今後以此相稱便可。”
沈瑜林抿了抿唇,低應了。
前頭卻是一座三階的高臺,有人彈琴,有人作畫,下頭圍着不少看客,俱是說着笑着的,還有人往臺上喊話。
沈瑜林頗有興致道:“好似是賽文會呢。”
姬謙道:“無人及你。”
“王......沐琦說笑了,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衆口難調,哪裏就敢稱無人能及了?”沈瑜林道。
小東西這模樣好似幾經沉浮後的磨角棱石,步步溫謙,處處和氣,倒不像個少年郎了。
姬謙想起書房牆上那恣意飛揚的詩,不由微嘆,唯有醉中,才敢輕狂麽?
撫了撫他系成一束的墨發,姬謙輕聲道:“可想上去玩會?”
沈瑜林略看了看,正要搖頭,忽然瞥見那臺上兩道少年身影,目光不由一頓。
姬謙看去,卻見蘇明音跺着腳正同一個英俊少年抱怨些什麽,那少年一臉無奈地攤手,被一巴掌拍在臉上,還挂着大大咧咧的笑。
蘇明音哼了一聲,扭頭不去看一臉讨好的齊笑之,卻正與沈瑜林投來的視線對上。
“瑜林!”齊笑之也看到了他,松了口氣,尋着救星似的一口氣奔下臺,歡喜道,“狀元郎到了便好!”
他這邊劈裏啪拉說着,原來是蘇明音看上了這賽文會魁首的彩頭,一盞新式的九轉玲珑琉璃燈,又比不過人家文采,主人家也是個風雅的,許了多少銀錢也不肯賣,正鬧騰着要齊笑之去比過。
沈瑜林看向姬謙,見他颔首,便道:“我随你去看看罷。”
齊笑之歡喜道:“有狀元郎在,哪有不贏的道理。”
他說着,又問姬謙,“這位兄臺可要一道湊個熱鬧?”
見姬謙目光微冷,沈瑜林剛要打圓場,忽聽一道溫和的青年聲音自身後傳來,“今日難得,正是要盡興些才是,三哥,可對?”
齊笑之同沈瑜林一道看去,卻是個二十來歲的素衣公子,他束了白玉冠,襯得一張俊顏愈發溫雅。
姬謙挑了挑眉,并未搭理。
那青年面色不變,他身後那妍麗少年卻是一聲輕哼,很不服氣的模樣。
這少年沈瑜林同齊笑之俱認得,正是今屆二甲傳胪陳天賜,當朝丞相陳仲先幼子。
沈瑜林略一思忖便知了這素衣青年身份,這般年紀,這般稱謂,他當是年前初封永宇王的五皇子姬翎,晉武帝平生勁敵。
姬翎笑道:“三哥還是這般......罷了,天賜不是想要那盞燈麽?這下可是沒人同你争了。”
他說着,溫和寵溺地一笑,陳天賜妍麗的面上登時布滿暈紅。
正巧蘇明音一步一蹭極為不舍地下了臺,聽了這話卻冷笑道:“你這話也出奇,莫非明音便不是個人了!”
蘇明音除了他爹和姬謙外可謂是天不怕地不怕,這會在臺上受了氣,又聽有人看上了他想要的東西,不炸才怪呢。
姬翎只聽了一小段,壓根不知道裏頭還有蘇明音的事兒,只得無奈笑道:“誤會,誤會......”
他話未說完,卻聽陳天賜冷哼道:“沒本事贏就別嚷嚷,當你是死人怎麽了?再多嘴小心真成死人!”
陳天賜是陳仲先老來子,千嬌萬寵養到如今,京中一等子弟他俱識得,蘇明音的臉太生了,他只道是小官或商家子弟,壓根不當回事。
何況......陳天賜一眼掃過蘇明音白皙俊秀的臉龐,心下冷道,用這種法子接近王爺的可多着。
沈瑜林看着永宇王一瞬間變得極為好看的臉色,抿唇,壓下那一陣陣湧上的笑意。
姬謙看他眉眼彎彎的模樣霎是可愛,又見他忍笑忍得難受,道:“想笑便笑罷。”
說着,目光微瞥已經前仰後合的齊笑之。
陳天賜也聽見笑聲,怒目瞪來,姬謙身子微側,遮住沈瑜林,冷道:“五弟的人,可要管好才是。”
陳天賜這才想起還有個王爺在呢,狠狠剜了齊笑之一眼,才回頭對姬翎委屈道:“他們笑話我!”
姬翎無奈笑道:“三哥恕罪......唉,快回來罷。”
他說着,對蘇明音微行一禮,道:“天賜少不更事,還望表弟莫怪,為兄代他給表弟賠個不是。”
陳天賜明白過來,愣了愣,臉色忽青忽白,只是看着姬翎的眼神卻更愛慕了。
見蘇明音臉色好了許多,齊笑之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發笑,沈瑜林目光輕閃,這永宇王果真不是等閑之輩。
一句話便将這陳天賜冒犯皇室變成少不更事,既抹白了自己,又教人對他愈發死心塌地,蘇明音還不好再計較下去,畢竟他以親王之尊低了頭。但這卻不折他面子,便是日後被提及,旁人也只能道他一句難得情深。
該說,不愧是天家子弟麽,沈瑜林想着,不自覺掃了一眼身邊人。
姬謙似有所感,低眼對上他雙眸,輕聲道:“莫怕,我永遠不會算計你。”
沈瑜林靜靜看着那雙映着他面龐的黑眸,沒有應聲。
......
那九轉玲珑琉璃燈最後還是教蘇明音提了回去,本是齊笑之提議叫陳天賜上臺去比試,用那彩頭給蘇明音賠禮的,誰知陳天賜卻是個花架子,初上臺便連輸兩場,那花燈最後還是沈瑜林用一首一葉體的《少年游》贏來的。
街頭巷尾,則又多一樁今科狀元的逸事。
☆☆☆☆☆☆
“王爺,瑜林他年紀尚小,有諸多不足,應在翰林院多歷練幾年方是正經......”沈襄坐在姬謙下首,皺眉憂心道。
姬謙道:“此番整頓江南鹽政是父皇親令,随行軍隊亦可護他無憂,這一遭遲則三年五載,短則一二年,世子的功課不好耽誤,何況,跟着本王歷練豈不比在翰林院苦熬資歷更好?”
沈襄道:“王爺雖言之有理,只是瑜林自小未出過京城......”
姬謙抿了口茶,淡淡道:“那就更當出去見見世面,先生,瑜林非是池中物。”
沈襄怔了怔,嘆道:“罷了,京中有我,王爺放心便是。”
姬謙斂眸,端了白瓷彩繪的茶碗,遮去薄唇邊淺淺笑意。